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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衣行路权琐记

时间:2022-01-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口传的穿衣权、行路权的不平等,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照理说这样的日子聊堪告慰,只是有关于它的人文记忆,从未进行过文字整理,20世纪70年代初,屯里也曾建了一个屯史坊,记载的内容似乎是屯里的阶级斗争史,我记得较为清楚的是,屯史坊外墙上书写着大红字:“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屯史坊后来可能出于政治原因也倒掉了。

巴吞屯背靠的山像只蹲着的老虎,村庄前面蜿蜒而过的是平治河,河的两边便是被一堵堵石山围起来的稻田。巴吞的自然风光应该说是蛮美的,生活在其中,那是一种美的享受。

稻谷金黄的时节,登上后山山腰往下俯视,眼前是千亩连片的金色大地,一湾碧水从中穿过,其间除了沿河的几丛翠竹,再无别的杂色,在乡间素常的宁静中看着这一切,你自然而然就进入了忘我的佳境。春初,那一块块水田注水待耙,纵横的阡陌间仿佛就是一块块明镜,缀在其间的绿色秧田,在白茫茫的水色中又是那般绿意盎然,好像是镜中作画。自然之美虽然令人陶醉,然而我还不满足,总想挖掘它的人文故事。只是村里少有什么诗书传家的人家,村里的文字史料所存不多,听说“文革”前有过一本黄氏族谱,后来因它主人的遭遇而被抄走,至今下落不明。

巴吞屯,按照屯里人口耳相传的划分方法,就是由花皓帮和花范帮组成的,这个称谓,如今还有人在叫。花皓帮和花范帮是两个家族,一家是黄某裕官族,屯人称花皓帮,意即该家族是穿白衣服的人家,用今天的话说是“白领”。另一家也是黄家,不过这一脉叫花范帮,意即这个家族只能穿黑衣服,属于“蓝领”平民一类。花皓和花范是壮语谐音,清中期以前,花皓帮不干农活,不穿黑衣服,花范帮是体力劳动者,不能穿白衣服,穿了就算僭越。官民之间泾渭分明。

据屯里人一代一代所传,土官黄某裕,在屯里有官房,有仓库,还设有牢房,有许多特权,除穿衣之外,外人进屯或者打村前路过,到独山旁的权亨(地名)就得下马,否则杖打无论。他们的势力广及周边,远至东北边的红水河南岸上百个弄场的土地,在那些村屯收地租、收水费,每一处泉水都要收费,常年出水的泉眼一个收法,季节性泉眼另一个收法。黄某裕夫人下葬那天,就弄了两个平民来陪葬。黄某裕夫人的故事,她的墓碑可以诠释。黄氏生于1737年,卒于1818 年,邻村方屯人。由这个文字记载可知,巴吞屯早在 1737 年以前就存在了。还有,为了应对风水先生所断,不让财富流失,官族不惜在权亨筑起百米长大石墙,今天看来,那堵长百余米高数米的城墙,在当时应是大工程,耗资不菲。

土官夫人的墓碑记载着不少人文信息。首先,墓款——皇清待诰大懿德里目黄母老安人之墓,待诰应是等待朝廷赐予封号的意思,明清时期,五品官的夫人称诰封,六品称敕封,五品官的夫人称恭人,六品称安人。由此推断,黄夫人对应的是五品或六品夫人的封号。巴吞离朝廷天高地远,一个老夫人故去,等着朝廷给封号,不是一般的土官。那么,朝廷给了她封号没有呢?很可能给了。因为,待诰夫人的墓地那一带地方,壮语叫巴封,墓地附近那口泉,壮语叫布封。地名和泉名都冠以封字,应该是封了的,不然不会那么叫。至于封了什么号,没听到任何传说,这就是个谜了。还有一种解释,《新唐书》记载,唐朝时皇帝对长寿老人给予一定的封号,或许黄老夫人是因长寿而援例待封的。

巴吞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我小时候屯里有十多口池塘,池塘和田垌的名称也可看出官与民的区别。花皓帮居住的那一边有头塘,壮语的意思是第一大塘,头塘有三四亩那么大,现在还存在,还有官茶塘。屯前面最好的那片田叫那虽,“虽”和“官”在壮语中都是官员的意思,那在壮语中是田,等等。花范帮那边有布兵,布兵在壮语是冠以兵字的泉眼名称,有丁塘,丁塘在壮语中是冠以丁字的池塘名称,有那丁,那丁在壮语中是冠以丁字的田垌名称,冠以兵字和丁字的池塘、田地、泉水,都是分布在花范帮这一侧。也许,花范帮就是花皓帮的护寨兵丁。花范帮居住的这一侧还有一棵大榕树,是花范帮第一代到此落籍的祖爷爷种的,那棵榕树的树冠占地有十亩左右,树干要数人才抱得拢,由于在20世纪80年代受到一场特大狂风和冰雹的袭击,20世纪末大榕树彻底倒了。大榕树树龄有四五百年或者更长,按树龄推断的话,花范帮黄家大概是明朝时来此定居的。

巴吞屯从前有个祠堂,如今60岁上下的屯里人对它还有印象。只是不知祠堂哪一年拆掉了,有说是20世纪60年代搬坟上山时拆的。两间房大小的祠堂拆是拆了,但是先人立的石碑至今犹存,开始我也以为那是封建迷信的物件,直到我在韶山看到“毛震公祠”几个字大大地刷在祠堂门楣上,才联想到巴吞的那座建筑物,原来不是封建迷信的庙堂,而是家族祠堂,因为,那块碑正中位置供奉的便是“××××黄万遥之神位”。巴吞的祠堂和全国各地的祠堂一样,供奉的是各自家族的祖先,根据可知的巴吞历史推断,黄万遥应该是黄某裕家族的祖先,或者是早于黄某裕家族在巴吞定居的其他黄氏祖先。如果花皓帮和花范帮的黄氏人家是地位不同但血缘相通的,那么黄万遥就是这两个家族共同的的远祖了。

巴吞前面三四百米处平治河上的龙湾桥,修建于清代咸丰年间,桥墩是大块条石垒起的,两个桥墩上架着三四块石板,每块石板有三米多长,精工修边打磨,匠心历历在目。桥边立着龙湾桥碑记,可惜的是碑上大多数文字已湮灭无痕,只有“咸丰十年(1860年)立”等少量文字尤清晰可认。

能从文字中查到的巴吞屯历史信息还有1998年出版的《田东县志》和民国时期修的《恩隆县志》。据记载,巴吞在清朝光绪初年,属恩隆县下恩里干图一都,里、图、都是清朝县以下的建制。思林县从恩隆拆分出来后,巴吞属思林县乐育乡吉元村。1934年思林县撤销后属平治县乐育乡吉元村。新中国成立后,平治与果德两县合并,巴吞属平果县榜圩镇福吉村。福吉村是福禄村和吉元村合并,各取一字命名的。如今,那些未迁离巴吞的人家,居有其楼,出可乘车,衣着也蛮时尚,通屯的水泥路就有两条,物质生活虽说不上大富大贵,日常所需的东西,倒也数不出哪一样特别稀缺。口传的穿衣权、行路权的不平等,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照理说这样的日子聊堪告慰,只是有关于它的人文记忆,从未进行过文字整理,20世纪70年代初,屯里也曾建了一个屯史坊,记载的内容似乎是屯里的阶级斗争史,我记得较为清楚的是,屯史坊外墙上书写着大红字:“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屯史坊后来可能出于政治原因也倒掉了。我想,在乡野间,若不倒掉带有时代印记的东西,也不至于影响什么大局,留下它反而给边远的村屯多一丝人文记忆,让后人从那里看到历史进步的足迹,因为,在少数民族地区,行诸文字的人文记忆毕竟太少了!

原载《右江日报》2015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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