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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白居易讽谕精神的发扬

时间:2022-01-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因而,他对白居易及其晚唐五代以来追慕白居易的讽谕诗作尤为在意,并将之发扬壮大,使之成为宋初白体诗中成就最高的诗歌题材,进而由此推崇杜甫,成为北宋尊杜的第一人。这既是对白居易讽谕精神的继承与发扬,也是对宋初白体诗歌创作的巨大丰富,以前讽谕现实的涓涓小流,在王禹偁的推动下,已汇聚成河并成为宋初白体诗的一大亮点。其次,王禹偁甚至把批评矛头直接对准最高统治者。

王禹偁论诗重儒家诗教,对“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的采诗观风有明确的认识,如他在《橄榄》一诗中以入口苦涩的橄榄为喻,谈的是忠臣进谏之言,他说:“江东多果实,橄榄称珍奇。北人将就酒,食之先颦眉。皮核苦且涩,历口复弃遗。良久有回味,始觉甘如饴。我今何所喻,喻彼忠臣辞。直道逆君耳,斥退投天涯。世乱思其言,噬脐焉能追。寄语采诗者,无轻橄榄词。”[273]在《畲田词》中说:“亦欲采诗官闻之,传于执政者,苟择良二千石暨贤百里,使化天下之民如斯民之义,庶乎污莱尽辟矣。其词俚,欲山甿之易晓也。”[274]等等。

因而,他对白居易及其晚唐五代以来追慕白居易的讽谕诗作尤为在意,并将之发扬壮大,使之成为宋初白体诗中成就最高的诗歌题材,进而由此推崇杜甫,成为北宋尊杜的第一人。正如清人吴之振所说,王禹偁在“为杜诗于人所不为之时”[275]推崇杜甫,这在宋诗发展史上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其讽谕诗作内容的广度与深度丝毫不亚于白居易,其情感愈加真实,不少作品神似杜甫。其讽谕诗作,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类:

(一)针砭时下弊政

作为赵宋新一代代表士人——王禹偁,其独立意识与批判精神十分突出,尤其是贬谪之后,对下层社会有了进一步的体认,留下诸多针砭时弊的名篇佳作。这既是对白居易讽谕精神的继承与发扬,也是对宋初白体诗歌创作的巨大丰富,以前讽谕现实的涓涓小流,在王禹偁的推动下,已汇聚成河并成为宋初白体诗的一大亮点。

首先,王禹偁对时下吏制的腐败低效给予辛辣的批判。如贬谪商州时,作《竹鼬》诗,借啃食山涧竹笋的鼠鼬来讽刺“吁嗟狡小人,乘时窃君禄。贵依社树神,俸盗太仓粟”的贪官污吏,其下场也必将被“开穴窘如囚,洞胸声似哭。膏血尚淋漓,携来入市鬻”。

王禹偁贬官黄州,曾作《江豚歌》:“江豚江豚尔何物,吐浪喷波身突兀。依凭风水恣豩豪,吞啖鱼虾颇肥腯。肉腥骨硬难登爼,虽有网罗嫌不取。江云漠漠江雨来,天意为霖不干汝。”[276]写一个肉腥、骨硬难登刀爼的江豚,凭据江上风浪在吐浪喷波、吞食鱼虾,长得膘肥体壮,还恬不知耻地把江雨的来临归功于自己的功劳。这只“江豚”明显是贪天功为己有的大官僚的象征。据说王禹偁是以此批判时宰张齐贤的,对此,《宋人轶事汇编》记载道:“王元之在朝,与宰相不相能,作《江豚》诗刺之,讥其肥大云:‘食啖鱼虾颇肥腯。’又云:‘江云漠漠江雨来,天意为云不干汝。’俗云江豚出能致风雨也。”[277]这是比较可信的。

其次,王禹偁甚至把批评矛头直接对准最高统治者。如指责统治者赏罚不公,《金吾》一诗写一个专靠攀附嗜杀走向荣华的金吾(曹翰),帝王却对他推崇有加,辍朝示宠。作者也对福善与祸淫互为因果报应的传统观念深表疑惑,“金吾”三惑俱全,却五福不缺;杀人无数,仍富贵康乐终身,而守节的儒士们,却饱受寒饿,其中自然包含自己的愤激与不满。其诗如下:

金吾河朔人,事郡在贱列。攀附周世宗,龙飞起鱼鳖。委质向圣朝,积功取旄钺。所在肆贪残,乘时恃勋伐。皇家平金陵,九江聚遗孽。弥年城乃陷,不使鸡犬活。老小数千人,一怒尽流血。三惑无不具,五福何尝缺。晚年得执金,富贵居朝阙。娱乐有清商,康强无白发。享年六十九,固不为夭折。考终北牖下,手足全启发。子孙十数人,解佩就衰绖。赠典颇优崇,视朝为之辍。哀荣既如是,报应何足说。责簿李广死,赐剑武安灭。侥幸过古人,况无大功烈。福善与祸淫,斯言仅虚设。吁嗟为儒者,寒饿守名节。五十朝大夫,龙钟头如雪。无故不杀羊,礼文安可越?何况宾祀间,贫苦无羊杀。[278]

还用借古讽今的方式批评统治者与民夺利的官榷制度。他在滁州任上作《官酝》,对汉武帝的批判之中也有明显的讽今成分,其诗为:“为郡得官酝,月给盈三斛。地僻少使车,时清罕留狱。……汉文亦禁酒,患在糜人谷。自从孝武来,用度常不足。榷酤夺人利,取钱入官屋。古今事相倍,帝皇道难复。吾无奈尔何,更尽杯中渌。”[279]咸平元年三贬黄州,在途经凤皇陂时,作《凤皇陂》歌颂古代的贤臣循吏,自有不满现实吏制的成分,其诗为:

次公治颍川,仁政被一方。神物不藏瑞,兹焉集凤皇。在昔奏箫韶,舜庭来跄跄。西伯有至化,亦见鸣岐阳。仲尼岂无德,已矣空悲伤。夫何刀笔吏,而能致殊祥。我来过荒陂,烟草但苍苍。缅怀汉循吏,史笔恐未详。[280]

除了揭示之外,王禹偁为人十分正直刚烈,看到不公之事就要奋起反抗,他在《乌啄疮驴歌》中隐喻似的对侵害“老驴”的奸恶“乌鸦”进行猛烈的反击,为之复仇,诗中写道:“商山老乌何惨酷,嘴长于钉利于镞。拾虫啄卵从尔为,安得残吾负疮畜。我从去岁谪商於,行李唯存一蹇驴。乍登秦岭又巉岭,为我驮背百卷书。穿皮露脊痕连腹,半年治疗将平复。老乌昨日忽下来,啄破旧疮取新肉。驴号仆叫乌已飞,劘背整毛坐吾屋。我驴我仆奈尔何,悔不挟弹更张罗。赖是商山多鸷鸟,便问邻家借秋鹞。铁尔拳兮钩尔爪,折乌颈兮食乌脑。岂唯取尔饥肠饱,亦与疮驴复仇了。”[281]

(二)关注民生疾苦

关注民生疾苦是王禹偁的重民思想的突出表现,即使在为官之初也是如此。如好友毋殿丞赴任齐州时,作诗送行说:“三齐号难治,民瘼待良医。勿谓人多诈,须教吏不欺。鱼盐多近海,桑柘润连淄。御札新颁历,无忘训诫词。”[282]即要诚实待民,无忘朝廷的训诫之词。这不仅是王禹偁对好友的勉励与嘱托,也是他自己为官从政的价值追求。再如创作于端拱元年(988)的《对雪》诗,实为白居易“歌诗合为事而作”的典型,由一己之温饱想到运粮边民、戍边士兵的艰难困苦。这并不是无病呻吟的做作,而是发自内心的惭愧与自责。同时,真实再现了北宋初期的社会现实,其诗为:

帝乡岁云暮,衡门昼长闭。五日免常参,三馆无公事。读书夜卧迟,多成日高睡。睡起毛骨寒,窗牖琼花坠。披衣出户看,飘飘满天地。岂敢患贫居,聊将贺丰岁。月俸虽无余,晨炊且相继。薪刍未阙供,酒肴亦能备。数杯奉亲老,一酌均兄弟。妻子不饥寒,相聚歌时瑞。因思河朔民,输税供边鄙。车重数十斛,路遥几百里。羸蹄冻不行,死辙冰难曳。夜来何处宿,阒寂荒陂里。又思边塞兵,荷戈御敌骑。城上卓旌旗,楼中望烽燧。弓劲添气力,甲寒侵骨髓。今日何处行,牢落穷沙际。自念亦何人,偷安得如是。深为苍生蠹,仍尸谏官位。謇谔无一言,岂得为直士?褒贬无一词,岂得为良史?不耕一亩田,不持一只矢。多惭富人术,且乏安边议。空作对雪吟,勤勤谢知己。[283]

贬谪之后,王禹偁在采诗观政意识的指导下创作了大量的反映民生疾苦的诗歌,如名作《感流亡》,对流亡者充满真挚的同情,对作为父母官的自己则深刻的自责,直追杜甫的忧国忧民。徐规先生言王氏讽谕之作是:“继承和发扬杜甫《三吏》《三别》与白居易《秦中吟》《新乐府》之现实主义精神,求诸宋人诗集中,诚多未见!”[284]实为确评,其诗为:

谪居岁云暮,晨起厨无烟。赖有可爱日,悬在南荣边。高舂已数丈,和暖如春天。门临商於路,有客憩檐前。老翁与病妪,头鬓皆皤然。呱呱三儿泣,茕茕一夫鳏。遗粮无斗粟,路费无百钱。聚头未有食,颜色颇饥寒。试问何许人,答云家长安。去年关辅旱,逐熟入穰川。妇死埋异乡,客贫思故园。故园虽孔迩,秦岭隔蓝关。山深号六里,路峻名七盘。襁负且乞丐,冻馁复险难。唯愁天雨雪,僵死山谷间。我闻斯人语,倚户独长叹。尔为流亡客,我为冗散官。左官无俸禄,奉亲乏甘鲜。因思筮仕来,倏忽过十年。峨冠蠹黔首,旅进长素餐。文翰皆徒尔,放逐固宜然。家贫与亲老,睹尔聊自宽。[285]

王禹偁关注百姓疾苦,在滁州遇到“如燎复如焚”的大旱之年,就“食禄忧人忧,早夜眉不伸。促决狱中囚,遍祷境内神”,[286]为民求雨,循吏的形象跃然纸上。在黄州时,与宋承武宴游作《瑞莲歌》,结尾处说:“年年更愿再熟稻,仓箱免使吾民饥。”[287]其爱民之心,始终如一。

此外,王禹偁对自己坐享其禄、无功于民有着深深的自责与自愧,如释褐任成武主簿时,作《官成武主簿作五首》,其中有:

释褐来成武,始知为政难。每签逃户状,羞作字人宦。冷砌莓苔遍,荒城草木寒。宦情销已矣,时梦钓鱼滩。[288](其一)

释褐来成武,经春自愧多。晨炊犹接续,时雨未滂沱。拂榻惊巢燕,陈书起蛰娥。惠民无政术,尸禄竟如何。[289](其三)

刚上任的王禹偁每次签署逃户的状文时,总是羞愧,更为自己无惠民之术、尸位素餐而惴惴不安。为官滁州,心中虽有诸多不快,但理政仍然一丝不苟,他在《病假》中说:“小郡虽无事,常时亦有劳。坐衙衫强着,判案笔须操。”[290]再如为官淮扬,在《扬州池亭即事》中说:“朝佥徙淮海,任重力易殚。君恩讵可报,感激涕汍澜。民瘼不能治,恻隐情悲酸。”[291]在《月波楼咏怀有序》中说:“君思无路报,民瘼无术瘳。唯惭恋禄俸,未去耕田畴。”[292]等等,一个自律清醒、为民亲民的形象展露无遗。

咸平三年(1000)在黄州作《十月二十日作》,对黄州百姓的艰难生活表示由衷的同情,也为自己饱暖无忧而惭愧之至,其爱民精神已超过白居易式的坐着感叹,而是杜甫型的感同身受,其诗为:“重衾又重茵,盖覆衰懒身。中夜忽涕泗,无复及吾亲。须臾残漏歇,吏报国忌辰。凌旦骑马出,溪冰薄潾潾。路旁饥冻者,颜色颇悲辛。饱暖我不觉,羞见黄州民。昔贤终禄养,往往归隐沦。谁教为妻子,头白走风尘。修身与行道,多愧古时人。”[293]

王禹偁对反映农业、农民的民间歌谣十分欣赏,曾作诗模仿,如初贬商州作有《畲田词》[294]五首,对农民的生产劳动予以热情的赞美,使畲田词有了歌词。这也是对民生问题的另一种关怀,其诗为:

大家齐力劚孱颜,耳听田歌手莫闲。各愿种成千百索,豆萁禾穗满青山

杀尽鸡豚唤劚畬,由来递互作生涯。莫言火种无多利,禾树明年似乱麻。

数声猎猎酒醺醺,斫上高山入乱云。自种自收还自足,不知尧舜是吾君。

北山种了种南山,相助刀耕岂有偏。愿得人间皆似我,也应四海少荒田。

畲田鼓笛乐熙熙,空有歌声未有词。从此商於为故事,满山皆唱舍人诗。

在滁州也有《唱山歌》:“滁民带楚俗,下里同巴音。岁稔又时安,春来恣歌吟。接臂转若环,聚首丛如林。男女互相调,其词非奔淫。修教不易俗,吾亦弗之禁。夜阑尚未阕,其乐何愔愔。用此散楚兵,子房谋计深。乃知国家事,成败因人心。”[295]“修教不易俗,吾亦弗之禁”,王禹偁认识到风俗民谣对政治教化的作用。因而,对滁地百姓所喜爱的山歌给予认可,任其恣情歌唱。

(三)守道言志之作

无论是贬谪前的得意闲适还是屡遭沉浮的辛酸寂寞,王禹偁都有不少守道言志之作,其志博大,其怀若谷,充满儒家人道精神与济世品质,不少已经超越白居易式的口头讽谕(当然也有感同身受的成分)进入杜甫式的大爱中来,如前文已引的《吾志》,其中就有“吾生非不辰,吾志复不卑。致君望尧舜,学业根孔姬。自谓志得行,功业如皋夔。……一旦命执法,嫉恶寄所施。丹笔方肆直,皇情已见疑。斥逐深山中,穷辱何羸羸。于张及不得,安用此生为。”[296]

王禹偁直言进谏,毫不退缩,在滁州时曾作《啄木歌》,似有以啄木之鸦自喻之意,要啄尽世间蠹虫。他说:“淮南啄木大如鸦,顶似仙鹤堆丹砂。嘴长数寸劲如铁,丁丁乱凿干枯楂。黄柑红桃多有蠹,受命凤皇须破柱。何当更与绣衣裳,羽族横飞作持斧。”[297]

王禹偁曾仿白居易作《放言诗》组诗,其主旨比较复杂,有对吾道执着追求的,如其二:“荣枯祸福转如轮,幽暗难欺有鬼神。天上若无司报者,世间争向不平人。夏虫莫怪冰壶色,秋隼休猜月窟身。吾道斯文如未丧,且凭方寸托穹旻。”[298]有对儒家之道的坚守的,如其三:“贤人虽学心无闷,君子须知道自消。德似仲尼悲凤鸟,圣如姬旦赋鸱鸮。看松好待严霜降,试玉宜将烈火烧。青女祝融如不党,愿分顽石与山苗。”[299]其四则抒发洁身自好,远离世间纷争之情,其诗为:“人生唯问道如何,得丧升沉总是虚。宁可飞鸿随四皓,未能鱼腹葬三闾。傅岩偶梦谁调鼎,彭泽高歌自荷锄。不向世间争窟穴,蜗牛到处是吾庐。”[300]

王禹偁始终怀有报恩明君之心,他在《旅次新安》中说:“迁客乍离群,秋砧不忍闻。回头恋红药,失脚下青云。尚假金貂冕,犹残柱国勋。此身未敢死,会拟报明君。”[301]理想是功成身退,他在《南园偶题》中说:“天子优贤是有唐,鉴湖恩赐贺知章。他年我若功成去,乞取南园作醉乡。”[302]他甚至想如执戈将士那样建立赫赫战功,他在《射弩》中就说:“安得十万枝,长驱过桑干。射彼老上庭,夺取燕脂山。不见一匈奴,直抵瀚海还。北方尽纳款,献寿天可汗。吾徒久不武,干禄为饥寒。所得才升斗,龌龊在朝班。不如执戈士,意气登韩坛。笑拥白玉妓,醉驰黄金鞍。……”[303]

其归隐之意更多的是贬谪心情的延伸物,当然也与宋初士大夫儒释道兼修及其大的时代潮流有密切的关系,但王禹偁并非真心实意隐居山林,事实上王禹偁也始终没有像白居易一样游离于仕隐之间。

总体而言,王禹偁的诗歌内容具有比较明显的阶段性,大致可以商州之贬为界分前后两大阶段。前半段诗作内容多以闲适诗作为主,如应制酬唱、记游赠别、闲逸情致之类,与其他白体诗人之作大体一致。后十年的王禹偁经历太多的人生曲折,正如杜甫所言“文章憎命达”,他也对自己前期优游酬唱的诗作深表后悔,曾对其子嘉祐说:“胡为碌碌事文笔,歌诗颂圣如俳优。”[304]

可见,商州之贬确实是王禹偁诗风变化的分水岭。王禹偁由一己的贬谪之情延伸到进一步关注现实人生与民生疾苦,诗笔触及社会底层,这是对白居易讽谕诗现实精神与批判意识的继承与发扬。王禹偁用诗歌来针砭时弊、关注民艰、守道言志;也用诗歌来传达自己贬谪后的辛酸历程,即使是前期的闲适之作也打上浓郁的贬谪色彩与现实情怀,这些都是对宋初白体诗作内容的巨大开拓。甚至有些现实爱民之作已经超越白居易的坐观感叹,而是直追杜甫的感同身受,“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子美是前身”,不仅是他惊讶而又自豪的自述,也是其内心的默默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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