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自由主义改革与民主化新趋势

20世纪80年代，国际市场石油价格的大幅度下跌使委内瑞拉的出口收入锐减，外债激增，经济陷入困境，在80年代末，委内瑞拉被迫放弃实行了数十年之久的进口替代发展模式，转向市场导向的外向型发展模式。佩雷斯政府为了扭转局势，实施了新自由主义导向的改革。新自由主义是在亚当·斯密（Adam Smith）古典自由主义思想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一个新的理论体系。该理论体系强调以市场为导向，是一个包含一系列有关全球秩序和主张贸易自由化、价格市场化、私有化观点的理论和思想体系，其完成形态则是所谓“华盛顿共识”。新自由主义不仅继承了资产阶级古典自由主义经济理论的自由经营、自由贸易等思想，并走向极端，大力宣扬“三化”：一是“自由化”。认为自由是效率的前提，“若要让社会裹足不前，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给所有的人都强加一个标准”。二是“私有化”。在他们看来，私有制是人们“能够以个人的身份来决定我们要做的事情”，从而成为推动经济发展的基础。三是“市场化”。认为离开了市场就谈不上经济，无法有效配置资源。

1989年，深受危机之苦的委内瑞拉人将改变经济困境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佩雷斯身上，“新政府是靠把经济拉回‘黄金般的70年代’的承诺而赢得选举的，它当时曾举行了一个豪华铺张的权力交接仪式，成百上千的嘉宾从世界各地来到委内瑞拉来参加这个仪式”。1989年2月，卡洛斯·安德烈斯·佩雷斯再度执政，上台伊始就公布了他的新自由主义改革计划，主要内容是：对玻利瓦尔进行贬值；大幅度减少政府对食品和交通运输的补贴；废除一部分带有保护色彩的贸易法规；取消价格控制；对一些国有企业进行私有化；刺激出口；为压缩公共部门而解雇大量政府工作人员。但是改革还未实行，就遭遇了民众暴动的强烈反对。他按照军人一贯的强硬作风，血腥镇压了这场暴动。在1989年2月27日至31日持续几天的暴动中，共有246人死亡，1800多人受伤，成为委内瑞拉自70年代以来发生的最严重的流血事件。

佩雷斯新自由主义改革确实给委内瑞拉带来了一些横祸：物价飞涨，通货膨胀率居高不下，失业率攀升。面对种种危机，军事政变卷土重来。1992年，先后发生了两起中下级军官的未遂政变。与此同时，由于佩雷斯总统等一系列腐败案件进一步被曝光，政府本身的合法性也受到了很大质疑。委内瑞拉陷入了严重的信任危机中。1994年，78岁的基督教社会党元老拉菲尔·卡尔德拉以“全国同盟”总统候选人的身份参加大选并胜出。为了应对危机，卡尔德拉于6月实行了“紧急经济计划”，据此，政府采取了一系列外汇管制措施和价格控制措施，并宣布暂时中止个人自由和私人财产不可侵犯等宪法保障。1995年委内瑞拉国内生产总值出现了2.3%的增长，但其他问题依旧。为此，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压力下，他出台了所谓“委内瑞拉议程”，主要内容包括：消除几乎所有价格控制；放松外汇管制；利率由银行在自由竞争中确定；完善税收体制，削减政府开支；改善社会保障制度；加快国有企业私有化步伐。卡尔德拉执政期间委内瑞拉的经济社会形势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改观，民众在危机和苦难中盼望新的大选之年的到来。

关于委内瑞拉的新自由主义改革的成败利弊已经有很多学者做过研究，最普遍的观点就是：新自由主义主导的改革，使经济实现了由进口替代模式向外向发展模式的转变，市场机制的功能和作用得到加强，促进了第三产业如金融和信息产业的发展，恶性通货膨胀得到控制，宏观经济形势有所好转，国家从生产者、经营者和管理者多种身份中解脱出来，国有企业严重亏损局面开始得到扭转。但是实践证明，新自由主义改革，特别是“华盛顿共识”的推行，给委内瑞拉的国家经济发展造成了严重后果：在很大程度上破坏了委内瑞拉的生产力，致使经济增长长期低靡；通过私有化几乎把众多国有企业卖给了外国跨国公司，使外国跨国公司控制了金融、能源、服务、交通、通讯、信息产业等重要经济部门，丧失了经济主权；制造业遭受沉重打击，各类企业大批倒闭，失业问题更加严重；金融自由化导致金融的抗击风险能力脆弱化等等。

其实，委内瑞拉的新自由主义改革与其他拉美国家既有共性，也有着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委内瑞拉政府在一开始实施新自由主义改革时，就遭到了国民的强烈抗议。由于抗议规模越来越大，佩雷斯政府甚至不惜动员军队进行弹压，致使数百人在骚乱中死于非命。这是委内瑞拉在1958年之后发生的最为严重的流血事件。1989年还发生了多起类似的抗议事件和骚乱，其中包括5月的委内瑞拉工人联合大罢工，这是30多年以来的第一次全国性大罢工。在一片反对声讨中开始的委内瑞拉新自由主义改革，从一开始就相对比较温和，委内瑞拉也因此得益，没有像阿根廷那样陷得太深。另一个受新自由主义改革影响不十分严重的原因就是石油工业领域的新自由主义改革在特定的历史阶段起到了一定的积极的效果。

20世纪90年代以来，基于新自由主义理论，委内瑞拉改变过去保守的做法，逐步修改了原来封闭的石油政策，推出一系列重大的开放石油工业上下游的新举措。通过一系列开放政策，委内瑞拉石油工业呈现出私有化趋势。石油政策中鼓励大型跨国石油公司通过多种合资经营方式重新进入委内瑞拉石油市场。石油开放政策的核心内容是吸引投资。要吸引投资，首先就是要允许私人资本进入本国石油市场，即石油产业私有化；其次是要减少政府税收及矿区使用费等费用的征收，吸引对石油业的投资。为此，政府做了一些利益让渡，在1990-1998年期间，政府和企业之间的石油收入分成比例又恢复到了1943年石油天然气法规定的50%∶50%，而在90年代之前该国政府分得石油产业收入比例高达90%。委内瑞拉国内资本严重匮乏，所以政府开放政策所针对的主要目标为大型跨国石油企业。这些政策的主要执行者是委内瑞拉石油公司（PDVSA），通过与跨国石油企业或者国内私营企业签订各类形式的合作合同，达到引进外资的目的。

委内瑞拉的一系列石油开放政策，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外国投资大量涌入，委内瑞拉石油业在20世纪90年代得到了蓬勃的发展。几乎所有的跨国大型石油公司都再次进入了委内瑞拉石油市场，来自美国等14个国家的几十家公司都与委内瑞拉石油公司签订了《经营服务合同》。结果与委内瑞拉石油公司签订了《经营服务合同》的公司不仅在1993-2002年期间将投资增加至99.8亿美元，之后又追加21.92亿美元的投资。数据表明，1990-1998年期间，委内瑞拉石油年平均投资额从26亿美元增长至60亿美元，增长幅度达130%，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资金缺口。同时，石油产量大幅度增加。委内瑞拉经历了石油发展最蓬勃的时期，石油产量直线上升，从90年代初的200万桶/日增长到1997年接近350万桶/日，这种产量增长充分说明了投资在该国石油产业中的重要作用。另外，由于实施开放政策，与国际大型企业合作，还引入大量的先进技术和工艺以及管理模式，这对委内瑞拉石油业的发展无疑是有益的。

1998年大选，委内瑞拉两党轮流执政的政治格局彻底被打破，军人出身、与民主行动党和基督教社会党没有任何关系的乌戈·查韦斯（Hugo Rafael Chávez Frías），以空前的60%的得票率和15%的弃权票赢得了总统选举，这是委内瑞拉历史上的第一次。查韦斯执政后，便着手进行政治、社会和经济各方面的变革。1999年成立了制宪大会，起草了宪法，即《玻利瓦尔宪法》。2000年，根据宪法，实行全民公投，结果查韦斯以68%的得票率再次当选总统。2001年，新政府组阁完毕，着手进行经济社会改革，经济略有起色。但是，2002年4月9日委内瑞拉劳工联盟的领导人卡洛斯·奥尔特加（Carlos Ortega）发动了一次为期两天的总罢工，4月11日，大约50万人参与了抗议活动，当游行队伍进行到总统官邸时与另一支拥护查韦斯的游行队伍发生了冲突。军人乘机发动政变，绑架了总统，佩德罗·卡蒙纳被立为新总统。但是，当卡蒙纳宣誓就任总统的时侯，发生了历史性的一幕，总统府周围聚集了近200万民众，强烈要求迎回查韦斯总统。在群众的大力拥护下，忠于总统的武装力量重新控制了主要军事基地，并解救出查韦斯。2003年，再次根据宪法进行全民公决，查韦斯以63%的选票继任总统。2005年，进行了州长、全国代表大会代表、市长及市政议员的选举。查韦斯政府正积极带领委内瑞拉民众进行政治民主化的新的尝试。

委内瑞拉的政治民主化经历了曲折历程，做出了很多有益的尝试，也取得了一定成就。首先，民众的民主意识进一步增强，政治民主的观念更加深入人心。从某种程度上说，民众希望、愿意而且能够通过合理、合法的渠道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和意愿，这一点从民众竭力解救查韦斯这一事件中能得到证明。其次，代议制民主获得充分发展。从20世纪50年代末到90年代末，委内瑞拉大体上实行的是代议制民主制度，其间尽管发生了少数未遂或者成功的军事政变，但是，代议制民主的各种特征，如通过选举方式产生总统和政府，建立完备文官制度，按照三权分立的原则组织政府，实行多党政治，很长时间都是民主行动党和基督教社会党两党轮流执政等等，委内瑞拉一应俱全，代议制民主制度经过近40年的发展，得到了充分完善。第三，最重要的是，在新阶段，以全民公决为特点的直接民主制超越代议制民主制，成为委内瑞拉的新选择。查韦斯执政后，并没有抛弃政治民主的内核，他结合本国实际，组织人员制定新宪法，并且严格按照宪法规定进行全民公决，选举总统和政府组成人员，超越了代议制民主间接选举的局限，实行彻底的直接选举，并且得到了民众的广泛支持，为拉美国家政治民主化作出了新的尝试。

但是，委内瑞拉的政治民主化也存在一定的问题。首先，和拉美很多国家一样，委内瑞拉军人干政的传统过深，军事独裁永远是民主政治最大的威胁，这一点对饱受独裁之苦的委内瑞拉民众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其次，民主的经济基础相对薄弱。委内瑞拉是一个严重依赖石油出口的国家，在这里，“金钱就是一切，石油使得民主成为可能”。考察其政治民主化进程，不难发现，在国际油价稳定或者趋高的情况下，委内瑞拉具有稳定的经济基础，这时，政治民主化能够平稳并深入发展；反之，国际油价的波动或者暴跌，对委内瑞拉经济的重创必然引起政治民主的危机。这种单一制经济基础如果不改变，政治民主化就很难朝着稳定的方向发展。第三，民主政治的基础也需要进一步拓宽，委内瑞拉的政治民主化缺少民众的广泛参与，尽管这一点在查韦斯执政以后多少有所改观，但是还需要进一步拓宽，要真正扩大民主的群众基础，从而使民主不再是少数人控制的精英政治中的时髦点缀，而应该成为真正惠及广大民众的明智的政治选择。

值得一提的是，查韦斯于2005年2月首次提出了“21世纪社会主义”理论，试图尝试一种新的现代化模式。该理论的内容包括：（1）政治上，以“参与制民主”代替代议制民主，力求扩大公民对政府管理的参与，建立参与式民主制度。（2）外交上，奉行独立自主、多元化的外交政策。（3）经济上，巩固以国有经济为主的，鼓励社会所有制的发展。（4）社会上，发展平等、公正、互助的社会体制。自查韦斯提出“21世纪社会主义”以来，委内瑞拉的内政外交确实发生了某些非常引人注目的变化。例如，在内政上，通过国有化等措施，委内瑞拉加强了对能源部门的控制；通过实施一系列社会救济计划，委内瑞拉边远地区和贫困地区缺医少药和教育事业落后的局面有所改观。在外交上，查韦斯坚定地捍卫国家主权，反抗美国的霸权主义政策。此外，查韦斯还以石油美元为“后盾”，对古巴和其他一些拉美国家提供数十亿美元的援助。但是，“21世纪社会主义”理论主要来源于这样几种思想，即基督教教义、印第安主义、马克思科学社会主义和玻利瓦尔主义。从某种程度上看，这一理论是多种思想的混合体。查韦斯希望建立的社会主义统一党到目前尚不能算是一个马列主义政党，同时，政治上的反对派与大资产阶级利益集团联系紧密，对委内瑞拉的政治稳定构成巨大威胁；在国际上，小布什政府将查韦斯视为“卡斯特罗第二”，对其采取了种种敌视行为。委内瑞拉“21世纪社会主义”模式的尝试将面临着诸多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