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商何义江

回商何义江

下午两点多，天气阴沉，红旗漫卷西风。在西大操场，众目睽睽之下，一伙身穿黄军装，袖佩红袖章的少年在一辆大卡车上指着一个头戴一米多长的高帽、身穿单衣、浑身发抖的瘦弱老人用电喇叭高喊：“他就是马鸿逵的亲信、走狗，大奸商何义江！”

几千围观群众目瞪口呆：“天哪！历史怎么颠倒了？他是个为革命出过力的有功之臣呀！”

大家议论纷纷。“何义江出身贫苦，靠毛驴驮炭发家。”“不容易呀！几十年艰辛，生意慢慢发展，在天津、包头开了商号，有过百峰骆驼，从西北驮去皮毛、甘草、发菜，再从天津、北京运回日用百货。他还在家乡办了几处学校，又是修桥，又是铺路，做了许多好事！”“抗日时还经常冒险往延安运送贵重药品，如盘尼西林、六○六等，还运去大批棉纱、棉布。抗美援朝时还捐献了一架飞机。为了促进社会发展，一九五一年就在吴忠开办了电厂、纱厂！”

杨老师因父亲是马鸿逵的副官，又和何义江沾点亲，前几个月在教师集训班就被当成“残渣余孽”“牛鬼蛇神”天天批斗，头被打成重度脑震荡。他与躲在远处出身不好的几个人说了些同情何义江的话，就被红卫兵和革命群众架着“土飞机”关进黑房子一天一夜，挨揍自然是免不了的。

何义江家里被挖了个底朝天，据说找出了许多金银财宝和烟土，不久何义江含冤去世。

何义江，家住灵武崇兴堡，是有名的开明绅士。家庭以工商业为主，兼营一部分土地。除主要用骆驼运送货物外，还从黄河水道用皮筏子运货到包头。

崇兴是回民聚居区，何义江特别热衷兴学育人，在崇兴办起了礼堂、教室、教师办公室、学生宿舍样样齐全的学校，又从各地招聘教师，人称“洋学堂”。少数民族地区比较封建，不让女娃上学读书，为打破这种习俗，他带头把自己的孙女送到学校。在他的带领下，不少回民开始送女孩子上学。

何义江任甘肃省工商联主任后，一直还关心着家乡这所学校，每次回家探亲总要去学校看看，问这问那，给师生送些奖品。

五月初，今年雨多，天气好，大地披上了绿装。

东阳为了写《回商何义江》，早八点乘坐出租车与早已预约好的杨老师前去何义江生前的主要活动地之一的吴忠工商联去了解他的生平事迹。杨老师当了一辈子小学教师，文采好，他与何义江有亲戚关系。这位老人很可爱，也很可笑，身体各处都硬朗，只是脑子近几年出了点毛病，耳也有点聋，与人说话颠三倒四。

车行进在宽阔的二级公路上，在“马路经济”的引导下，多数地段绿树成荫，已完全见不到田野，各种摩托蚂蚁似的相互竞技，大功率的摩托很远就传来狼嚎似的噪音，似雷鸣电闪般飙过。只五六分钟，出租车即开进了原是灵武新华桥公社、不久前划归吴忠市的地方了。

汽车司机王师傅说：“车早已进入吴忠市区了！”车在空旷的市委、人大、政府、政协四套班子十二层大楼前停下。

司机说：“你们看看，这里到处是楼，又远离百姓，怎么为没车的大多数老百姓服务？”

王师傅五十出头，山东人。

东阳无奈地说：“这只有天知道了！”

一群大功率摩托又从八车道嘎喳飞过。

司机说：“中国原是产油大国，现在已变成了石油进口大国。那些油改气、电动汽车、从石头里炼油的说法只是画饼充饥！”

东阳在门房登记后，因杨老师身体不适，单独上楼去找何义江的亲戚。

杨老师与王师傅闲聊起来。

杨老师说：“不讲主义，只向钱看，先让一等公民和开发商富起来，实在是好啊!我二儿子是个开发商，年年随便挣八九千万，他和头头是铁哥们，已经又把明年的活揽到了手了！人家日本人口密度多大，经济多发达。”

王师傅也接着说：“过几十年以后地球上人满为患咋办？”

“向太空发展吧！人家迪拜不是建了几百米的像椽子倒立起来的高楼么？几十年后我们盖几千层的摩天大楼，年年加高！”

“那万一停电？”

“理念太差劲！有太阳能发电装置，电用光缆输！”

“我敢和你打输赢，总有像一九六○年全年大灾的年头，那时又要拆楼造田，填湖造地，造成恶性循环！”

“胡说八道！美国已是我们的欠债国，他会自觉拿粮还债！”

“你说得太对了，美国就不再向海里倒牛奶和毁粮食了！十三亿中国人不用种田了，天天由美国轮船飞机送奶、肉、蛋、大米、白面、蔬菜来还账了！”

“你小子还真聪明！这种理念对头！”

“还是转个话题吧！你的话使老司机受益匪浅，毛主席对咱们工人好，那时不是有‘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营业员’的说法吗？那时工人收入虽低，但人人平等。”

“胡说，胡说！理念又差了！他老人家啥都好，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诗人，是多少代才出了的英才！就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理念不对！人家不管‘黑猫白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才对！”

东阳笑着下了大楼。刚迈出大院门，迎面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二人在说话。矮的问：“你一天抽多少软包中华？”高个答：“大约两包，如遇到应酬就难说了！你那个部门没啥事吧？”“是，是！不过我给别人在外面打工，一天挣个千儿八百！小意思！高收入、高消费才能激活市场经济！”

东阳钻进了汽车笑道：“回吧！该找的没找到，不该找的倒是碰到了。十二楼一个房间，见了一个人，他说是何义江的孙子辈，还说是杨老师的小一辈。问我做啥，我说写何义江给解放区送药、送棉布一些事，还说了杨老师在楼下想见你，可人家只是笑了笑。”

这座大楼十二层，开门的只三个，不等将来，早就该拆了！一些人也该卷行李了！

东阳回来把已经写成的何义江经历的十个小段，全都删掉了。

何义江你死得太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