殉学烈女惠兴

殉学烈女惠兴

一个世纪前的孤山放鹤亭西，可能今已无几人记得这里曾盛放过一朵梅，为着一个春的理想收敛了芬芳匆忙凋谢，却将她斗霜傲雪的风骨刻入了历史。她，就是惠兴女士，那个殉学的晚清烈女子。

哪里去寻惠兴墓？在游孤山的途中，我问了几位老人，不是疑惑，就是摇头。隔着一百年，后人的记忆确已稀疏，何况最后我被告知，1964年12月19日，该墓已迁至吉庆山西湖文化名人墓地。

惠兴，姓瓜尔佳氏，满族，长白山人，协领昆璞之女，自幼随父迁居杭州。身为女子，她是超拔而具卓识的；作为一个教育家，她更是开一代风气之先者，深知中国女子欲摆脱受压迫地位，必须读书识字，求得谋生本领，否则将来结果必至不堪设想。

中国将向何处去？唯有革新社会，崇尚民主与科学，以图兴国智民。十九岁那年，惠兴嫁给了镶蓝旗满洲附生吉山，不久，夫亡寡居。因有文学根底，又关心时政，思想维新，十五年后，心无旁骛的她在一次偶习张之洞的《劝学篇》后，感奋不已。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当是中国社会及文化在她所处之大交会时代实现“过渡”的出路。她呼吁国人应该效法西方建立自己的新女学。

光绪三十年（1904）六月廿六，惠兴动用了各方关系，请来杭州有声望的满族绅士协议开办女学，并筹得三百银圆，于两个月后在杭州旗营内梅清书院旧址创办了贞文女学，自任校长。同年十月，女学新校舍落成，在开学典礼上，她割臂肉痛陈：“今日为杭州旗城女学校成立之日，我以此血为记念。如此校关闭，我必以身殉之。”

然而该校终因缺乏固定收入，工程款拖欠，没法请先生，入学者被晾一边进退两难。至次年秋，女校已几次停课。先前认捐者三太太、凤老太太和柏、哲二位少奶奶等富豪女眷不仅推托不给，反厌惠兴“好事”，何苦要名。惠兴业已倾其所有，仍无济于事，痛定思痛后，决定以赴死来解决问题。她在留与学生的绝命书中道：

（众学生鉴）“我今以死，替你们求领长年经费，使你们常常在一处上学。……你们不必哭我，只要听我一言，以后好好事奉先生，听先生教训，总有益于身的。与外人争气，不要与同部人争意气，被外人笑话。”

这些话是颇有深意的，而惠兴自甘绝命，乃因在中国封建王朝，女性只有走向死亡，成为贞、节、烈妇，方能进入当代人视野，进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的中心。

话长心苦，不尽所言，唯愿将一死，以动当道。当年十一月廿五凌晨，惠兴吞服大量鸦片后，拟乘轿去镇浙将军处面交事先写好的禀帖，但神色已变，救治无效，于午后气绝，年仅三十五岁。临终开目，尽力言曰：“此禀递上，有常年经费矣。”

惠兴就这样死了，一个女子为了办学，死得如此壮烈，大识大勇，叫人好不佩服。镇浙将军会同巡抚联名上奏朝廷表彰该女子为烈女，然后奉旨建坊，葬之于孤山放鹤亭后。至此，当局终于答应给学校常年经费，学校经费则以社会义捐为主，政府另拨专款作为补助。同时命杭州协领贵林继续筹款建校，改校名为杭州私立惠兴女学堂，以资纪念。

不可不提的是，对于惠兴的死，南方的反应普遍冷漠。惠兴殉学后九日，《申报》以“为女学牺牲”作了简明报道；半年后，《东方杂志》才刊出了《惠馨女士殉学记》专稿。此一报一刊本踞江南新闻首座，偏偏在有关惠兴寥若晨星的文稿中，连基本事实都尚有出入，“馨”字之误，即是。而在北方，尤其是北京，惠兴的赴死则激起了极大的反响。《顺天时报》1906年2月8日刊出了记者杨廷书演述的《补记杭州贞文女学校校长惠兴女杰历史》，推许惠兴为“中国六千年来女界第一伟人”。《大公报》则先于3月14日发表了浙江武备学堂总办三多的《记惠兴女杰为学殉身事》，又于7月19日载录满族著名文人、内阁中书金梁的《拟请代奏为惠兴女士请旌摺稿》。作传者无一例外，均将最高的赞美词献给了惠兴。而经过京、津各报白话、文言乃至骈体文的反复宣讲，惠兴的义烈行事遂在北方广为人知，直接推动了北京地区女校的兴办。1907年，清政府颁布章程，承认女子上学的合法权利。

历史厚重的一页翻过去了，惠兴女士终究是应了她的允诺，“女杰死而学校兴。学校兴，女杰虽死犹生”。她创办的女校，业已从当年杭州开办得最早的两所女学堂之一，发展壮大为杭州第十一中学。2000年，杭十一中特将初中部移至惠兴路原址办学，并恢复“惠兴中学”校名。对于一个人、一所学校、一个时代，我想，这是最好的感激，也是最好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