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子街劣绅叶德辉

坡子街劣绅叶德辉

自1904年开埠后，长沙迅速成为湖南对外贸易的中心。长沙城外湘江沿岸码头遍布，帆船云集。城内南区商业繁盛，坡子街为南区商业中心和交通要道。坡子街东起红牌楼，西至德兴街，直通小西门，门外即为日清轮船公司码头。从湘江上岸的旅客、官员和货物进入城内大都经过坡子街。坡子街有很多会馆和老字号，火宫殿和福禄宫是两处最重要的建筑物，前者为市民公共活动场所，后者为长沙钱业组织，是长沙的金融中心。这里，叶德辉家族的老字号“叶公和”实力雄厚。

叶德辉（1864—1927），字奂彬，清末著名的版本学家和藏书家。其先祖从江苏吴县迁至长沙经商，世居于坡子街。为应考科举，叶德辉曾捐得湘潭县籍，于公元1892年中进士，任吏部主事，不久便乞养回湘，从此不再出仕，只担任长沙商团团长。叶德辉曾自诩道：“鄙人自幼生长坡子街，祖遗商号叶公和，生聚于此者四世。前清光宣两朝，即为本街之总理，遇有街团公事，经众议定，向由叶公和偕同新旧值年，领衔对付，不自今日始也。”^[1]可见坡子街是叶家地盘。不仅如此，叶德辉还是长沙府城声名显赫的权绅。在当时长沙士绅中，权势强大与资产雄厚方面首推张祖同、叶德辉，在文教领域名望著者首推王先谦和孔宪教。他们关系密切，在清末民初的坡子街地方政治变革中，演出了一幕幕争权夺利的活剧。

公元1895年，陈宝箴出任湖南巡抚，推行维新改革。起初，王先谦和叶德辉予以支持，参与创办和丰火柴公司与宝善成机器制造公司。公元1897年初，王、叶对改革开始不满，宝善成机器制造公司亦改为官办。公元1898年7月，陈宝箴仿效西方警察制度，废保甲组织，创办保卫局，以加强官府对地方的管治，这也是中国最早的警察局。根据《湖南保卫局章程》，保卫局下辖4分局，局长由同知通判担任，副局长由绅商担任。各分局下辖6所小局，小局下设小分局。各小分局设巡查长1人，巡查吏2人，巡查14人。巡查每日至辖区街道巡逻，逮捕盗贼，管理市容。保卫局经费主要来自商铺捐。保卫局的设置使地方官府管治权力延伸到了街道，也直接危及街团士绅的权威和利益。他们极力抵制，先在南门正街殴打巡警，继而捣毁3处分局，还活动京官徐树铭、黄均隆弹劾陈宝箴。同年9月戊戌政变，陈宝箴革职，各项新施政随之取缔。保守派暂时获胜，但叶德辉与地方政府的关系日渐恶化，其权力和地位不断受到挑战。

辛丑年后，清廷推行新政改革。原来受迫害的赵尔巽、陈宝箴及其部下重新起用。1904年，湖南巡抚赵尔巽成立湖南矿务总公司，由黄笃恭、蒋德钧、黄忠浩分任各路经理，逐渐将王先谦等人排挤出湖南矿业。在湖南立宪筹备初期，王先谦曾是重要的领袖。在1909年湖南省咨议局正式成立时，王先谦和叶德辉等人却被排挤在外。原因是曾被革职的熊希龄得以免罪重新起用，并出洋考察宪政，他参奏了王、叶的胡作非为。在随后的保路运动中，王先谦和叶德辉的影响力不断衰减，与地方政府的关系日益疏远，矛盾愈益尖锐。长沙抢米风潮则是叶德辉等人利用手中的经济势力对官府的反击。

1910年4月13日，群众不满米价高涨，聚集于长沙城南，要求地方政府干预米价。长沙警察企图镇压，结果巡警道被群众殴打。翌日，全城罢市。长沙知府邀集叶德辉组织城厢各都团在席氏家祠开会，商讨善后办法，结果不欢而散。叶德辉等为报复官府，拒绝平抑米价，反而兴风作浪，不断涨价，藉群众暴动向地方政府施加压力，使其改组。正如时评所说：“湘省顽旧之士，对于是变，颇存幸灾乐祸之意，将借以泄其旧忿”，此“不惟为官民冲突之问题，而实为新旧交战之现象”。^[2]由于官府无力平抑米价，暴乱升级，市民捣毁米店，抢劫外商机构，冲进巡抚衙门，焚毁衙署。巡抚岑春蓂请旨被撤职，布政使庄赓良在同乡叶德辉支持下继任。4月15日，庄赓良与团绅开会，要求团绅对暴乱群众格杀勿论，出动巡防营和新军重整治安，局面逐渐平定。但朝廷并不希望士绅插手平乱，改任湖北布政使为湖南巡抚，从湖北抽调新军至湖南镇压，追究当事人责任。湖广总督端方奏请朝廷严办叶德辉等人。朝廷以叶德辉积谷不肯平粜，为富不仁，革其功名，交地方官看管。王先谦及其同党被革除功名，降职处分。

长沙光复之初，焦达峰任湖南都督。随即，谭延闿发动政变，杀害焦达峰，继任都督，立宪派控制了湖南政局。黄兴为稳定局面，要求革命党人支持谭延闿。1912年10月31日，黄兴返抵长沙，像开国元勋一样受到欢迎。轮船抵岸，谭延闿亲率各界代表至江边迎接，鸣礼炮21响，三呼万岁。黄兴从小西门上岸，骑马经坡子街进入长沙城。为表示对他的尊敬，谭延闿特将小西门改称黄兴门，将坡子街改称黄兴街。在此后50天期间，黄兴开展各种政务活动，会见湖南各界名流，发表演说，对实业、铁路和市政提出诸多建议，结果又激化了地方政府与叶德辉等街团绅士的矛盾。

1913年1月初，谭延闿按黄兴建议，拨银6万元为开办经费，以城区粪肥捐为常办经费，由新派绅士龙璋负责，将城隍庙改办为贫民工艺厂。粪肥捐是街绅的重要财源，城隍庙是士绅权力的象征物，因此此举激起了叶德辉的强烈反对。叶德辉遍发传单，250团团总召集700余人集会于火宫殿，商议办法。他们致函都督，反对设立贫民工艺厂，要求保护城隍庙。由于叶德辉的阻挠，贫民工艺厂被迫改建于城东浏城桥侧。可见，叶德辉在街区内仍有很大能量。

1913年3月，宋教仁被刺，长沙的国民党人纷争不已，谭延闿统治并不稳固。叶德辉却幸灾乐祸：“湘省乱后，焦、陈皆熟人，皆入洪会，久不通来往。新军将领、报馆主笔，皆有知交间接，故无人侵犯。近自宋教仁被刺，湘乱余孽倡言独立，兵柄已落此辈之手。旧时统兵，或解散，或出镇，以致若辈横行，谭延闿俯首听命。数月以来，累有谣言，欲与辉及葵园先生为难，近已从鄙人发露。”^[3]5月，叶德辉撰写《光复坡子街地名记》，并使人沿街派发。该文首先说坡子街为长沙繁富之地，不能以一人之缘故轻易改名；接着暗骂黄兴并非开国君主，断无以其名命街道之理，并说长沙很多地方以妇女、名妓、鸡鸭等命名，借此讽刺黄兴。^[4]叶德辉如此嚣张，矛头既指向国民党人，也讥讽谭延闿无能。

1913年5月26日，谭延闿命唐蟒率兵至坡子街捉拿叶德辉。在押送途中，“所过街市，街众无不骇异，登时聚议，首先具一保状，由各街铺盖用图记，一面聚众尾追。适过巡警南署，叶即大声呼救，奔入署中，兵士亦随之入署。街众数百人亦先后拥入，齐向署长声明，谓叶某为全城商团团长，火宫殿为全城商团公庙，今叶某无论犯有何罪，请由街团担保，暂行接至火宫殿，如都督定要到案，再由街团交出云云。署长见人数众多，亦不敢负此责任，遂督同警长，将叶送至火宫殿，有街团前后拥护。兵士亦随后追赶至该庙，已有数千百人，纷纷聚议，有谓须全体罢市者，有谓须与械斗者，颇有暴动之势”。^[5]最终，叶德辉在商人保护下安全离开长沙，避往汉口。不久，袁世凯爪牙汤芗铭督湘，叶德辉返回长沙。^[6]

此后，叶德辉还风光过一阵，仍为坡子街领袖，左右地方事务，出任湖南筹安会、湖南教育会会长。1927年，北伐军到达长沙，成立农会，请时任长沙总商会会长的叶德辉撰写对联。他居然一挥而就：“农运方兴，稻粱菽麦黍稷，一班杂种；会场扩大，马牛羊鸡犬豕，六畜满堂。”革命党人将其捉拿处决。

【注释】

[1]杜迈之，张承宗.叶德辉评传.长沙：岳麓书社，1986：45.

[2]湖南省城饥民焚毁巡抚衙门及教堂学堂.东方杂志，1910（5）.

[3]顾廷龙.艺风堂友朋书札二十一.台北：文海出版社，1970：549.

[4]程千帆，杨翊强.叶德辉《光复坡子街地名记》补注.中国文化，1996（13）：191.

[5]补记叶德辉被拿之真相.申报，1913－06－16.

[6]黄永豪.坡子街上的对抗——二十世纪初年城市与国家建构初探.历史人类学学刊，20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