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慧生先生最近在上海演出，三天泡戏为：《花田错》、《金玉奴》、《红娘》。三出戏都是花旦应功戏，堪称荀派代表作。近来上海戏剧界正在加强传统剧目的挖掘整理工作，演出剧目更加丰富了，荀剧团南来，荀先生本人露演佳作，我想，对于上海传统剧目的挖掘整理工作，也无疑是借来东风一阵。
“唐三千，宋八百，三国列朝无其数”，我们的传统剧目是极为丰富的。说实在的，传统剧目真是一个大宝藏，越往里发掘，越觉其丰富，粗糙不得，简单不得，自然更盲目拜倒不得。
对待传统剧目，我看，切忌一个窄字。我们的思想一窄，以今天的水准衡量古人，狭隘地理解教育作用，这份遗产能批判继承的就很少了。
就以前述三戏来说，《红娘》是常演的剧目。但是，前几年，也曾有一种意见，说是红娘喧宾夺主，写法不当。其实，莺莺为主是一出戏，红娘为主也可以是一出戏，两戏不同，何妨并存。
读《古今小说·金玉奴棒打薄情郎》，每次都觉激动，不能不为旧中国妇女的可怜可悲而一哭。莫稽，正是负心汉的一个典型。初娶之时，就存异心，靠了岳家的钱财，得了功名，做了一个小小的无为军司户，立刻杀害老婆。后来，巴结上司，许德厚说是要把女儿嫁给他，立时贱相毕露，唯恐求之不得。洞房花烛，一阵棒打，才知新夫人原是自己未曾害死的前妻金玉奴。而金玉奴呢，在一阵棒打后，依然再嫁了莫稽，夫唱妇随过日子。我认为这样的结局，正反映了旧中国妇女不能独立之苦，受压迫之深，这出戏的教育作用也在此。诚然，可以有杀“美”的秦香莲，可以有捉“魁”的敫桂英，金玉奴却也是一种典型性格。听说某地剧团演出时，把个金玉奴修改了，结局是将莫稽拉出去砍了。这样做，似乎颇为痛快，但金玉奴却不成其为金玉奴了，戏也给破坏了。这恐怕就是窄的表现。荀剧团此次演出，亦有所修改。金玉奴坚决不肯与莫稽团圆，以莫稽被一阵乱棒打出而收戏。我个人认为，此改亦可不必。
《花田错》是一出很好的喜剧。《水浒》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花和尚大闹桃花村”，主角是鲁智深，小姐根本没有露面，更不要说丫头了。戏中却出现了一个可爱至极的丫头春兰，她的热心肠超过了红娘，一人成全了两对夫妻。春兰的可爱，就妙在她指手划脚，越俎代庖，而又能“指挥若定”。机智、灵敏、奔放、大胆，人物是活极了（这当然和荀先生的演技分不开）。全场人物，都在她指挥之中，连天不怕地不怕的鲁智深也由她摆布，更不要说被她骂得一愣一愣的黑大个周通了。看完这出戏，心神一畅，妇女形象中有此人物，无疑为旧日所谓奴婢者扬眉吐气。惜乎，近年来，此戏演出不多。我想，无论就剧目本身而言，或就花旦行的艺术表演而言，这都是一出宜于常演的戏。
认真挖掘、整理，我们的传统剧目还要大放光彩。它们既可以使观众受教育，也可赏心悦目，丰富文化生活，还能使人增加不少知识。
（原载一九六一年六月二十二日《解放日报》，笔名唐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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