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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误读的烈女

时间:2022-01-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我的记忆中,西施应该是中国第一位受到人民世代景仰和纪念的女性。西施姓施,名夷光,春秋越国勾无苎萝村人。山清水秀的越中,少女如云,丽人如花。苎萝山下,一江春水东流,舟楫穿梭如织,这就是西施浣纱的浣江,或称浣纱溪。隔水相望,是住着与西施同溪浣纱的少女郑旦的鸬鹚湾村。江西的西施和江东的郑旦,是遐迩闻名的姐妹花,两个浣纱少女也知道自己的美丽。

被误读的烈女——春秋越国传奇女子西施

驻节观风,想当年名娃粉黛,国士风流,俯仰千秋人物;

飞觞醉月,问门外山色苍茫,溪声幽咽,浮沉几代兴亡。

苎萝山上,西施殿中,这个亭亭玉立的绝色佳人,不知在这里伫立了多少个世纪(不过如今已让她平静地坐下来了),永远带着忧国忧民的沉思,永远含着视死如归的神情。又不知当年谁题写的这副柱联,在漫长的岁月中,默默地伴随着这个姑娘。姑娘面对山色苍茫,谛听溪声幽咽,目送年年季风、夜夜明月,纵然是青春无悔,浩气长存,也难以平息她的满腔悲愤、终生遗恨。

在我的记忆中,西施应该是中国第一位受到人民世代景仰和纪念的女性。在极度男尊女卑的古代中国,女性要受到尊重都不可能,岂敢奢望受到崇敬?何况在我们面前的这位浣纱村女,既不属擅诗书琴棋的才女之列,更够不上立牌坊资格的贞女。古人最讲忠孝二字,西施却偏偏做了个不忠不孝的女子:越王勾践斥她为“亡国之物”,岂非不忠?而远走吴国的她,不能在父母生前侍奉羹汤,也不能在双亲死后守护灵堂,可谓不孝。凭什么西施受到人民的敬仰和怀念?唯一的解释是她的美,她集人间美之大成,她是真善美的杰作。倘若容颜之美,即使是沉鱼落雁之貌,总还可以形容;但是心灵之美,思想境界之高,却是无法比拟的。如果要比,只能抬出一个百姓信奉的观世音菩萨,观音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而西施则是真善真美,爱国爱民。

西施姓施,名夷光,春秋越国勾无(今绍兴诸暨)苎萝村人。因施氏分东、西两村,夷光居西,故称西施。西施出身贫苦,父亲以卖柴为生,母亲靠浣纱度日,西施也像母亲一样,自幼浣纱。在苎萝,多少浣纱女的青春年华,都是在日夜浣纱中,随同奔流不息的江水消逝得无影无踪。迄今,苎萝山下还留有西施浣纱石,这块高3.6米、宽5.7米的巨大方石上,镌刻着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手书“浣纱”两个大字。

浣纱的生活虽然日复一日,过得十分平淡无味,但对西施及其浣纱姐妹们来说,在蓝天下嬉戏碧水,在月光下窃谈心愿,山高皇帝远,生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苎萝,这是一个幽静的小村,又是一片恬适的乐土:

清浅白沙滩,绿蒲尚堪把。

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

(唐·皎然《浣纱女》)

白苎青萝绿水村,琅于摇曳翠霞翻。

小窗夜静无人语,犬卧花荫月满门。

(清·余缙《春日忆浣溪》)

一叶扁舟到若耶,小溪落日石桥斜。

浣纱人去春风歇,犬吠桃花隔人家。

(清·小青《浣江》)

吴越争霸,两军鏖战,金戈相击,战事连年,终于震悚了悠悠的浣江,惊扰了静静的苎萝。由于勾践一败涂地,吴军驰骋越地,给越人留下了难以言喻的耻辱和灾难。勾无的村夫山民,默默忍受着当亡国奴的痛苦,徒唤奈何,西施和她的姐妹们也怀着沉痛的心情,在浣纱中打发着苦难的日子。

就在这兵荒马乱之际,越大夫范蠡正奉越王之命奔走于民间选美,选美是勾践复国战略计划的关键一步。他根据大夫文种进献的灭吴“九术”中第四术,即对“淫而好色”的吴王施以“遗其好美,以为劳其志”的美人计,命越大夫范蠡遍走越中寻访美女。范蠡走到浣江之滨,无意中一眼瞅见正在浣纱的西施。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越大夫实在为她的倾国绝色惊呆了。

山清水秀的越中,少女如云,丽人如花。但是范蠡并不在乎眼花缭乱的满天云彩,也不稀罕万紫千红的遍地鲜花,他要寻找的是云中红日,要采撷的是园中花魁。也许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大臣与村女的相遇相识,竟然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如同刚进贾府的林黛玉和贾宝玉初见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和感情。西施给范蠡留下了拨云见日、毕生难忘的震动和印象,而在西施的心目中,范蠡的形象,又是不可多见的英俊、睿智和高大。不管从哪个角度考察:容貌、仪态、气质、志向,西施都是个天造地设的绝代佳人,天助勾践,造物主专门恩赐了一个西施,来促成他的灭吴复国大业。

于是,一个伟大而神圣的历史使命,戏剧般地落到了西施的肩上,西施毫不犹豫地跟随范蠡踏上了通向虎穴之路,女伴郑旦也应召同行。

西施被推为中国四大美女之首,但她究竟有多美,谁也说不清。后人只能凭借历代诗文和千年传说,捕捉西施的倩影,想象她的娇娆。其实,诗文和传说本身已经是捕风捉影,因此西施的形象在历经百代流传后,逐渐浓缩成朦胧的梦幻之美。

对西施最为崇奉、一颂再颂的文人,是一位潇洒、傲岸的外来旅人——诗仙李白。李白在吴越之战一千二百多年后游访越中,对越国君臣百姓同舟共济、众志成城的爱国复仇精神表示了由衷的敬佩和赞叹。他不吝笔墨,写下多首赞诗,西施则是诗中的主角,而几乎在每首有关西施的诗中,他都对她的美赞不绝口:

玉面耶溪女,青娥红粉妆。

一双金齿屐,两足白如霜。

(《浣纱石上女》)

西施越溪女,出自苎萝山。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浣纱再碧水,自与清波闲。

皓齿信难开,沉吟碧云间。

……          

(《西施》)

另一位在绍兴做过官的唐代诗人宋之问,对西施之美也不胜钦羡,在其《浣纱篇赠陆上人》一诗中做了生动的描摹:

越女颜如花,越王闻浣纱。国微不自宠,献作吴宫娃。

山薮半潜匿,苎萝更蒙遮。一行霸勾践,再顾倾夫差。

颜色夺人目,效颦亦相夸。一朝还旧都,靓妆寻若耶。

鸟惊入松萝,鱼畏沉荷花。……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统率百万雄师,征战大江南北,可谓叱咤风云、气吞山河。然而当这位武夫来到浣纱溪畔,驻足西子祠前,一股英武豪气顿时变作一腔委婉柔情,有感而发,写下一篇歌颂西施的《越女》:

天生两奇绝,越地多群山。

万古垂青史,西施世美颜。

窈窕精神缓,悠然体态闲。

笑拥丹唇脸,皓齿出其间。

……          

西施之美,难道真的能融解名士侠客的豪迈情怀?难道真的能融化魔王暴君的铁石心肠?历史回避了这类古怪刁钻的问题,只是叙述了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西施以其美艳,征服了吴王,拯救了越国,改变了历史。

民间传说中的西施,已经不是碌碌尘寰中的一个凡人,而是一个超凡脱俗的荷花神女,或说是月宫明珠,这样就很自然地解释了西施为什么这么美了。由于西施太美,于是又引出了数个典故、多处遗迹:

西施长得美艳无比,举世无双,苎萝村因为出了西施而遐迩闻名,村民也因此感到无比自豪。西施患有心痛病,病发时,常常捧心而颦眉,使她的美色更添几分,“病西施”的美名立时传遍全村。村东丑女东施听说此事,顿开茅塞,原来西施是患心脏病而变美的,彼能我亦能,于是模仿西施病态,抚着胸口,皱着眉头,摇摇晃晃地走出门来。然而“不病强颦,倍增其丑”,“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从而留下了“东施效颦”的讽刺故事。

苎萝山下,一江春水东流,舟楫穿梭如织,这就是西施浣纱的浣江,或称浣纱溪。隔水相望,是住着与西施同溪浣纱的少女郑旦的鸬鹚湾村。江西的西施和江东的郑旦,是遐迩闻名的姐妹花,两个浣纱少女也知道自己的美丽。据说有一天,西施与郑旦路过陶朱山下的一口井旁,两人一起探井望水,井中清晰地映现出一对美人倩影,四目凝视,顾盼自若,相映生辉。此后,郑旦与西施比美的佳话流传开来,“四眼井”也就成了一处古迹。

范蠡在苎萝村选美之后,亲自送西施从水路赴越都。船过浣江碧水潭,潭中大小鱼鳖闻讯都蜂拥游来,希望一睹西施芳颜。由于船高水低,即使蹦跳也无法够到船舷,于是聪明的鱼儿就侧身平躺于水面,一只鱼目朝天,等候西施探出头来。霎时间,碧水潭粼粼碧波变成一片鱼白色,引起人们惊呼。西施闻声掀帘探头,将明眸投向水面,轻轻说了声:“好一个白鱼潭!”话音刚落,鱼群齐刷刷地全部沉入潭底。人们均以为奇,请教范蠡,范蠡稍加思忖,说:“西施有沉鱼之美,使鱼群惊艳急沉。”自此,碧水潭被改叫白鱼潭,而“沉鱼落雁”也成了后人形容佳丽姣好容貌的成语。

讲不完的传说,看不厌的遗迹,写不尽的诗文,人们深刻而久远地记忆着西施。从古到今,西施似乎一直娉婷玉立在自己的故乡,婀娜多姿地游憩在罗山浣水、飘悠于越山吴水,时时引起后人的追思和怀想,也因此又引出一则则后人遇仙的有趣故事:

据《虎丘山志》载,一位幸运地与西施邂逅于姑苏的后人,是梁武帝从侄孙萧思遇,时间是陈文帝天嘉元年(560年)。当时他居于虎丘东山,“尝雨中坐石酣歌,忽见一美女至,声言自浣溪来。萧思遇以礼见之:‘夫人从浣溪来,雨中道远,不知所乘何车?’答曰:‘不用车舆,乘风而至。’萧思遇又问:‘若浣溪来,得非西施乎?’美女含笑颔首,言讫乘风而去”。

另一位更令人羡慕的是唐朝进士王轩,他不仅与西施有缘幸会,而且因互相对诗唱和而载入《全唐诗》:“太和中进士王轩,少为诗,颇有才思,尝游西江,泊舟苎萝山下,题诗于石。俄见一女子,自称西施,振琼珰,扶石笋,以诗酬谢,欢会而别。”

据说这位王轩,风流倜傥,喜爱仿效范蠡,更十分推崇西施。他不远千里来游西施故里,寻访西施遗踪,在西施当年留下的浣纱石边,徘徊良久,触景生情,感慨顿生,于是题诗石上:

岭上千峰秀,江边细草青。

今逢浣纱石,不见浣纱人。

也许是西施为王轩的真诚所感动,竟不招自来,翩然而至。窈窕淑女,风韵别具,光彩照人,西施以甜美的声音,回应王轩一诗以表感谢:

妾从吴宫还越国,素衣千载无人识。

当时心比金石坚,今日为君坚不得。

这一首话中有话、含义深远的小诗,使王轩听后深受鼓舞,如痴如醉,于是立即又吟一诗。就这样,才子佳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一诗我一歌,热烈地唱和交谈起来。虽然人鬼相恋的短暂时刻瞬间而逝,王轩艳遇在“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的气氛中终场,但这段美谈以及王轩与西施优美浪漫的和诗却已经录入唐诗的书册了。

瑰丽的神话,久远的传说,甚至让诗人们联想起宋玉笔下的巫山神女、曹植名篇中的洛水女神,因而更加向往荷花女神西施的绚丽风姿,也更加怀念这位巾帼英雄。

一曲西施美,成为千古填不完的词、唱不完的歌。过去的文人已经吟诵得很多很多,今后的文人还将更多更多地歌唱下去。

西施和她的姐妹郑旦从苎萝村来到越国都城。两千五百年前的城市,号称国都,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农村集镇。中国的城市历来不讲究服饰、外表,质朴得就像中国的农民,不要说古代越都会稽,就是我们这个泱泱大国的首都北京,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还被西方传媒戏谑地称为“国际大村庄”。虽然如此,但对于生长和生活在穷乡僻壤的西施和郑旦来说,会稽都城在她们眼中,已无异于刘姥姥初次见到的大观园了。

勾践像迎接远道贵宾一样,热烈欢迎两位山乡村姑的到来,明人袁宏道仿佛亲眼目睹当时的情景:“越王跪进衣,夫人亲蹋鼓。”袁宏道的笔杆显然走了神,至少我就不信越王夫妇能至于此,但越王勾践对此事的重视,则是毫无疑义的。勾践为了培训和教授西施,在都城东郊专门为她筑了一座豪华的宫台,此举又被袁宏道喻为“不惜金作城,贮此如花女”。又是大夫范蠡,奉命对西施“饰以罗縠,教以容步,习于土城,临于都巷,三年学服”。

三年之后,西施和郑旦已能歌善舞,弹唱俱佳,俨然是大家闺秀了。万事皆备,范蠡亲自将她们送到吴国,并向吴王进言:“越王勾践窃有二遗女,越国洿下困迫,不敢稽留,谨使臣蠡献之大王,大王以鄙陋寝容,愿纳以供箕帚之用。”其实吴王顾不得听范蠡肉麻的吹捧,两眼早已目不转睛地盯在两位窈窕淑女的身上了。西施、郑旦两位巫山神女的到来,吴王夫差固然大喜过望,而大臣伍子胥却是怒不可遏。伍子胥也实在不识时务,在淫而好色的吴王眼中,他的忠言又怎能挡住神女的盈盈秋波!

西施在吴国,受到吴王的特别宠爱、特等警卫。她“处于椒花之房,贯细珠以为帘幌,朝下以蔽景,夕卷以待月”,为博得西施的欢心,骄横的夫差甚至不惜在她面前装狗爬。对夫差的一片真情,西施何尝不动心,但是吴王加于越国的家难国耻,更使她念念不忘。她深知自己并不是吴王的爱妃,而是越国的一名特殊使者,因此日夜牢记着“报仇雪耻”的重大使命,也朝夕盼望着重回苎萝村的那一天。伟大的志向,朴素的愿望,这就是人们世代怀念的西施其人。她宛如巍然屹立的南镇会稽山,在她的面前,历代亡国后妃:夏朝的妺喜、商朝的妲己和周朝的褒姒,统统不过是一抔黄土。

西施为后人留下了崇高的精神和可爱的形象。人们纪念美人、祭奠英雄,不用祭品,也没有花圈,献上的是一束束苎萝山的鲜花,呈上的是一曲曲浣纱溪的悲歌:

吴越相谋计策多,浣纱神女去相和。

一双笑靥才回首,十万精兵尽倒戈。

范蠡功成身隐退,伍胥谏死国消磨。

只今诸暨长江畔,空有青山号苎萝。

(唐·鱼玄机《浣纱庙》)

巧笑由头异态生,明珠论斗比犹轻。

山围故堞青萝色,水涌寒滩白苎声。

百万甲兵终畏敌,寻常花草岂倾城?

归来徒作兴亡鉴,谁写当年一寸诚。

(元·吴莱《苎萝山》)

然而,西施为了救国所做出的巨大牺牲,为了救民所付出的生命代价,能为时人和后人完全了解和理解吗?即使能够了解,也不见得能对她经历之悲苦、心情之痛楚真正地理解。独居异国他乡,她像一只笼中鹦鹉囿于吴宫,作为君王的玩物,还得强颜欢笑曲意逢迎,这种生活何异于囚徒?但是泪水洒向何处,怨恨又向谁泣诉?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西施在两千年后居然觅得一位可贵的知己,此人就是曹雪芹,他借《红楼梦》中寄人篱下、形影相吊的林黛玉之笔写下的《五美吟》首篇《西施》就表达了对西施的真正了解和深切同情: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月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尽管西施入吴为妃本身,就已经为越国灭吴的战略准备立下了大功,她献身为国的精神,也已足以名垂青史,然而西施的贡献绝不止此。为了使越师能从水道进击吴都姑苏,西施焦虑苦思,巧施影响,怂恿吴王开凿了一条从太湖到姑苏的河道,被后人称为越来溪。在越国兴师伐吴前夕,她又画了姑苏的地形图,并将图折成一朵白花,请施老医生带回越国交给范蠡,从而使越国的作战计划得到及时而无误的修改。

吴越之间的漫长战事,以越国灭吴、夫差自杀而告终,越王勾践也因此如愿登上了春秋霸主的宝座。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忘恩负义的勾践在功成回越之后,竟然对灭吴复国的功臣们下了毒手,西施成了第一个无辜的牺牲品。勾践以西施是“亡国之物”的罪名,残忍地将她沉于江中。可怜的西施,在馆娃宫中曾做过多少个归乡梦,然而她连回到苎萝重见家乡父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就含恨葬身鱼腹。

西施本来是美女,又成了英雄,应该是功臣,却做了冤魂。西施的屈死,时人感到愤愤,后人为之不平。人们气愤地指责越王:“越锦何须衣义士,黄金只合铸娇姿!”战国思想家墨子在《亲士》篇中,历数前朝忠臣,将西施也列于其中:“是故比干之殪,其抗也;孟贵之死,其勇也;西施之沉,其美也;吴起之裂,其事也。”后代的诗人们,在愤怒地斥责越王的同时,也写下了一篇篇为西施正名的诗文:

宰嚭亡吴国,西施陷恶名。

浣纱春水急,似有不平声。

(唐·崔道融《西施滩》)

家国兴亡自有时,吴王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唐·罗隐《西施》)

苏台歌舞几经春,灭尽夫差国与身。

闻道江心沉是越,卧心人负捧心人。

(清·陶元藻《题西施庙》)

那些浮光掠影地览古寻胜的诗人们,难免不解史实,不谙真相。其实,对西施怀有一片真爱的吴王,不见得会责怪他的心上人;而更令人称道的是善良大度的苏州人,对这位可爱又可怜的外来女子,充满了同情、怜爱的情感。两千五百年过去了,苏州人还悉心地保留和保护着她的大量遗迹,供后人和外来的游人参观、怀念。苏州胜景之一——灵岩山,就是当年西施居住的馆娃宫所在,山中与西施有关的景点西施洞、西施迹、玩月池、吴王井等,都一代代地流传了下来。苏州人,像西施一样善良、可爱和正直。

至于在诸暨,越人为西施留下的故迹就更多了。除了亘古不变的自然景观苎萝山、浣纱溪、浣纱石外,历经重修而保存于今的西施殿以及西施滩、西施坊、西施门,为越中风光增添了一道道绚丽的风景线。诸暨人为他们的不朽女儿西施感到无上荣幸和骄傲,他们甚至把诸暨称为西施故里,今日,西施成了真正的苎萝之神。

或许是后人出于对西施的挚爱,想给她一个美满的结局,或者是西施真的还有一桩使她难以安息的未了情缘,不管在越中还是吴地,民间都广泛流传着一段西施和范蠡的爱情故事。据说在勾践攻破吴都姑苏后,范蠡率先冲入吴宫,急切地寻找昔日的情人西施,随后带着她双双泛舟太湖,隐遁于烟波之中。这个故事源自何处?有人说是明朝吴人梁辰鱼在其作品《浣纱记》中首先杜撰的,但实际上绍兴民间早就有这一传说。

岂止是传说,在诸暨和绍兴还留下了不少作为西施和范蠡情意佐证的遗迹:苎萝山南的范蠡岩,相传是范蠡和西施互赠信物之地。而绍兴南门外的琶山,则是范蠡在月夜弹奏琵琶、怀念远在吴宫的西施之处。据说范蠡的琵琶曲调,悲凉凄婉,弹奏到伤心处,潸然泪下,痛苦万分。他的思念之情,感动了土地公,于是这座小山就一天天升高,最后竟使范蠡可以遥望吴宫中的西施。越国灭吴国以后,范蠡就将琵琶埋于此山,和西施比翼双飞、远走他乡了。

越国父老对他们心爱的女儿西施被狠毒的越王沉江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于是他们就针锋相对地点了一曲鸳鸯谱,让传说中西施的情人范蠡入赘诸暨,安家落户,老老实实地当了个诸暨女婿。因此,除了西施,在诸暨还留下了不少范蠡的遗址,如范蠡故居或范蠡祠、范相坛或陶朱公庙、范邻坊、蠡湖以及范蠡岩所在的陶朱山等。这些遗迹甚至早已存在于诸暨,北宋文学家范仲淹任越州知府时,曾寻访范蠡祠,题《翠峰院》诗,以自己为范蠡后代而自豪:

翠峰高与白云闲,吾祖曾居水石间。

千载家风应未坠,子孙还解爱青山。

不管是真还是假,是史实还是传说,在后人的安排下,西施终于和范蠡喜结良缘,了却了越、吴两地父老的一件心事。中国人演戏,特别是绍兴人演的越剧,历来主张以喜相逢、大团圆为结局,西施享受这样的待遇,当是天公地道。

真正公正、公道地评述西施的,还数大诗人李白。又是这位诗仙,在他的《送祝八之江东,赋得浣纱石》这首诗中,对西施表示了无限的思念之情:

西施越溪女,明艳光云海。    

未入吴王宫殿时,浣纱古石今犹在。

桃李新开映古查,菖蒲犹短出平沙。

昔时红粉照流水,今日青苔复落花。

君去西秦适东越,碧山青江几超忽。

若到天涯思故人,浣纱石上窥明月。

李白的情思,又勾起了一位胸怀奇才却又报国无门的绍兴文人一番心事,此人就是明朝的徐渭。徐渭接老前辈诗末的一句话,以此为题,写了一首《浣纱石上窥明月》,以抒发“天涯思故人”之情:

中秋皓魄垂,石老冷西施。

红云大江去,明月此中窥。

团来思宝镜,缺处想娥眉。

易坠银河水,天风且莫吹。

西施是越国美人,自从历史上有了西施之后,越女之秀,名扬天下。越女成了时髦的诗画主题,连越女经常采莲、浣纱的若耶溪也与西施沾亲带故,挂上了关系。若耶溪本来就是一条越中名水,风光之美,不亚于鉴湖景色,历代文人泛舟于此,留下很多名篇佳句: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南朝齐梁·王籍《入若耶溪》)。恰是扁舟堪入处,鸳鸯飞起碧流中(唐·朱庆余《过耶溪》)。汀草岸花浑不见,青山无数逐人来(宋·王安石《若耶溪归兴》)。越女荡舟愁日暮,歌声尽在若耶西(明·王翃《会稽竹枝词》)。一些走马观花的诗人,泛舟若耶溪,如诗如画的美景使他们深深陶醉,而三三两两河边浣纱和荡舟水中采莲的越女,更增添了诗画中的生机和情趣。由若耶溪和越女,自然就联想起历史上的西施,于是,诗兴顿涌,大笔一挥,就粗枝大叶地把西施浣纱的浣纱溪改为若耶溪了:

岚光花影绕山阴,山转花稀到碧浔。

倾国美人妖艳远,凿山良冶铸炉深。

凌波莫惜临妆面,莹锷当期出匣心。

应是蛟龙长不去,若耶秋水尚沉沉。

(唐·李绅《若耶溪》)

诗人李绅蹀躞于若耶溪畔,从眼前的岚光花影想到久远的妖艳和铸炉,激起一片崇敬之情;凌波莫惜、莹锷当期,对越国两位历史人物西施和欧冶子的追求,也表达了诗人的向往。“凿山良冶”,越国铸剑名匠欧冶子在若耶山铸就越王剑,是史料有证,确有其事;但倾国美人西施在若耶溪采莲、浣纱,却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了。

其实,西施是古今越女中的一个杰出代表,若耶溪则是越中远山近水的一处精华,如果不是到稽山镜水来寻根究底的历史学家,而只是慕名前来寻山问水的诗人和游客,就不在乎把西施和越女、若耶溪和浣纱溪搞得那么泾渭分明了。马马虎虎的文人和随随便便的百姓,往往忽略了人事的细枝末节,但却能把握历史的大体面目,倒是有些号称权威的史学家,出于主观需要或迫于客观环境,竟能做出颠倒是非、指鹿为马的结论和评语,真心或违心地为谬误粉饰太平,高唱赞歌,对真理则恶语诟骂、大打出手。一旦时过境迁,时移俗改,又总有人翻云覆雨,为编导一出出翻案、平反的历史剧忙个不迭。

历史上的西施无非是一个民女、一个村姑,即使献给吴王为妃,也不过是政客手中的工具而已。历来文人都爱以她为题大做文章,说穿了乃是醉翁之意,借古论今,发表自己的政见,抒发自己的感叹。在他们的笔下,对西施的贬褒毁誉,多是怀着一颗忧国忧民之心,表述各自的报国报民之志。一篇篇短小精彩的诗文中,融入了用心良苦的千言万语,如果把它们汇编成册,可能是一部生动的《警世通言》,对哪一代掌权的领导者来说,都不失为一部好书。

美人远逝,英雄长留。使西施留下不走的与其说是历史,不如说是诗文、是山水,更是家乡的记忆、人民的崇奉。

近年来总听乡人自豪地说绍兴有“五女”,谓之孝女曹娥、情女祝英台、才女唐琬、侠女秋瑾,而放在首位的西施竟被冠以“美女”之名。我以为乡人误读了西施,如果西施的本质仅是个“美女”,那么她的地位也超不过一个选秀女、一个模特儿、一个环球小姐;如果西施的贡献仅在于“佳丽”,那么她的价值也只是个苏小小、赵飞燕、杨贵妃。“美”是西施的表象,而“烈”——大义凛然、以身许国,才是她的本性,她的真实!

西施,一个不应被乡人误读的烈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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