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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皂是技术,牙膏是艺术

时间:2022-12-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大厦朝东主立,顶端耸立着一座近二十米高的方椎体紫铜皮屋顶,看上去豪华、气派,自建成之日起便成为上海的象征。大厦的五到七层为华懋饭店的客房,奢华程度号称远东第一,八层则是中式餐厅和酒吧、舞厅,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乃是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销金窟。上海虽是纺织业重镇,但开战后受到打击,厂家猛地削减掉一大半,这两个月里,自己沾沾自喜于“复合皂”抢占了上海滩头,殊不知米东杰高瞻远瞩,已经吞下了更大的外围市场。

沙逊大厦楼高十层,是外滩最高的建筑物,整体使用花岗石做外墙饰面,属于流行的美国“芝加哥学派”设计手法。大厦朝东主立,顶端耸立着一座近二十米高的方椎体紫铜皮屋顶,看上去豪华、气派,自建成之日起便成为上海的象征。

大厦的五到七层为华懋饭店的客房,奢华程度号称远东第一,八层则是中式餐厅和酒吧、舞厅,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乃是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销金窟。

今晚,段令康的宴请就设在八楼餐厅的一个包厢内。

“在沙逊大厦八楼摆上一桌酒席,花费着实不小,段令康真是花足了血本。”汤伯卿感叹道。

“是啊,可见这小子差不多是孤注一掷了。”米东杰笑着说,心里多少有点得意。

大饭店的包厢确实装潢得金碧辉煌,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简直让人不忍心用脚去踩。侍者彬彬有礼,送个擦手的毛巾都用托盘装着,但菜肴的味道却相当一般,可以说是中看不中吃。

宾主双方全都“心怀鬼胎”,包厢内的气氛难免有些古怪。

段令康故作轻松地寒暄、敬酒,扯天扯地,就是不扯肥皂。段红莲面无表情,几乎没有开过口,幸好汤伯卿和洪云甫在那里没话找话,谈起新开的牙膏厂投资如何大、风险如何高、技术如何难等等,场面才不至于显得太冷清。

米东杰如坐针毡,开始有点后悔答应来此赴宴,只得一边与段令康应酬,一边抽空与海伦低声细语,谈起犹太大亨沙逊的发迹史及一些趣闻轶事。海伦听在耳里觉得有趣,又问了许多问题,俩人窃窃私语,反倒聊得十分热烈。

段红莲的鼻孔里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面色越来越难看。

“来,预祝你们的牙膏厂马到成功……”段令康举起杯来。

“老米,听说你有一个包治百病的偏方?”段红莲的急脾气永远改不了,也许是不屑于假惺惺地敷衍,忍不住来了个打开天窗说亮话。

还好,这次有求于人,段红莲没叫米呆子,而是随着大家叫老米。

“是啊,保证药到病除。”米东杰答道,同时朝洪云甫一递眼色。“拿出来吧。”

洪云甫连忙拿出那份锦囊妙计,直接递到段令康手上。

段令康一边致谢,一边向米东杰说一些表示歉意的客套话,看上去态度十分诚恳。

“振兴社的重心以后将挪移到牙膏上去,肥皂一头主要由老汤和老洪负责,”米东杰摇摇手不让段令康往下说,“以后,咱们两家和平共处,尴尬的时候还可以互相帮助,这样该有多好。”

“是啊,说到底都是自己人……”段令康点着头附和道。

段红莲在旁边又是一声冷笑。

“其实要谢的话,最该谢的人应该是海伦。”米东杰装作没听见那声刺耳的冷笑,继续对段令康说道。

“对,对,应该感谢海伦小姐。”段令康连忙站起身来,端起酒杯,用不太流畅的英语对海伦说起了一连串的客气话。

海伦微笑着应答,与段令康碰了个杯,席间的气氛融洽了许多。

“有什么好谢的?”段红莲突然开了腔,貌似自言自语般说道。

“红莲,别胡说。”段令康呵斥道。

“怎么是胡说?”段红莲像被点着了的爆竹,双眉顿时竖立起来。“你也不想想,要不是这洋婆子使坏在先,我们何至于一败涂地?”

“怎么能这样说……”段令康无力地抵抗道。

“怎么不能这样说?”段红莲蛮横地反问道。“打一巴掌,再给个馒头,这么做更坏!”

“喝多了,喝多了,老弟千万别介意。”段令康朝米东杰陪着笑说道。

米东杰面色一变,忍了这么久,再好的涵养也被耗尽了。

“哼,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方子拿回去还不知道是不是管用呢,”段红莲永远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阴阳怪气地继续说道,“回头别又憋着什么坏……”

“够了!”米东杰忍无可忍,将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顿。“你要是不相信,现在就可以把配方撕掉。”

“住嘴!你到底讲不讲道理?”段令康也有点火了,朝着妹子大声吼叫,又忙着安抚米东杰:“老弟,千万别听她胡说,就这么个臭脾气,你应该也清楚。”

“没事,没事。”米东杰只得这么说,但已经恼怒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告诉你,米呆子,别以为今天假惺惺恩赐一个人情,以前的旧账就可以一笔勾销了,我告诉你,没门!”段红莲并不领情,更不知道见好就收,手指着米东杰的鼻子愤愤地嚷叫道。“你不是开了牙膏厂吗?信不信老娘改行也做牙膏?”

这句话虽然半真半假,但穷追猛打的意愿依然表露无遗。

“好吧,这笔账随你怎么算都行,”米东杰脸色铁青,猛地站起身来,“咱们两家日后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生意,你要做牙膏,欢迎!”

说到这里,米东杰一把拉起海伦,不顾众人的阻拦快步走出包厢。

谁也没想到,好端端的一场宴请,竟然再次不欢而散。

米东杰觉得,从今天开始,自己已经不欠段红莲什么了。

一九四零年三月,天气的阴冷程度与寒冬相差无几,而政治气候更是看不出一丝暖意。

汪精卫在南京成立了效忠于日本帝国的“国民政府”,开始鼓吹“曲线救国”,而重庆国民政府则马上发布多达一百余人的通缉名单,自汪精卫起的各级长官一网无遗。“上海特别市政府”改隶汪伪“行政院”直属,改悬“和平建国旗”。

但令人万幸的是,哪怕是在日军的刺刀面前,租界上的报纸依然保持着自由和独立的精神,几乎是众口一词地对汪伪大加鞭鞑,这下捅了马蜂窝,汪伪属下的沪西七十六号特工开始到处抓人、杀人,大量报界中人和国民政府遗留下来的党政军人员相继遇难。

更麻烦的是各种流氓、匪徒和灰色游击队也乘机浑水摸鱼,专找富商敲诈勒索,上海滩上暗杀和绑架盛行,报纸上天天都有连篇累牍的相关报道。海伦看报看得心惊肉跳,多次建议米东杰去弄一张“自卫手枪”的牌照,备下枪支以防不测。米东杰却不以为然,笑说有枪有什么用,自己在明处,人家在暗处,还是听命吧。

日子过得飞快,三个月的时间一闪而过。

段红莲所说的“做牙膏”毕竟还是一句气话,目前情况下,肥皂生意能够转败为胜,已经算是上上大吉了——海伦提供的补救措施果然有效,“活性剂”力挽狂澜,一下子救活了艾斯特公司——仓库里的废皂回炉后,段令康取名为“复合皂”,首批产品马上送往富成纺织厂,郑重声明免费供其试用,倘若再出差错,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试用结果令人满意,而且这件事歪打正着,消息传开以后,反倒帮艾斯特公司打了广告,纺织行业内全都知道了段家兄妹的名字,再去别的厂家推销,立即容易了许多。

废皂变成了钞票,但有句老话叫做“越吃越馋”,段令康账上有了钱,胃口却更大了。

这一阵,米东杰一直在忙牙膏厂的筹建,很少有时间过问肥皂厂的事,汤伯卿又经常在外面拜访批发商及催讨账款,振兴社的肥皂业务几乎由洪云甫一个人把持,近段时间里,主要目标是沪宁线上的纺织厂,把工业用皂的蛋糕进一步做大。为此,米东杰让洪云甫招募了一支推销队伍,沿着沪宁线撒开大网,很快便将三、四十家纺织厂网罗其中。

段令康深悔自己慢了一步。

上海虽是纺织业重镇,但开战后受到打击,厂家猛地削减掉一大半,这两个月里,自己沾沾自喜于“复合皂”抢占了上海滩头,殊不知米东杰高瞻远瞩,已经吞下了更大的外围市场。

段家兄妹与洪云甫的来往越来越密切,除了三天两头地在一起吃喝,段红莲甚至还主动约请洪云甫去看了两次夜场电影。现在米东杰成天不在肥皂厂里,段红莲也没了什么顾忌,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在雨果咖啡馆里等候洪云甫,而是直接把电话打到厂里,要是汤伯卿不在厂里,往往在电话里一聊就是半个钟头。

段令康对段红莲讲:咱们得让洪云甫觉得自己吃亏。

“这可不好办,”段红莲觉得有难度,“还能直接挑唆不成?”

“挑唆就挑唆!”段令康十分果断。“只要能让洪云甫把沪宁线上的大客户让出一半来,不,哪怕只有三分之一,咱们就是与米呆子彻底撕破脸也值得。”

“现在不是已经撕破了?”段红莲叹了口气。

“我看,还是有些藕断丝连的光景吧。”段令康语带双关,但看看妹子的脸色,连忙话锋一转:“洪云甫这小子还不错,大家知根知底,要是日后做了我的妹夫,倒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段红莲斜了兄长一眼,脸色十分平静,甚至还有点冷漠,但又明白无误地摆明了默认的态度。

“你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晚上我请他吃饭,”段令康想了想又说,“这事,早晚得摊牌。”

晚上,洪云甫如约来到法租界上的一家西餐馆。

喝光一整瓶红酒以后,话题转上了正轨。

段红莲开门见山地说,希望洪云甫能让出沪宁线上一半的客户来!

“怎么让?”洪云甫一楞。

“很简单,你只要坚持原来的价格分文不让,”段令康笑嘻嘻地说道,“我再上门以稍低的价格供货,事情还不是一谈就成?”

“这么办,不太合适吧?”洪云甫面有难色。“日后,我在老米面前没法交待啊。”

“有什么交待不交待的,你在振兴社只占一成,牙膏厂现在独立出去了,投产以后,全是米呆子的独食,没你一分钱的好处,哼,我看啊,这是米呆子听了那洋婆子的话,变着法想甩掉你和老汤,”段红莲没忘记“挑唆”的责任,随后又直截了当地说,“我哥说了,沪宁线上的厂家,你只要让出一家,艾斯特就付给你一千块钱,让出十家,就给一万块钱!”

洪云甫心里一颤。

“这话怎么能这样说,”段令康假意喝住妹子,“云甫又不是外人,岂能任何事都用钱来说话?”

“就是,哪里是钱的问题。”洪云甫喃喃地说。

段红莲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笑意,紧接着说出了一句逻辑混乱但目的明确的话:

“这笔生意,算你的彩礼也好,算我的嫁妆也好,只要咱们能给米呆子一点教训就成。”

“是啊,胳膊肘不能往外拐不是?”段令康又补上一句。“我打算,过一阵就给你们俩订婚,当然,咱们谁都不请,暗中办事。”

这真是天大的馅饼掉在头上,洪云甫觉得自己脑袋都快被砸晕了。

想想也是,米东杰现在自己都不太把肥皂业务当回事了,全心全意地扑在牙膏厂里,三个月来,连肥皂厂的账本都没来看过一眼,那么,漏掉一些客户又算什么呢?

牙膏厂的设备已经安装完毕,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下个月就能开工试产了。

洪云甫抽空去牙膏厂看过一次,崭新的车间里,密布着成龙配套的设备和交叉纵横的管道,一名德国工程师指挥着几名米东杰招来的技工,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海伦则充当双方间的翻译,现场忙碌不堪却又井然有序。

“那些技工怎么样?”洪云甫问米东杰。“德国人走后,他们能独立操作?”

“没问题,都是吃机械饭的老技工,还有一些专科的大学生,”米东杰回答道。“那个德国工程师做事十分认真,就是一点不好,太贪酒,而且老是跟我要酒钱。”

“安装、调试、培训的费用不是包括在设备费用里面的吗?”洪云甫问。

“就是,”米东杰答道,“偶尔要点小费,那也算了,可这家伙三天两头开口,就有点过份了。”

刚说到这里,海伦匆匆跑来报告说,工程师又要酒钱,说是灌装机调试成功,今天要喝庆功酒。

“告诉他,没有。”米东杰有点恼火。“前天刚给过,这家伙还真是好意思,把我们中国人当傻瓜看了。”

“呵呵,得寸进尺了。”洪云甫笑着附和道。“对这样的人,没什么好客气的。”

牙膏厂正式开产,但机器一转便遇到了麻烦。

牙膏成份中的粉料主要是天然碳酸钙、氢氧化铝、磷酸氢钙、二氧化硅等,在配方中占到百分之五十以上。工人们将粉料拆包后倒入振动筛,过筛后的粉末进入发送器,通过底部的喷嘴被压缩空气喷成流态,由卸料阀投料进入制膏机。

作为核心设备的制膏机为三层金属材料,耐压、耐热,起搅拌作用的贴壁刮板和中心刮板作正反方向旋转,将物料与甘油、聚乙二醇等液体均匀搅拌成膏体,最后通过输送管道泵入灌装机。

全套设备中,最精密的机器得数灌装机,作用是把膏体定量灌入空软管中,然后将管尾密封。这套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全自动灌装机,开动后每分钟可以灌装四十支牙膏,也就是说,每天的产量可以达到三万支。

毛病出在灌装机上:膏体的填充嘴与软管支架始终发生错位,无论如何无法对应,膏体全都没有灌进软管。

德国工程师早就走了,难道是这厮心怀不满,故意留下的麻烦?

“试产的时候一切正常,肯定是这酒鬼又做过了手脚。”米东杰猜测道。

“这种先进的全自动设备,在上海可能很难找人维修。”海伦也忧心忡忡。

“是啊,我找过洋行了,他们说,要维修的话,还得从德国派人来,时间至少得两个月。”米东杰愁眉苦脸地说。

“对了,有办法了,”海伦突然叫道,“我记起来了,雅各布是高级技工,应该掌握欧洲最先进的机电技术,也许他能胜任。”

“能够胜任又怎么样?”米东杰苦笑着反问道。“雅各布一向把我看成情敌,现在巴不得看场好戏呢,难道还肯出手帮我?”

“这可不一定,落井下石,不是犹太民族的性格。”海伦很有把握地说。“这样吧,我们一起去难民收容所找他。”

海伦说得没错,雅各布听说事情的原委以后,当场表态愿意帮忙。

来自欧洲的高级技工,手上的本事果然名不虚传,雅各布来到现场,不到两个钟头就找到了毛病。

灌装机的自动化程度较高,以柱塞泵和螺杆微调机构计量灌装膏料,进管、探管、定位、灌膏、封尾、出管一气呵成,各道工序通过凸轮轮系、连杆、福开森机构等装置,正确、连续、自动地完成,可灌装十六至三十五毫米直径的软管。雅各布仔细检查,发现凸轮轮系调节不当,而且有故意错位的倾向,这才导致软管的定位出现偏差。

一番调整之后,灌装机马上恢复了正常。

米东杰向雅各布表示感谢,再三强调要支付报酬,并诚恳地邀请雅各布入厂工作,担任设备主管一职,但雅各布摇头拒绝,说这是举手之劳,不需要酬劳,如果实在要表示谢意的话,不如向犹太难民收容所捐赠一些正好用得着的牙膏和肥皂。至于进厂任职,恐怕也无法答应,因为身为“贝塔”成员,不能擅自接受工作,而且最近组织上有新的行动和安排,自己也脱不开身。

米东杰一口答应,说仓库里正好积存着大量试机时生产出来的成品,约有一千支左右,明天就派人送一批过去。

雅各布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米东杰巡看着整条欢快运转的生产线,心中满怀轻松和喜悦,一高兴,突发浪漫之情,亲手捡起生产线上的第一支成品,像骑士向公主献花一样单腿下跪着郑重其事地送给海伦,引得海伦笑逐颜开,煞有介事地行了个屈膝礼。

“我们来正式检验一下产品的质量吧。”海伦笑嘻嘻地建议道。

检验的办法是取一张白纸,将膏体挤在纸上,然后从纸的背面察看,膏体的渗水程度应该是越少越好,再用手指将膏体轻轻摊开,检查是否均匀、细腻,有无粒状硬质。

“很好,完全合格。”海伦又用舌尖轻舔膏体。“香味纯正,无刺舌的碱性或酸性类使人不快的气味。”

“呵呵,明天去向老汤和老洪报个喜,一块儿吃个饭高兴高兴。”米东杰兴高采烈地嚷道。

第二天下午,米东杰一边安排人手将仓库里的试制品送往犹太难民收容所,一边随手拿了几支装在衣兜里,准备让洪云甫和汤伯卿拿回去试用。

傍晚时分,米东杰带着海伦来到肥皂厂,洪云甫汤伯卿正好都在。

“喝,有模有样,十分精神。”汤伯卿端详着牙膏连声喝彩。

“德国软管,质量确实挺括。”米东杰得意地说道。“就是价格比较贵,加上运费得四、五分钱一支,而且商标和图案更改起来十分麻烦,得提前四个月把设计稿寄到欧洲去。”

牙膏的外形十分体面,管身端正挺拔,管尾整齐紧密,圆盖与螺口十分吻合,管身上根据米东杰提供的原稿而印制的图案十分清晰——依然是一只紧握的拳头,下面以中英文两种文字标明:“斯狄尔”和“steel”,意为钢铁,暗喻使用本品后,牙齿将如同钢铁一般坚固——之所以选择音译作为商标,主要是考虑市场上的崇洋心态及今后可能要向南洋出口的原因。

“我来尝尝味道。”洪云甫拧开圆盖,准备往手心里挤出一点膏体来。

然而,盖子还没完全旋开,一股膏体已经“噗”一声猛地从管口喷了出来,竟然远远地射到了办公桌上——盖子与其说是拧开的,还不如说是被冲开的。

汤伯卿慌忙再拧开几支,情况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米东杰顿时一楞。“前几天下线时还是好好的。”

“气胀?!”海伦口中冒出了一个专业术语。

“老米,这可不能上市啊,不然的话准砸牌子。”汤伯卿忙说。

“是啊,幸好试制品全都捐赠给犹太难民收容所去了。”米东杰也有点后怕,又问海伦:“海伦,为什么几天前一切正常,放了一段时间就出毛病了?”

“我得回实验室去仔细分析后才能解决,”海伦也面有难色,“牙膏是一系列可溶于水及不溶于水的酸、碱、盐、有机化合物组成的混合物,也是一种复杂的电解质,而软管又由活泼的金属铝制成,所以膏体和管体间存在着化学反应和电化学反应。”

“难怪人们会说,制造肥皂是技术,而制造牙膏则是艺术,”米东杰这才大悟这一名言,“可能就是因为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所以生产肥皂的厂家那么多,但生产牙膏的就没几家。”洪云甫感概道。

“德国厂商提供的是标准配方,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初步估计,可能是没有考虑到与软管的匹配问题,”海伦猜测道,“我们只有进一步调整配方,并在生产工艺上加以改进,才能避免问题的发生。”

米东杰闷闷不乐,一边吩咐汤伯卿明天送一批肥皂到犹太难民收容所去,一边强打精神,邀请大家共进晚餐——不管怎么说,产品还是生产出来了,应该值得庆祝一番。

“老米,实在抱歉,我今天去不了,晚上有点事。”洪云甫推辞道。“呆会儿还得早点走。”

“怎么,是和段红莲约会?”米东杰半开玩笑地问道。

“没错,”没想到洪云甫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跟段红莲早就约好了,今晚一起去看电影。”

“行,去吧。”米东杰很乐意听到这样的消息,但眼中又迅即闪过一丝不安。

洪云甫并没说谎,今晚确实是要和段红莲见面,但不是去看电影,而是有着更重要的事情。

五点来钟,洪云甫来到段家兄妹居住的公寓。

段令康正在房间里听无线电,段红莲则坐在沙发里看报纸,兄妹俩全都衣冠楚楚,并未换上轻软的家居服,看样子是在等着客人光临。

“带来了吗?”一见面,段红莲马上急切地问。

“带来了,”洪云甫慢吞吞地摸出一张信笺,样子似乎有点不大情愿,“昨天晚上想了整整一夜啊。”

信笺上,抄写着沪宁线上的纺织厂名录,包括地址、电话和老板的姓名,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家——当然,这份名录本身并不重要,但是意味着幕后交易已经达成,这批客户,将从此拱手相让——接下来,振兴社的报价将会坚如磐石,纹丝不动,而艾斯特只须稍微降低一些定价,就将一举拥有这十家大客户,财源必定滚滚而来。

“有什么好想的,”段令康匆匆看了一遍名录,“要想,也该多想想自己的事。”

“是啊,难道你愿意这辈子一直跟在米呆子的屁股后面?”段红莲也开始敲打。

这话算是说到洪云甫的心坎里去了。

“来,把钱收好。”段令康从沙发后面拎出一只皮包。

“总共一万块,已经换成美金了。”段红莲补充说明道。

“不急,不急。”洪云甫总得客气一下。“令康兄,你怎么当真了?”

“应该的,应该的,”段令康把皮包硬塞在洪云甫手上,同时建议道:“走,下楼吃饭去,一块儿喝几杯。”

“改天吧,”拎着沉甸甸的皮包,洪云甫已经坐不大住,“今天有点头疼,我想回去吃点药,早点睡觉。”

“行,那就改天再碰头。”段令康说道。

洪云甫当然不是头疼。

顾不得吃晚饭,洪云甫跳上电车,一路直奔沪西方向。

沪西地区是个标准的“三不管”地带,既不像租界那样由欧美人掌控,也不像虹口那样由日本人管理,而汪伪政权又鞭长莫及,所以此处赌博、毒品、娼妓等等不正当行业大肆泛滥,由此被记者们标上了一个“歹土”的称谓。

从去年开始,公共租界当局开始在界内查禁赌博,迫使赌博经营者纷纷避走,包括喧嚣一时的“花会”在内,全都聚到了沪西无主地区,以忆定盘路和海格路为中心,赌博场所鳞次栉比,成日成夜地贪婪吸金。

洪云甫以前厮混过花会,颇认识一些圈子中人,但自从跟着米东杰创业以后,全部断绝了来往。但是,自打肥皂厂步入正轨,洪云甫口袋里有了一些余钱,特别是指望着厂里的那一成股份,手就又有点开始发痒。

开始,只是小打小闹,打几门花玩玩,后来米东杰结识了海伦,洪云甫经常是晚上一人独处,赌注开始越下越大。常言道“十赌九输”,洪云甫是逢赌必输,却还越战越勇,所以搞到最后,经常只能靠吃阳春面过日子。

再后来,脚步踏入歹土,那就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棺材。

洪云甫欠了不少债,人家知道他是振兴社的老板之一,放起账来十分痛快。今天收来的这一皮包美金,一大半需要用来清账。

洪云甫算计着,还掉旧债以后,大概还能余下三千来块,不如冒一次险,结结实实玩把大的,运气好的话,赢点钱就收手,从此金盆洗手,拿着这笔钱也去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肥皂厂。

米东杰搞成了,段家兄妹搞成了,难道自己就搞不成?

紧紧地夹着皮包,洪云甫走进了忆定盘路上最为豪华的一家赌场:“亚洲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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