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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巴达之妙应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瑟里墨涅斯所带领的斯巴达舰队于雅典舰队撤离之后那日到达米利都。接着,阿尔喀比亚德前往铁秋莎的斯巴达舰队、呼吁这支舰队立马前去营救米利都的行为,已经证明了他献身斯巴达事业的热情。要去与波斯节度使商谈斯巴达事务,他定是完美人选。瑟里墨涅斯带领的舰队及时到场,营救米利都,但是,这支舰队所带来的海上数目优势却没有被用在斯巴达的战争事业上。

雅典舰队从米利都撤退给斯巴达人及其盟友提供了机会,他们可以趁机重新在雅典帝国掀起叛乱,甚或把叛乱推进到之前并不动荡的地区,而在此之前,叛乱原本已近乎绝迹。看起来,斯巴达人有可能已经迅速行动,利用他们在海上的短暂数目优势去营救开俄斯。开俄斯是第一个叛乱的城邦,是为其他城邦提供支援的重要来源,也是在海勒斯滂这一重要地区推进海战的关键基地,但是,一系列困难和问题阻碍了这次行动。斯巴达人在海上总是感到技不如人,他们的审慎众所周知,这常常让斯巴达人避免海上战役,哪怕自己一方数目占优。斯巴达人也缺乏经验丰富、才干杰出、值得信任、能够规划战略战术并迅速有效实施的领袖。其中,斯巴达指挥官任期短暂、海上经验欠缺,都还只是这个问题的一个方面。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的最后十年,如同这场战争过去的那些年一样,显示,远离家园的斯巴达统帅易受贿赂腐蚀,行使职权时又往往备受私敌与政敌干扰。除了所有这些问题之外,斯巴达还依赖于波斯,而波斯与斯巴达这两个相互合作的权势,其作战目标远非一致。

瑟里墨涅斯所带领的斯巴达舰队于雅典舰队撤离之后那日到达米利都。瑟里墨涅斯既没有追击雅典人、寻求一战,也没有继续北上去开俄斯、把手下兵力交给海军主将阿斯提欧库斯。相反,瑟里墨涅斯替替萨斐尼效劳一桩:他从阿墨基司手中收复了伊阿苏,并安全撤退到米利都。斯巴达人派了雷昂之子沛答里图斯(Pedaritus son of Leon)跟着瑟里(-69,70-)墨涅斯,去出任开俄斯的布政司。因为不愿冒着遭遇雅典海军的风险,所以瑟里墨涅斯没有选择使用海路来将沛答里图斯送往其履职地点开俄斯,而情愿选择陆路将沛答里图斯送往埃吕忒莱,接管从阿墨基司那里俘虏来的雇佣军部队。[1]沛答里图斯可以从埃吕忒莱跨过海峡,前往开俄斯。

所以,在替萨斐尼来到米利都——大约是在412年11月初的时候——并带来他所许诺要付给为斯巴达服役的划桨手的军饷的时候,斯巴达海军主将阿斯提欧库斯仍然停留在开俄斯,自己的部下却被萨摩司的雅典舰队所阻隔。[2]替萨斐尼来后,每位士兵得到了1个亚狄珈制德拉克马的日薪,而商定这一金额的时间和地点,显然是上年冬天的斯巴达。[3]然而,关于以后如何发放薪饷,节度使替萨斐尼却表示,除非波斯大王下令他付1个德拉克马,不然他只会付半个德拉克马的日薪。瑟里墨涅斯那时并不是海军主将,他的任务不过是将这支新的舰队带去交给阿斯提欧库斯,仅此而已。瑟里墨涅斯并没有抱怨替萨斐尼减薪,但是赫墨克拉底,这位暴躁的叙拉古将军与替萨斐尼辩论了一番,迫使后者做出些微让步:每名划桨手可以得到的日薪略高于半个德拉克马。[4]

我们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何阿尔喀比亚德没有参与这番协商。是阿尔喀比亚德说服了斯巴达人,按照替萨斐尼的意愿去援助开俄斯,而非按照替萨斐尼之敌手法那巴佐斯的建议去海勒斯滂煽动起义。喀耳息德与替萨斐尼商谈第一个波斯-斯巴达协定的时候,阿尔喀比亚德就在其近旁。[5]在米利都战役,他曾经与替萨斐尼一同作战。接着,阿尔喀比亚德前往铁秋莎的斯巴达舰队、呼吁这支舰队立马前去营救米利都的行为,已经证明了他献身斯巴达事业的热情。在所有的希腊人当中,他的个人魅力和雄辩才能而颇为出名。要去与波斯节度使商谈斯巴达事务,他定是完美人选。[6]

然而,在接下来的大约一个月时间里,在米利都战役之后、替萨斐尼回来支付部队薪饷之前,阿尔喀比亚德再次变节(-70,71-)。新近情势有变,这位雅典叛徒不得不叛离斯巴达,转而向这位波斯节度使寻求庇护。在米利都战役之前的某个时候,雅典对帕诺姆斯展开突袭,杀死了斯巴达指挥官喀耳息德,阿尔喀比亚德失去了同袍密友。[7]修昔底德说,“在喀耳息德死后,米利都战役之后”,[8]伯罗奔尼撒人开始怀疑起阿尔喀比亚德来。这些事件接连发生,所隔不过几个星期;修昔底德的意思似乎是,阿尔喀比亚德这位有影响力的盟友阵亡,使得伯罗奔尼撒部队对他的质疑公开流传起来。不久,米利都战役发生;之后,阿尔喀比亚德就投奔了替萨斐尼。

就在米利都战役打响的时候,新的监察官委员会在斯巴达上任。[9]恩迪乌斯从监察官委员会卸任,阿尔喀比亚德因此失去了他迫切所需的国内政治支援,因为,正如修昔底德强调的那样,“阿尔喀比亚德是阿吉斯的死敌,并且由于其他种种原因,他被认为不甚可信”。[10]他的出身,他的个性,还有他之前的斑斑劣迹或许已经足够解释,为何阿尔喀比亚德在斯巴达成了被怀疑的对象,为何阿尔喀比亚德需要身居高位的朋友在斯巴达保护他。至于为何在爱奥尼亚的伯罗奔尼撒士兵与划桨手也开始疑心阿尔喀比亚德叛国,理由则没有这么清楚;但那封从斯巴达发往阿斯提欧库斯的信——命令这位海军主将杀死阿尔喀比亚德的那封信——却肯定是受到这些人的唆使才写出来的。[11]

除了“阿尔喀比亚德不可信”这一常识之外,修昔底德没有给出任何理由来解释为什么伯罗奔尼撒人开始疑惧阿尔喀比亚德,但是,我们不难想象,对阿尔喀比亚德的疑惧是如何产生的。阿尔喀比亚德曾经令斯巴达人如此期待,又让他们如此失望。斯巴达人指望,雅典帝国版图内将掀起普遍叛乱,但是这些起义几乎马上就被镇压下去了。开俄斯根本没有成为开展军事行动、提供重要补给的主力基地。(-71,72-)相反,开俄斯遭到围歼,伯罗奔尼撒人的资源在此源源不断地流失掉了。雅典呢,不仅资源迟迟没有耗尽、崩溃迟迟没有到来,还仍然有能力带着一支可怕的大舰队,入海启航,震慑敌军。接下来的差不多一个月时间里,在喀耳息德阵亡之后、替萨斐尼到达米利都之前,答应好的薪饷并未发放,伯罗奔尼撒士兵分文未得。喀耳息德受到阿尔喀比亚德的建议和催促而与波斯人订立条约,但这一条约极具偏向性、极为不公平。后来,该条约被斥为容许波斯大王奴役希腊人的可耻之作。[12]喀耳息德死后,这类言论势必逐渐浮出水面。米利都战役之后,伯罗奔尼撒人对阿尔喀比亚德的疑惧只会更深。伯罗奔尼撒人在一次陆地战役中败北,替萨斐尼的那一小撮雇佣兵完全没怎么帮助他们。瑟里墨涅斯带领的舰队及时到场,营救米利都,但是,这支舰队所带来的海上数目优势却没有被用在斯巴达的战争事业上。相反,这一海上数目优势被用来挫败阿墨基司,并将伊阿苏交给节度使替萨斐尼。“资金援助在哪里?说好的解放战争在哪里?去年冬天,阿尔喀比亚德坚持要求斯巴达人接受替萨斐尼提议,他那时这么做,究竟是为了斯巴达,还是为了波斯?”[13]

甚至在喀耳息德阵亡之前,阿尔喀比亚德的境况就已经每况愈下,日益脆弱,因为他知道阿吉斯对他虎视眈眈,也清楚监察官委员会马上就要换届,同时他还清楚地看到,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所料想的那么好。诚然,因为阿尔喀比亚德也许很快就需要另一个庇护港,所以阿尔喀比亚德与替萨斐尼在一起的时候,把握时机,与这位节度使建立了友好关系。但是不管怎么说,阿尔喀比亚德直到米利都战役之前应该还尚未变节,因为在米利都战役之后的很短一段时间里,他的行动仍然服务于斯巴达利益。[14]变节的决定性时刻很可能是在阿尔喀比亚德听到消息,说有一封要求将他处以死刑的信被送到阿斯提欧库斯的手上的时候。阿尔喀比亚德听到这一消息很有可能是在海军主将阿斯提欧库斯收到信件之前,因为我们可以假定,恩迪乌斯,或是阿尔喀比亚德其他的斯巴达朋友一定会在决策出炉之后的第一时间捎来警告。[15]不管怎么说,阿尔喀比亚德(-72,73-)早在阿斯提欧库斯到达米利都之前,就得到消息,知晓这封控诉信的存在,因而有时间去向替萨斐尼献殷勤,并在替萨斐尼那里寻求庇护。

因此,当替萨斐尼最终以军需官身份出现在米利都的时候,阿尔喀比亚德已经献殷勤于其左右好几个星期了。[16]古代作家感到惊讶的是,阿尔喀比亚德居然如此轻易地赢得了节度使替萨斐尼的心:他得到了热情的招待,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得到了影响力如此重大的职位。古代作家多强调阿尔喀比亚德仪表堂堂、口才上佳、风度翩翩,说他善于奉承,周旋逢源于不同的庇护人之间,他的风格和习惯如变色龙般自如转换。“因此”,普鲁塔克说,“尽管在其他方面,[替萨斐尼]是波斯人中最为痛恨希腊的一个,但是,他就这样听凭阿尔喀比亚德奉承,反过来比阿尔喀比亚德还会奉承”。证据就是,替萨斐尼将自己所拥有的最为美丽的一个花园命名为“阿尔喀比亚德”,每个人都用这个名字来指称那个花园。[17]修昔底德说阿尔喀比亚德成了节度使替萨斐尼的“军师,为一应事务献计”,还说替萨斐尼“十分信任”他,[18]但我们不能就此认为,这个波斯人已经完全被这个机灵的雅典人给骗住了;我们甚至也不能就此认为,这位波斯人需要的是这位雅典人的诡计和教导。

在412/411年的冬季,替萨斐尼也许确有好几个问题都指望阿尔喀比亚德来帮他解决。他原本指望爱奥尼亚起义反对雅典,星星之火旋成燎原之势,雅典因之迅速失败并撤退;可是这指望落了空,教替萨斐尼吃惊,(-73,74-)和斯巴达人一样吃惊。我们可以猜想,当他鼓励斯巴达人支援开俄斯叛乱、并许诺为此向他们的士兵支付1个德拉克马的日薪的时候,替萨斐尼期待的是速战速决,轻松制胜。然而,雅典人迅速反制,动用了一支庞大的舰队,几乎可以把这次起义就此掐灭。一支庞大的伯罗奔尼撒舰队的到来和斐林尼库斯的警告及时阻止了雅典人。然而,现在,替萨斐尼面临的问题是,他所要保障的这支舰队比他原先所预计的要大得多,其中至少有一部分钱可能得从自己的金库里出,并且他无法预计这项援助何时能够结束。尽管他愉快地接受了阿尔喀比亚德的减薪提议,但要给士兵减薪,原本也用不着阿尔喀比亚德来提。阿尔喀比亚德投奔他,令他拥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人:这个人既知雅典又通斯巴达,在双方阵营都有友人和同党,他是有用的信息来源,亦是有效的沟通渠道。但替萨斐尼所需要的并非阿尔喀比亚德的计划。[19]“这个雅典叛徒的真正用途在于,帮助节度使替萨斐尼实施节度使自己的计划;为节度使提供些貌似可信的借口与理据,有了这些借口和理据,替萨斐尼就用不着实打实地付出人力和金钱。”[20]如果阿尔喀比亚德重视他与节度使的关系并对此感到高兴,如果阿尔喀比亚德对于以替萨斐尼信任的军师和心腹的面貌出现感到高兴,甚至如果阿尔喀比亚德对于偶尔担任波斯的发言人而感到高兴,那么,只要阿尔喀比亚德的建议与他自己的判断一致、只要阿尔喀比亚德一直这么有用,替萨斐尼并不介意让阿尔喀比亚德就这么高兴着。

阿尔喀比亚德非常乐意公开显示自己与替萨斐尼走得近、对替萨斐尼有影响;他自己的计划在于,其他人——主要是雅典人——得相信他,相信他有能力去影响、甚至去左右节度使替萨斐尼的政策。阿尔喀比亚德要保障自身安全,就必须保证斯巴达人不能获得大胜,因为阿吉斯的残酷复仇意愿和斯巴达人与伯罗奔尼撒人对他的苦涩敌意是不可能随着时间淡去的。[21]诚然,阿尔喀比亚德在雅典仍然面临死刑,但是,相比于冒险回到斯巴达,阿尔喀比亚德对于雅典民主政体那更加温和、更加宽容的天性怀抱了更大的期望。修昔底德揭示了阿尔喀比亚德去给替萨斐尼提建议的目的:

阿尔喀比亚德给替萨斐尼和波斯大王提建议并接受他们的保护,从一方面来说,是因为他以为这些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建议;与此同时,他也是在为了自己能够重回母邦而勤恳努力,(-74,75-)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不彻底摧毁雅典的话,那么有一天他或许可以说服雅典人允许他回来。同时,他认为,说服雅典人的最好方式就是让雅典人看到他与替萨斐尼走得很近。而这正是实际上所发生的事情。[22]

阿尔喀比亚德所提建议的第一部分,对于提建议的人和听建议的人来说是同样适用的:给伯罗奔尼撒人减薪一半,甚至减薪之后的薪饷也无需按时发放。[23]无疑,双方都认可这一点。阿尔喀比亚德的贡献在于,为减薪提供些似是而非的理据,以及建议替萨斐尼贿赂伯罗奔尼撒将军和舰长,让这些指挥官们接受他们的减薪理据。替萨斐尼呢,他不需要阿尔喀比亚德也能想到这样一个计划,他用阿尔喀比亚德的这个方法成功平息了几乎所有指挥官的议论,除了叙拉古的赫墨克拉底。唯独赫墨克拉底强烈反对减薪。[24]在叛乱的爱奥尼亚城邦向节度使要求资金援助的时候,很可能就是阿尔喀比亚德最有用的时候。他一面谴责开俄斯人,说他们自己就拥有大笔财富,一面提醒其他城邦,说他们在叛离提洛同盟之前是付钱给镇压他们的雅典人的,阿尔喀比亚德指出,这钱应当用来保卫他们自己的自由。[25]

阿尔喀比亚德同样建议替萨斐尼“不要过于着急结束战争,不要希望把制陆地权和制海洋权都交给同一个强国,因此,替萨斐尼准备召来的腓尼基舰船不应当参战,吃他薪饷的希腊人数目也不应当增加”。相反,替萨斐尼应当坐视雅典和斯巴达争成鹬蚌,各自控制一块势力范围,这样,当其中一方挑起事端、侵扰到波斯的时候,大王就总是可以利用另一方去制衡它。最明智、最经济、最安全的政策路线就是“让希腊人彼此内斗,彼此消耗”。[26]阿尔喀比亚德似乎相信,只要波斯人愿意,他们就有能力迅速终结战争:替萨斐尼可以雇佣一些额外的希腊部队。但是,就算额外部队的规模足够大,他们是否能够起到作用也还是个疑问。事实已经表明、也将继续证明,要取得胜利,就必须打败雅典的海军,而要打败雅典海军,就只能依靠训练精良的划桨手。我们(-75,76-)没有理由认为,除了现役的划桨手之外,希腊还会有什么划桨能手能胜过这些人。阿尔喀比亚德所提及的第二个策略让人惊讶:召来一支腓尼基舰队。修昔底德写道,阿尔喀比亚德提到“替萨斐尼正在准备的腓尼基舰船”,但是在此之前,修昔底德却从来没有提到过任何这样的舰船。在此之前,双方也许曾经谈过在爱琴海地区安置腓尼基舰船,但是修昔底德对此是没有记载的。也许,正是因为指望获取腓尼基人的帮助,喀耳息德才接受如此具有偏向性、如此不公正的条约。不管怎么说,我们应当质疑的是,召来腓尼基舰队这一承诺在这一刻是否真实存在。有些学者甚至质疑,到底这样一支腓尼基舰队到底是否存在。[27]但是修昔底德很肯定,这样一支腓尼基舰队是存在的,我们也没有理由可以质疑修昔底德的说法。[28]关于替萨斐尼是否想到过要在爱琴海地区使用这支腓尼基舰队,我们将在本书后面讨论这个问题,[29]但是,在412/411年冬季开始的时候,很明显,他们还无法动用腓尼基舰队。短期内,至少阿尔喀比亚德的第二个建议——坐视鹬蚌之争,不要动用腓尼基舰队等——倒是颇适合节度使替萨斐尼的。

阿尔喀比亚德的最后一个建议是要替萨斐尼放弃与斯巴达结盟,倒向雅典。阿尔喀比亚德争辩说,践行帝国主义的雅典人,为了自身仍然能够控制海洋、控制海洋中的岛屿,在抛弃亚细亚大陆的希腊人城邦时丝毫不会犹豫。他们会是“更加合适的帝国共治伙伴”。[30]与之相反,斯巴达人是以希腊人解放者的面貌出现的,即便他们不肯把这些城邦留给其他希腊人(译注:指雅典人),他们也根本不可能把这些城邦交给波斯人,放弃这些城邦的自由。如果不除去斯巴达人,他们就一直会是个威胁。因此,阿尔喀比亚德建议说,替萨斐尼应当“第一,消耗双方,然后,尽可能损耗雅典的权势,最后,把伯罗奔尼撒人从波斯的土地上赶走”。[31]

阿尔喀比亚德这番话本不该如此具有说服力。他在建议中将斯巴达人描述成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不计代价地完全忠于自由、忠于他们的盟友。然而,只要稍微看看斯巴达是如何对待其伯罗奔尼撒盟友及其殖民地弥罗斯(Melos)的,我们就能发现,阿尔喀比亚德如此描述斯巴达性格和斯巴达政策是多么不准确。同样,阿尔喀比亚德在建议中所描述的雅典(-76,77-)也不怎么真实。刚刚过去的70年历史并没有证明,雅典会在自己尚能维持一支强大海军的情况下,对小亚细亚海岸的希腊人城邦放任不管。阿尔喀比亚德已经极尽说服之力,但我们不应当认为他成功欺骗到了这位波斯节度使。替萨斐尼听取了阿尔喀比亚德的一部分建议——他所乐于听取的那些,然后无视阿尔喀比亚德的其他建议——他所不乐意听取的那些。目前,与这名希腊叛徒保持良好关系,才能最好服务于替萨斐尼自己的目的;所以,替萨斐尼并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替萨斐尼一直向阿尔喀比亚德表示好感,与他保持密切的关系,并在公开场合询问他的意见。替萨斐尼甚至削减了伯罗奔尼撒人的薪饷,发放也不准时,还向伯罗奔尼撒人许诺腓尼基舰队马上就可以到来,并以此为理由不许伯罗奔尼撒人进行海战。替萨斐尼这番举动的结果是:对于伯罗奔尼撒人来说,替萨斐尼全面摧毁了伯罗奔尼撒人的当前境况,并致使其舰队质量下滑;对阿尔喀比亚德来说,他能在自己与替萨斐尼打得火热的时候,趁机与雅典人进行私下协商;对替萨斐尼来说,他并无束缚,完全能够自己选择时间和方式来处理这一切举动所造成的后果。[32]

伯罗奔尼撒舰队被闲置在米利都的港口中长达3个月,时间大约是从10月初到12月底。[33]在这段时间里,雅典人得以派遣增援部队前往萨摩司:恺耳密奴、斯特罗姆庇西德和游科忒蒙所率领的35艘舰船。[34]11月上半个月,当他们从开俄斯召回自己的舰船前往萨摩司的时候,萨摩司的舰队规模达到104艘舰船,雅典恢复了他们因为斐林尼库斯在米利都拒绝出战而失去的制海权。[35]雅典人将舰队分成几个部分,派遣30艘舰船北上开俄斯,其余74艘舰船重新开始封锁米利都。然而,在米利都失去的那个机遇此刻并没有重来。雅典人此时已经无法在陆地上威胁米利都城邦了。雅典人此刻所能做的,无非是徒劳无功的海上出击:斯巴达舰队尽管拥有80艘舰船,对雅典的74艘舰船具有数目优势,却仍然拒绝应战。[36]

然而,在北方,斯巴达海军主将阿斯提欧库斯并没有闲着。阿斯提欧库斯听到消息说,瑟里墨涅斯带领着一支舰队正在前来,准备营救米利都,于是阿斯提欧库斯在开俄斯持续扣押人质、防止暴动,(-77,78-)这样,“伯罗奔尼撒同盟的状况有所改善”。[37]这消息传来,雅典舰队又暂时从开俄斯撤退到萨摩司,伯罗奔尼撒舰队得到短暂的行动机会,阿斯提欧库斯受到鼓舞,于是对开俄斯对面岸上的雅典据点发动了攻击。尽管得到了替萨斐尼在爱奥尼亚的副手塔墨司(Tamos)的些许支援,但是阿斯提欧库斯攻打埃吕忒莱附近的普特莱姆和科拉佐门奈(参见地图3)都未成功。糟糕的天气迫使阿斯提欧库斯停止行动,还迫使他跑去佛该亚和叙姆的友军港口寻求庇护。[38]在这些城邦,列斯堡使节过来找到阿斯提欧库斯,敦促他帮助他们重新开始暴动。阿斯提欧库斯本人很乐意帮助列斯堡人暴动,但是科林斯人和其他盟友——主要是开俄斯人,阿斯提欧库斯舰队的20艘舰船当中,有10艘上都是开俄斯人——因为之前没能成功夺取列斯堡岛,而不高兴再来一次。所以,阿斯提欧库斯没有办法,只能回到开俄斯去。在开俄斯,他很快就与沛答里图斯会师。沛答里图斯是斯巴达指派的开俄斯布政司,带着一支雇佣兵部队。这些人曾经服役于阿墨基司麾下;阿墨基司在伊阿苏战败后,这支部队就被斯巴达人收编了。10月末,沛答里图斯从米利都出发,带着这支雇佣军北上行进,沿着海岸行进,远至埃吕忒莱,然后渡海来到开俄斯。[39]

列斯堡人再一次要求阿斯提欧库斯支援他们重新开始暴动。现在,海军主将阿斯提欧库斯有了自己的舰船、还有了沛答里图斯的部队,以及阿尔喀比亚德和喀耳息德武装起来的一支500人的开俄斯驻防军。[40]因此,阿斯提欧库斯向沛答里图斯和开俄斯人提议说,他们带着自己的部队去列斯堡,让列斯堡暴动,因为,通过这样的做法“他们要么能够获得更多盟友,要么——即便他们失败了的话——能够对雅典人产生损害”。[41]但是,沛答里图斯拒绝了阿斯提欧库斯的提议,他说,他不会为了这个目的而放弃开俄斯的舰船。我们今天对于斯巴达政体的知识很有限,无从知道一个同盟城邦的布政司与斯巴达的海军主将之间关系理应如何。修昔底德的措辞意思似乎是,沛答里图斯作为开俄斯布政司,认为无论海军主将阿斯提欧库斯的意见如何,自己都有权控制开俄斯舰队,至于海军主将对伯罗奔尼撒舰船的指挥权,沛答里图斯并未有任何质疑。(-78,79-)[42]开俄斯人反对,自己的斯巴达同袍也反对,阿斯提欧库斯别无选择,只能极不情愿地放弃援助列斯堡人的计划。阿斯提欧库斯离开开俄斯、前往米利都、并终于接手了自己主舰队的指挥权之后,他威胁开俄斯人,发誓说如果开俄斯人需要他的帮助,他是绝对不会施以援手的。[43]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一些学者确信,如果要彻底理解发生在开俄斯的争吵,就必须去理解斯巴达那使人捉摸不透的国内政治。有些学者将阿斯提欧库斯与恩迪乌斯的那个派别——也就与阿尔喀比亚德——联系起来,但是,我认为,这种联系的理据太过薄弱。[44]我们也无法将沛答里图斯和斯巴达的其他任何一个政治派别联系在一起——尽管沛答里图斯在斯巴达肯定是具有很大影响力的。斯巴达指挥官之间的冲突,也许纯粹是关于行动方案的观点歧异而已;当然,将军们的个人野心相互冲突,可能放大了这种观点上的歧异。

阿斯提欧库斯南下航行,去接管米利都的斯巴达主舰队,(-79,80-)与厄运擦身而过。一支由30艘舰船组成的雅典舰队此时从萨摩司出发北上,前往开俄斯。[45]如果机运未曾横加干涉的话,这支雅典舰队的路线就将与阿斯提欧库斯的航线交叉碰上,只带着16艘舰船的阿斯提欧库斯将遭灭顶之灾。某夜,两支舰队在埃吕忒莱附近的科里库斯抛锚停下,将两支舰队分隔开来并使得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不过是一个海角。清晨将会揭开一切的面纱,使他们彼此暴露在对方眼皮底下,但是,有不实的流言说埃吕忒莱有人叛变,阿斯提欧库斯于是离开此地,与雅典舰队擦肩而过,几乎就要撞个正着。这支雅典舰队在前往列斯堡的途中刚刚因为一场风暴而遭受了损失。[46]

阿斯提欧库斯来到米利都,发现这里士气高涨。士兵们仍然因为从阿墨基司那里清缴的战利品而高兴,米利都人则高高兴兴地提供后勤维护,“伯罗奔尼撒人的营地给养充足,物资齐备”。[47]替萨斐尼已经付了整整一个月的薪饷,第二个月的付款期限还没有到。此外,节度使替萨斐尼已经令基尼图斯(Cnidus)叛变,斯巴达人席珀刻剌底(Hippocrates)带领着一支伯罗奔尼撒部队刚刚抵达此地。[48]这支部队的一半兵力被派往附近的萃奥皮昂(Triopium)巡航,劫掠从埃及前往雅典诸港口的商船;另一半兵力则留守基尼图斯。在萨摩司的雅典人得到消息,知道了新近到来的这支舰队及其意图,于是发动了攻击。雅典人摧毁了萃奥皮昂的舰只,但是没能攻下基尼图斯。基尼图斯仍然被斯巴达及其盟友占据。基尼图斯的位置具有战略意义,斯巴达及其盟友能够在此侵扰雅典人。

早在阿斯提欧库斯还没有到达米利都的时候,斯巴达人就已经开始与替萨斐尼商谈第二个协定了。后来,这个协定被称为“瑟里墨涅斯条约”。[49]修昔底德告诉我们,是斯巴达人提出要就一个新的协定进行谈判,(-80,81-)因为斯巴达人认为他们与波斯人之间的第一条约既不充分,也不能反映斯巴达的利益,更多是反映波斯大王的利益。[50]事实上,瑟里墨涅斯通过努力对此做了一些改变,完全可以视为是一种改进。那种冒犯性的语言——声称亚细亚的希腊城邦“属于”波斯大王——被删去。相反,新的相关条款所使用的传统措辞,是希腊人所熟悉的那种无攻击性的协定措辞。这一次的条约中,没有条款规定说双方必须相互援助来帮助对方扑灭自己属邦的暴动。这是一个约束斯巴达的条款,如阿墨基司覆灭事件所表明的那样;但没有人相信这个条款可以约束波斯,或要求波斯有什么相应的行动。与第一协定不同的是,瑟里墨涅斯条约明文规定波斯大王有责任为他所动用的希腊部队支付薪饷。这番协定所建立的不仅仅是个“同盟”(symmachia)——如喀耳息德条约所规定的那样,这协定还订立了一个条约和一份友谊(spondai kai philia)。[51]在早先的第一协定中,立约双方同意去制止雅典收取贡赋,然而,在当前这个条约中,斯巴达人只是保证自己不去收取任何贡赋。看起来,这番规定赋予斯巴达人一种更加值得尊重的地位。“究其实际效用而言,斯巴达对波斯控制的承认被换成了另外一项承诺:斯巴达人不得觊觎接替雅典的地位。”[52]

从这个角度来看,瑟里墨涅斯条约可以视为替萨斐尼的友好姿态:在这个条约当中,他满足了伯罗奔尼撒人的愿望,也许还“显示了减薪后仍然施以恩惠的意愿”。[53]但是新协定并没有给斯巴达人带来任何实质利益,但是,在新的条件下,这个协定却能够比第一协定更好地满足了波斯人当前的需求。新加入的措辞虽然更加圆滑,但协定根本没有放弃任何波斯声索。要求相互支援、扑灭暴动盟邦的那个条款,在阿墨基司被镇压之后已经就没什么用了。支付希腊部队薪饷的承诺仅限于波斯大王召集的部队,而且这个条款也没有规定薪饷的额度。新协定中最重要的变化,是情感与态度方面的变化,这反应在第一条款中:“对于大流士大王(-81,82-)或其父亲或其祖先所拥有的任何领土与城邦,斯巴达及其盟邦不得与这些领土和城邦发生战争,也不得对这些领土和城邦造成任何损害。”[54]因为受到阿尔喀比亚德建议和撺掇的缘故,替萨斐尼选择的政策是:拒绝按时给予斯巴达人充足援助;进行精妙的外交制衡,意在为自身利益耗尽希腊的作战双方。替萨斐尼近期需要担心的问题包括:斯巴达人会产生敌意,自己领土面临被攻击的可能,以及斯巴达人会独立尝试从波斯人认为属己的城邦那里募集金钱。与瑟里墨涅斯谈判出来的这个条约能够预防这些不测。“确保斯巴达不能再算计亚细亚的希腊人城邦,这才是条约新草案的核心特征。”[55]

瑟里墨涅斯和阿斯提欧库斯——如果阿斯提欧库斯在谈判中发挥了作用的话——似乎在此之前并无任何外交历练,所以,如果他们被精于议价的谈判对手——包括老谋深算的节度使替萨斐尼,还有他那诡计多端的军师阿尔喀比亚德——给骗了,也没什么好令人惊讶的。相反,在这样的情形下,斯巴达这两位谈判人员最好也就能做到这样。瑟里墨涅斯接到的任务要求肯定是尽力改进早先协定中的条款,因为瑟里墨涅斯肯定不能在没有斯巴达城邦命令的情况下进行谈判,但是,瑟里墨涅斯并没有从斯巴达城邦得到任何能够用来议价的东西。打败阿墨基司、收复伊阿苏之后,替萨斐尼已经达到了他的眼前目标。因为雅典已经从米利都撤退,所以雅典对替萨斐尼暂时没有形成直接威胁。替萨斐尼可以轻松忍受着斯巴达人的不快,但斯巴达人如果想要支付部队薪饷、继续战争的话,就必须与替萨斐尼合作。瑟里墨涅斯并没有冒着与波斯关系破裂的风险去提出什么波斯人无法接受的要求。斯巴达在协定中表现出来的路线方针要想强硬一些,就必须依靠更加有力、更有影响、更为独立的人来担任谈判者,而这个人在斯巴达城邦的地位应当是绝对安全的。但斯巴达派出的是瑟里墨涅斯,这意味着斯巴达人还不准备改变恩迪乌斯和阿尔喀比亚德定下的政策路线,这个政策路线就是在反对雅典的战争中依靠替萨斐尼的支持。

谈判结束后不久,瑟里墨涅斯正式将他的舰队移交给海军主将阿斯提欧库斯,然后乘着一艘小船出海(-82,83-),彻底消失在历史之中。[56]阿斯提欧库斯指挥着大约90艘舰船,对抗着留在萨摩司的大约74艘雅典舰船。[57]但是,阿斯提欧库斯和他的前任一样,处于守势。雅典舰队针对米利都进行了数次出击,但阿斯提欧库斯每次都命令自己的舰船躲在港口之内,拒绝雅典人启战的诱饵,容许雅典人控制海洋。从这个时候开始,这位海军主将陷入了长时期的无所作为,麾下士兵抱怨之声渐渐变大,公开质疑说,主将这样的政策会导致伯罗奔尼撒人的事业完蛋。过了一段时间,士兵们开始怀疑阿斯提欧库斯是不是受贿了:“据说,他为了一己私利而对替萨斐尼唯命是从。”[58]一些学者相信了受贿这个指控,并以此为理由解释阿斯提欧库斯长时间的无所作为,[59]但是,这些学者所拥有的证据却远远不能令人信服。[60]修昔底德自己记载了这个控诉,但并不认可这个说法。[61]无需谈及贿赂与叛国,同样也可以对阿斯提欧库斯的行为进行充分解释。替萨斐尼承诺说(-83,84-)会弄来一支腓尼基舰队,斯巴达指挥官不愿冒险与一支并不比己方舰队规模小太多的雅典舰队进行海战的行为也很典型,这两个理由足够用来说明阿斯提欧库斯的举止了。阿斯提欧库斯的整个政治生涯都表明,这位海军主将并不具有采取海上冒险政策的那种才能或个性。

就在南方战场仍旧平静的时候,开俄斯那边却有所行动。阿斯提欧库斯在前往米利都途中几乎就要撞上的那支雅典舰队,在风浪之中艰难抵达了列斯堡。[62]3艘舰船在风暴中被损毁,27艘舰船幸存。这些舰船带着一支重装步兵部队,在将军斯特罗姆庇西德、奥诺玛克勒司(Onomacles)和游科忒蒙的率领下,渡海来到开俄斯。他们开始在特尔斐尼昂(Delphinium)修建防御工事。特尔斐尼昂位于开俄斯城邦的北边,在开俄斯岛东岸拥有数个良港,是个战略支撑点。开俄斯人无法作顽强抵抗。他们因为之前的数次失败而气馁,也因为内争而备受折磨。事实上,沛答里图斯用同情雅典的罪名处死了忆昂之子台德乌(Tydeus the son of Ion)——可能就是那位出名的悲剧诗人——还有支持台德乌的人。接着,沛答里图斯在此地建立严格的寡头政权,替代了之前那个怎么看也不是民主政体的混合政体。[63]沛答里图斯这番举动有可能是因为情况危急,开俄斯的亲雅典势力有所抬头;更有可能是因为,沛答里图斯所杀掉的这些人,就是阿斯提欧库斯防患于未然而收集起来的那些人质。沛答里图斯不过是用一种比海军主将阿斯提欧库斯更加残酷的政策来解决开俄斯的安全问题。沛答里图斯的方法十分奏效,因为古代文献中自此再也没有提到过开俄斯有任何倾向雅典的行动。确实,压力愈大,开俄斯愈忠于伯罗奔尼撒事业。[64]

然而,就在此时,开俄斯内部产生了疑惧,他们认为自己的部队与沛答里图斯的雇佣军加起来也不是雅典人的对手。在绝望之中,开俄斯人前往米利都寻求支援,但是阿斯提欧库斯仍然拒绝提供支援。于是,沛答里图斯写信回斯巴达,控诉海军主将阿斯提欧库斯的行为。修昔底德的措辞所表达的意思是,沛答里图斯信件中提出的控诉罪名比指挥不力要严重得多;其中至少包含了一些违法行径。[65]斯巴达当局会严肃对待这些指控,(-84,85-)但是同时开俄斯的局势也恶化了。位于特尔斐尼昂的雅典要塞之于开俄斯人,就如同位于德西利亚的斯巴达要塞之于雅典人。[66]开俄斯人拥有数目巨大的奴隶人口,同时,因为奴隶人口太多,所以开俄斯人对待奴隶的态度十分严酷。[67]自然,这些奴隶马上就逃往特尔斐尼昂这雅典要塞去寻找庇护,并且用自己对当地地形的了解去帮助解放他们的人。一旦特尔斐尼昂、雅典兵营和舰队周边的防御工事建筑完工,那么开俄斯人的境地就会比受到德西利亚要塞的斯巴达人侵扰的雅典人还要糟糕得多,原因很简单:雅典人控制了海洋。在这样的情况下,开俄斯人再一次请求阿斯提欧库斯,恳求他“在爱奥尼亚最大的盟邦被切断了与海洋的联系、又被陆地上的突袭侵扰毁坏得不堪的时候,不要坐视不理”,恳求他在防御工事完工之前赶紧带着整支舰队过来施以援手,因为防御工事一旦完工,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68]

阿斯提欧库斯仍然迟疑不决。据修昔底德说,这是因为他之前与开俄斯人发生争吵的缘故;但是在其他人看来,阿斯提欧库斯这么做还有更加卑劣的私心。[69]不管怎么说,阿斯提欧库斯有一个绝佳理由来拒绝开俄斯人。要去援助开俄斯人,阿斯提欧库斯不仅必须要从此时仍在萨摩司的那74艘雅典舰船身边驶过,还要驶向那27艘正在封锁开俄斯的三列桨战舰。这样,他所带领的大约90艘舰船,总共需要挑战101艘敌军舰船,遑论雅典舰船比斯巴达的舰船要更加优良。用一位明智的史学家那朴素节制的语言来说,就是“结果如何,很不明确”。[70]

然而,由阿斯提欧库斯所率领的那些来自盟邦的部队却被开俄斯人打动了,阿斯提欧库斯无法无视这些士兵急于出海的热切要求,所以“他开始准备前去援助”。[71]也许如下两件事情也促使阿斯提欧库斯作出这一决定:他可能听说了沛答里图斯回斯巴达去控诉他的消息,同时,他也不能对开俄斯人的要求完全无动于衷。讽刺的是,斯巴达人对沛答里图斯控诉信的回应,却给了阿斯提欧库斯以借口不去援助开俄斯:正在他准备要前去援助开俄斯的时候,传来消息说,安缇斯提尼(Antisthenes)带着一支由27艘舰船组成的斯巴达舰队抵达喀乌奴(Caunus),随行的还有(-85,86-)11名参谋,随船而来的命令是“一应事务,殚智竭力,共同襄理”。[72]

将军战斗失败,斯巴达派参谋监视,并非没有先例。杰出的伯拉西达就曾两次被派去支援教人失望的海军将领。其中一次伯拉西达是独自一人,另一次是与其他两人一起。[73]但是,说得上是当前状况之先例的情况发生在418年。那年,阿吉斯未能在阿尔戈斯平原战斗而导致奥尔科门努(Orchomenus)失守,斯巴达派出10名参谋前去监督阿吉斯。没有参谋的允许,国王阿吉斯不能带领军队走出城邦;同时,国王在战场上的一举一动也受到参谋的密切监视。[74]到了目前这一次,被派去监督阿斯提欧库斯的11名参谋当中,领头的是力卡斯,他富有,出名,影响力很大,曾在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战车竞赛项目(chariot race)中夺魁,外交经验丰富,定会盖过海军主将阿斯提欧库斯的光芒。[75]参谋团得到的授权甚至还不止当初阿吉斯所面临的提建议和搞监视这两条。力卡斯及其他的参谋们甚至有权在他们认为合适的时候解除阿斯提欧库斯的职务,并代之以安缇斯提尼。我们固然可以认为,这一切都可以归咎于沛答里图斯那封控诉信所引发的疑惧之情;但是我们同时还应当看到,有一些新加的命令应当是产生于在斯巴达所发生的更加深刻的某些观念变革。参谋团从当时已经在爱奥尼亚的伯罗奔尼撒舰船中挑出一些,连同自己所带来的舰船一起,交给当时同行的婪斐亚斯之子科列库斯,命令科列库斯将这支部队带到海勒斯滂地区法那巴佐斯那里去。[76]

最后这几项命令把战争焦点从爱奥尼亚转移到海勒斯滂,体现了战略上的深刻变革。支援开俄斯的决策是在恩迪乌斯和阿尔喀比亚德的影响下作出的,但是到了412年11月末12月初,恩迪乌斯已经不再担任监察官,阿尔喀比亚德也抛弃了斯巴达的事业,转投波斯节度使替萨斐尼,所以,这两人提出的战略也不再吸引人。开俄斯被围攻,正在向伯罗奔尼撒人恳求援助,以及,很明显,他们濒临投降边缘。替萨斐尼的行动正在显示,作为盟友,他狡猾又不可靠:他谈判出来的条约既不符合斯巴达的要求,还羞辱了斯巴达;他拒不履行自己曾经承诺过的财务责任;他为了一己私利动用斯巴达人的军队;他热情招待了阿尔喀比亚德这双重叛徒。一开始就赞成同法那巴佐斯在海勒斯滂合作的那些斯巴达人,(-86,87-)还有一开始并不赞成同法那巴佐斯合作、但是对恩迪乌斯和阿尔喀比亚德表示反对的斯巴达人,都准备要反对这个看起来已经失败了的阿尔喀比亚德-恩迪乌斯战略,转向看起来更佳的海勒斯滂战略。沛答里图斯的控诉信必定对这已在酝酿之中的政策变革产生了关键性的促进作用。[77]

安缇斯提尼舰队大约是在冬至那天出发的,因此大约是12月24日。[78]到了弥罗斯,他们遇到了10艘雅典舰船,俘虏其中的3艘。安缇斯提尼有充分理由担心,逃走的其余7艘舰船会前往萨摩司,将他们与安缇斯提尼舰队冲突的消息告诉那里的雅典人,所以,安缇斯提尼舰队选择迂回着南下,在喀乌奴安全靠岸。喀乌奴位于小亚细亚南部海岸,叛离雅典的时间大约与基尼图斯在同一时间。[79]从喀乌奴出发,安缇斯提尼舰队传信给阿斯提欧库斯说,要求他派送一支护航舰队过来,护送他们前往米利都。在雅典人开始围攻开俄斯之后,米利都现已成为伯罗奔尼撒人在爱奥尼亚的主要海军基地。阿斯提欧库斯很可能是在12月的最后几天接到安缇斯提尼舰队的这个消息的,修昔底德告诉我们,阿斯提欧库斯立即放弃了前往开俄斯的想法,“[阿斯提欧库斯]认为,没有什么比这两件事情更重要了:一是护送如此大的一支舰队——这样一来,[护航舰队和安缇斯提尼舰队]就可以一起控制海洋,二是安全护送前来调查他的那些人。”[80]考虑到阿斯提欧库斯的个人利益,以及在缺乏增援时直面雅典舰队的那种风险,阿斯提欧库斯的举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然而,我们也不应当忘记,只要阿斯提欧库斯自己清楚,此举意味着抛弃沛答里图斯,抛弃沛答里图斯所带领的部队,抛弃开俄斯人。但是,阿斯提欧库斯从来就不想驶去开俄斯,来自喀乌奴的要求不过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借口,最为热切激动的盟友也不能拒绝的一个借口。

匆忙南下之时,海军主将阿斯提欧库斯还抽时间洗劫了(-87,88-)科斯岛的美若毗(Cos Meropis),美若毗位于科斯岛的东端(参见地图3)。美若毗的城墙已经在地震中倒塌,此地居民也已经逃亡殆尽,所以阿斯提欧库斯只是损毁了一番美若毗的乡村地区。他出发之时任务相当紧急,而洗劫美若毗毫无战略意义。无疑,阿斯提欧库斯是想采取些攻击性行动,因为针对他的诸项指控中,最起码的一项就是迟疑不决,缺乏主动。阿斯提欧库斯抵达基尼图斯的时候是晚上,但是当地居民禁止他登陆。雅典人已经听说了安缇斯提尼舰队在弥罗斯登陆的消息,也已经听说了他们到达喀乌奴的消息。雅典人派出了一支由20艘舰船组成的舰队,由恺耳密奴率领,南下前往吕西亚(Lycia)的海岸及临近岛屿进行阻截。这些岛屿包括叙玫岛(Syme)、喀耳西岛(Chalce)、以及罗德岛。基尼图斯人想要阿斯提欧库斯继续航行,去追击那些雅典舰船。[81]

交战双方在这些天里的行为都很能反映交战双方的想法。安缇斯提尼率领的斯巴达舰队一直担心着会撞见一支规模相当的雅典舰队。这些斯巴达人到达喀乌奴之后,他们认为雅典人会派来舰队寻战,所以他们一直没有继续前进,直到一支大型舰队从米利都赶来为他们护航。阿斯提欧库斯显然与安缇斯提尼同样小心谨慎,按照安缇斯提尼的要求急忙赶去为他们护航,自己所带领的护航舰队大约是64艘,留下守卫米利都的舰船大约是18艘。[82]无疑,阿斯提欧库斯认为这样做才安全,因为他知道,雅典的整支舰队都停泊在北边,就在萨摩司和开俄斯。阿斯提欧库斯很可能并不知道喀耳密奴已经南下,但是,即便他知道喀耳密奴行踪,这也吓不倒他,因为阿斯提欧库斯舰队对敌数目优势达到三比一。斯巴达人所有的行动都表现出一个特点,那就是在海上遭遇雅典人、己方又不具备绝对数目优势时,斯巴达人往往表现得高度审慎和万分小心。

雅典人的态度与他们大相径庭。雅典人一听说有另外27艘斯巴达舰船抵达喀乌奴的消息,毫不犹豫,立即派出一支先遣舰队去进攻这些舰船。派出这支先遣舰队后,萨摩司的雅典舰队减少到54艘舰船,与其对峙的位于米利都的敌军舰船却可能多达90艘,但是雅典人似乎根本不担心会在自己的海军基地遭到敌军攻打。喀耳密奴舰队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肯定驶经了米利都,但是看起来,喀耳密奴似乎根本不担心斯巴达人从其主要海军基地派舰前来拦截。(-88,89-)尽管雅典人清楚安缇斯提尼拥有27艘舰船,但是雅典人觉得己方只派出20艘舰船去与之交战是安全的。所有这些举动都清楚地表明,交战双方均承认雅典人拥有海上优势,除非他们面临数目比己方要多得多的敌军。

阿斯提欧库斯注意到了基尼图斯人的恳求,匆忙南下去叙玫,希望能够在雅典舰队伏击之前与安缇斯提尼的小舰队胜利会师。然而,阿斯提欧库斯的舰队在前往目的地的路途上,在雨雾中迷失了方向,被冲散了。事实上,阿斯提欧库斯已经撞见了喀耳密奴的雅典舰队。雅典人完全不知道阿斯提欧库斯已经离开了米利都。雅典人以为他们会撞上的斯巴达舰船,就只有安缇斯提尼舰队那27艘。尽管是偶然撞见、舰队主力也不在身边,可雅典人——正如他们一贯所做的那样——率先发起攻击。[83]雅典人冲了过去——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不过是阿斯提欧库斯舰队的左翼——击沉了3艘舰船,击伤了其余的舰船,在战斗中占了上风。突然,雅典人惊讶地看到,斯巴达人的整支舰队都出现了,他们被包围了。即便如此,雅典人仍然设法突围并安全逃脱,仅仅损失了6艘舰船。阿斯提欧库斯驶去基尼图斯,很快与喀乌奴来的舰队会师。会师以后,整支伯罗奔尼撒舰队骄傲地一同驶向叙玫,在那里竖起了胜利纪念碑,纪念他们对喀耳密奴那20艘舰船的胜利。[84]

在萨摩司的雅典人听说了这次战役的消息——消息应当是由战役的幸存者们传来的——之后,集合了自己的舰船,向叙玫驶去。即便加上喀耳密奴带回来的剩下的那些舰船,雅典人所拥有的舰船仍然不到70艘,比阿斯提欧库斯所率领的大约90艘舰船要少得多;尽管如此,雅典人仍然寻求与敌一战。雅典人不顾喀耳密奴舰队此前原本就胜算不大,仍然为其失败而深感难堪。[85]然而,比战利更有吸引力的是那终于在海上遭遇斯巴达舰队、并与之决一死战的前景。但是,就算在舰船数目上大大超过敌军、又有参谋团襄助,阿斯提欧库斯仍然躲在基尼图斯的港口内,拒绝应战。[86](-89,90-)

这样,阿斯提欧库斯舰队与安缇斯提尼舰队会师于基尼图斯了。因为参谋团有命令在身,必须调查并评估针对阿斯提欧库斯的那些指控,而海军主将阿斯提欧库斯当前所承担的重要任务又势必因此被搁置,所以我们可以假定,参谋团没有耽搁,马上就着手调查并举行听证。参谋团认定阿斯提欧库斯无罪,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阿斯提欧库斯仍然保有职位,并继续履行职务,直到411年夏季的某个时候才被换下。[87]在已经得到特别授权、完全有权来停阿斯提欧库斯的职并替之以其他人的情况下,参谋团仍旧没有罢黜阿斯提欧库斯的职位,这一事实足够说明,派出特别参谋团这一举措,本身并不是斯巴达哪个政治派别用来清除其他派别代言人的政治阴谋。要找个借口来罢黜阿斯提欧库斯简直轻而易举:他没取得什么海战胜利,令盟友们失望,与沛答里图斯争吵,也没有能够执行去捉住并杀掉阿尔喀比亚德的命令。承担调查审判任务的参谋团不可能从一开始就决心要驱逐阿斯提欧库斯这位海军主将,同时,这些人的调查结果也表明,阿斯提欧库斯并未违法乱纪。

调查审判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斯巴达人准备在替萨斐尼抵达基尼图斯时去会见他,以此就他们不满意的条款抱怨一番。力卡斯在会议里表现得最为突出。此前由喀耳息德和瑟里墨涅斯谈判出来的那两份协定草案,从来没有在斯巴达得到批准通过;因为力卡斯轻易就对之前的这两份协定草案予以否定,所以我们可以知道草案没有在斯巴达得到批准。[88]尽管从爱奥尼亚的斯巴达指挥官的行动来看,之前的两个协定草案似乎是有约束力的,但即便如此,瑟里墨涅斯条约本身也包含了允许进一步谈判的条款——只要缔约的任何一方对条约感到不满意。[89]因此,力卡斯对此前的两份协定大加笞谴:“波斯大王直到现在仍声称对他和他的父祖曾经拥有过的所有领土拥有统治权,因为这意味着,所有的岛屿,加上帖撒利、洛克里司,乃至远至彼欧提亚的一切,都会再一次遭到他的奴役;斯巴达人强加给希腊人的将不是自由,而是波斯帝国的奴役。”如果无法达成更佳协定的话,“斯巴达人既不会遵守之前那两个条约,而他本人也不会根据之前的条款来寻求波斯大王的支援”。[90]

力卡斯的意图是什么,我们很难确认。表面看来,力卡斯是针对之前的谈判者为了波斯的资金援助而出卖希腊人自由的行为,表示自己以及斯巴达真切的出离愤怒。(-90,91-)可是,力卡斯自己却明明白白是后来与波斯谈判第三条约的斯巴达人之一。至于那个第三条约,就算是斯巴达最忠实的支持者也承认“解放者们把亚细亚拱手让给了波斯大王”。[91]第三条约的谈判结束之后,米利都人带着对其希腊盟友的热情赞许,驱逐了当地的一支波斯驻防军,可力卡斯却为此不高兴了,他告诉米利都人,说他们“和波斯大王土地上其他所有的城邦都必须当大王的奴隶——当然是以一种委婉的口气说的”。[92]因此,力卡斯那番言论几乎不可能是出于对希腊自由的真切热爱。从这次会议的结果来看,我们可以认为,力卡斯这番大胆的挑衅言辞不过是为了与波斯断绝同盟关系,以方便斯巴达在爱奥尼亚采取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但是修昔底德告诉我们说,这次会议的议题不仅仅是修订之前的协定,而且还要“审视如何继续从事这场战争才能符合双方的最大利益”,而归根究底,力卡斯仍然在结束发言的时候提出,要就达成一个新的协定来进行谈判。[93]

力卡斯采取这样强硬的口吻,很有可能是为了抬高基准,以便谈出一个更好的条约。在先前的两个协定中,那样的措辞,还有明确将亚细亚的希腊人拱手让给波斯人的做法,即便说得再轻一些,也是让人深为难堪的。同时,先前那两个协定对波斯的支付与援助没有条款来进行详细规定,这已经被证明是个严重的问题。力卡斯肯定认为,在他之前那些缺乏外交经验又平平无奇的斯巴达谈判者只是因为表现得不够强硬罢了,因此,如果由个人威望较高的老练政治家出面,采取强硬态度、诉诸崇高的道德理据,结果会好得多。如果力卡斯确实是这样想的话,那么斯巴达人可要失望了:替萨斐尼被冒犯了,他生气了,径直离开了会场。[94]不知不觉中,力卡斯这番表现反倒在给阿尔喀比亚德的建议增加可信度:斯巴达人不能被当作可靠的盟友,因为他们不像雅典人,他们似乎已经陷入了要从波斯统治下解放希腊人的信念当中。[95]无论如何,替萨斐尼都不应当在这种气氛中同斯巴达人继续商谈,因为这是不明智的。不如丢开他们,让他们自己在没有波斯援助的情况下去焦虑,(-91,92-)直到事情变得对波斯更加有利。因为政策考虑、也因为自己的虚荣心受损,节度使替萨斐尼就这样突然终止了会谈。

安缇斯提尼和参谋团已经得到命令,要将战场向北移到海勒斯滂,以及,力卡斯可能是因为指望着很快就能得到海勒斯滂节度使法那巴佐斯的支援,同替萨斐尼说话时才有那番傲慢的论调。然而,接下来马上出现的新情况,将斯巴达舰队牵绊在南方水域。罗德岛来了一群要人,来基尼图斯找斯巴达人,敦促斯巴达人驶去罗德岛,令罗德岛倒向伯罗奔尼撒人一边。这个提议十分吸引人。因为按照希腊人的标准来看,首先,这算得上是个大岛;其次,此地人口众多,可以用来补充兵员、包括海上服役;最后,这里经济繁荣,可以提供资金保障。被爱奥尼亚的波斯节度使替萨斐尼抛弃之后,斯巴达人将夺取罗德岛视为“依靠现有盟友自给自足,不向替萨斐尼伸手要钱”[96]来维持舰队的一个机遇。斯巴达人带着一支94艘舰船的舰队驶向了罗德岛西海岸的喀密路(Camirus)(参见地图3)。罗德岛上的3个城邦并没有统一为一个国家,同时,这3个城邦都采用民主政体。喀密路民众完全没有料到,他们对寡头党阴谋家的政变一无所知。这无敌舰队一到来,喀密路民众深感恐惧,纷纷逃亡。[97]喀密路民众被召集到所有罗德岛人一起召开的集体公民大会上——参会的还有林都斯(Lindus)和亚吕苏(Ialysus)民众——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叛离雅典,倒向伯罗奔尼撒人一方。时间大约是411年1月中旬。[98]

雅典人事先得知了斯巴达人夺取罗德岛的意图,但是等他们从萨摩司赶到罗德岛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雅典人没能成功夺取米利都而要付出的沉重代价由此又加一笔;因为没有比萨摩司更近的海军基地,所以雅典人无法保卫爱奥尼亚南部和卡里亚(Caria),也不能保卫南爱琴海的诸岛屿。另外一项因为没有夺取米利都而要付出的代价也将很快显现。这项代价将有力反驳斐林尼库斯的论断,斐林尼库斯说如果雅典人拒绝在米利都出战的话,他们将能够“从容备战、充分准备之后,再启战端”。尽管雅典舰队只有75艘,而斯巴达人拥有94艘舰队,但雅典人仍然无畏地徘徊于罗德岛附近的公海之上,斯巴达人仍然拒绝出战。安德鲁斯敏锐地注意到了斐林尼库斯战略的不足之处:“当伯罗奔尼撒人感到他们自己技不如人、但又拥有(-92,93-)一个可靠的海军基地的时候,他们就会安心地拒绝出战,同时不断派出先遣部队从陆上甚或从海上前往各地,掀起叛离雅典的暴动;雅典人对此束手无策。”[99]此时,雅典人无计可施,只能返航回到萨摩司,从萨摩司还有近处的一些岛屿如科斯岛、喀耳西岛出发,四处洗劫一番,聊以自慰。[100]

斯巴达人在此刻的举动很有意思。新的领袖刚刚抵达,而他出发之前的斯巴达,完全不能忍受之前的外交、战略、领导。斯巴达人极力谴责先前定下的协定,拒绝以这两份协定为框架来接受波斯援助。然后,斯巴达人迅速行动,出击罗德岛,从雅典人那边赢回了一个重要盟邦。现在,斯巴达人可以执行他们所得到的命令了:将主战场北移,放弃那不能令人满意的替萨斐尼,与替萨斐尼的对手法那巴佐斯在海勒斯滂合作。唯一阻扰斯巴达人执行这一命令的,就剩下这支雅典舰队了:这支舰队虽然在数目上处于下风,却仍然主动挑起战端。如果终有一战的话,那么现在确实是时候了:在没有了波斯援助的情况下,时间对伯罗奔尼撒人一方不利。然而,伯罗奔尼撒人的舰船仍然躲在港口之内,拒绝应战。伯罗奔尼撒人躲在港口之内,并非暂时推迟战斗。1月中旬,斯巴达人把他们的舰船拖上了罗德岛的海岸,直到来年仲春才将船重新下水。[101]为什么斯巴达人拒绝战斗?那些有时会被用来解释阿斯提欧库斯之前在米利都无所作为的理据,在这里更加不适用:一方面,替萨斐尼在会议上突然愤怒离席,意味着已经不会有什么腓尼基舰队前来增援了;另一方面,富有的力卡斯及其同袍也绝不可能接受波斯人的贿赂。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安缇斯提尼、力卡斯及他们的同袍在抵达之后的几个星期内,得知了阿斯提欧库斯原本就知道的一件事——在平等的海上战斗中,伯罗奔尼撒舰队不是雅典人的对手,除非他们能在数目上占据压倒性优势。这样一个观念必定在伯罗奔尼撒人的舰长当中广为流传,而在雅典人发动的那些劫掠扫荡中,伯罗奔尼撒人的表现势必也证实了这一点。这些事情肯定说服了后来抵达的那些将军,令他们仍旧在海上按兵不动,哪怕敌军(-93,94-)对开俄斯的持续封锁已经导致这个城邦饿殍遍地,哪怕敌军继续与替萨斐尼进行接触和商谈。

这个冬季发生的其他事件进一步显露了斯巴达人的犹疑不决。正是在这个时候,雅典人以背叛阿墨基司和丢失伊阿苏的罪名解除了斐林尼库斯和西戎尼德的职务,[102]并派出列昂和狄奥梅冬替代他们。新任将军们接管的是这样一支雅典部队:这支部队无畏地攻击罗德岛,而伯罗奔尼撒舰船就晾在岛上的海岸。雅典人在途中打败了前来交战的一支罗德岛军队,接着向喀耳西行进。然后,雅典人从喀耳西出发,继续洗劫周边地区。尽管修昔底德没有谈及具体数字,但是这支雅典舰队的规模应该不及晾晒在罗德岛岸上的那支伯罗奔尼撒舰队。然而,这支雅典舰队的攻击性态度再明显不过。雅典人将他们的海军基地从科斯岛移到喀耳西岛,是因为“一旦伯罗奔尼撒舰队下水启航,不管他们去往何方,在那里(喀耳西岛)都更方便监视”。[103]因此,规模要远小于敌军的这支雅典舰队靠着近距离驻扎和以此为基地,四处洗劫,百般奚落嘲弄着伯罗奔尼撒人,伯罗奔尼撒人却仍旧停留在岸上,按兵不动。

接下来,仍在开俄斯的沛答里图斯给罗德岛的斯巴达人捎来了消息。雅典的防御工事完工了;如果伯罗奔尼撒人的整支舰队不前来救急的话,开俄斯岛就要沦陷了。沛答里图斯根据自己先前的经验,应该对自己这番请求得到回应并不抱什么希望,所以,他自己开始行动了。沛答里图斯带着自己的整支雇佣军部队和开俄斯人,攻打了雅典防御工事中保卫雅典舰船的那个部分。奇袭取得了有限的成功。沛答里图斯突围而入,俘虏了拖在岸上的一些雅典舰船,但是,雅典人奋起反击,打败了沛答里图斯的雇佣军和开俄斯人军队。沛答里图斯这一方伤亡惨重,他自己也在这不抱希望的绝望一击中阵亡。在这之后,开俄斯人的处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悲惨境地:“陆上和海上的封锁比先前更加严厉,饿殍遍地。”[104]

罗德岛的斯巴达人很难无视沛答里图斯的恳求,修昔底德告诉我们,他们很想回应沛答里图斯的请求。[105]他们(-94,95-)严肃对待沛答里图斯的求援,甚至无视优卑亚人请求他们在如此重要的优卑亚岛掀起暴动的要求;在彼欧提亚人夺取欧若普司(Oropus)之后,策反优卑亚胜算比以前更大。相反,斯巴达人的海军选择在冬季末期——也许是3月的某个时候[106]——入水启航,从罗德岛出发前往开俄斯。但是,这支舰队从未抵达开俄斯。舰队驶入萃奥皮昂地区的时候,斯巴达人看见雅典舰队自喀耳西岛出发正在北上。这一次,雅典人没有寻衅挑战,他们继续向萨摩司驶去。斯巴达人也没有追击他们,斯巴达人只是放弃了营救开俄斯人的计划,转而在米利都靠岸,“因为他们意识到,在不打海战的情况下,他们已经无法援救开俄斯了”。[107]

那么,如何解释双方这令人惊讶的举动?在整个冬季,斯巴达人都因为害怕雅典舰队而把他们的舰船停泊在罗德岛的海岸上;最后,他们却驶向北方,而那正是雅典人曾经向他们寻衅挑战的地方。如修昔底德所述,斯巴达人应当完全清楚,他们往这个方向航行,随时可能遇上雅典舰队,随时可能要打一仗。然而,斯巴达人一看到敌军舰队,立即就放弃了营救开俄斯的计划,没骨气地驶向港口。另一方面,雅典人呢,他们把舰队驶向南方、驶向喀耳西岛,为的就是去挑衅斯巴达人、去监视斯巴达人的动向、去强行打一仗。然而,出击的这支斯巴达舰队发现,雅典舰队远远离开了喀耳西岛的海军基地、正在北上前往萨摩司,而雅典舰队看到斯巴达人游弋在公海上、却没有利用这个渴求已久的机会去挑衅,反而继续航行。修昔底德和其他古代作家都没有解释双方这奇怪的举动。

也许彼欧提亚人夺取欧若普司这一事件能给我们一点提示。如此重要的战略位置被敌军牢牢把控,严重威胁雅典人对优卑亚岛的持续控制。欧若普司一沦陷,立即就有俄莱特里亚人(Eretrians)深受鼓舞,准备仿效头一年优卑亚人的样子暴动,并向罗德岛的斯巴达人寻求援助。[108]此时,优卑亚对雅典重要性攸关。当优卑亚在411年夏季暴动的时候,修昔底德说“[雅典人的]恐惧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深刻。这是因为西西里的惨祸——虽然在当时看起来十分可怕——和此前的其他任何事件都没有引起雅典人如此的恐惧”。萨摩司的舰队暴动了,没有舰船,也没有配备给舰船的兵力,革命又即将爆发在雅典城邦之内,现在(-95,96-)在这所有事情之外,还加上了一件:“他们不仅失去了一支舰队,最糟糕的是,还可能要失去优卑亚,而优卑亚对于他们来说,价值超过亚狄珈”。[109]

因此,在优卑亚暴动发生的半年之前,这个岛屿对雅典人的意义也同样重要。所以,当雅典人听到欧若普司失守的消息时,他们必定马上就行动起来了。雅典人甚至不需要知道俄莱特里亚使团已经前往罗德岛的消息,他们也会知道,当地人肯定会去求助斯巴达。雅典人肯定迫切希望立即驶往优卑亚,确保优卑亚岛的安全;但是这样一来,留在罗德岛的那支巨大的斯巴达舰队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北上,掀起新的暴动,营救开俄斯,威胁萨摩司和列斯堡,甚至可以到达海勒斯滂和雅典人的生命线。冷静下来、清醒过来之后,雅典人当然会选择这样的航线:先撤退到萨摩司静候,然后准备好,要么迅速前往优卑亚,要么是任何其他有需要的地方。雅典人没有在萃奥皮昂同斯巴达人发生交火,因为当下情况不明,雅典人希望尽快先赶到萨摩司,因为他们有可能要从萨摩司即刻启航前往优卑亚。

另一方面,斯巴达人招待了俄莱特里亚的使节们之后,他们肯定能够意识到,欧若普司的沦陷对于雅典人来说是何等的威胁,他们也肯定会预计到,雅典人将即刻驶回优卑亚。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斯巴达人在按兵不动数月之后,终于从罗德岛北上。斯巴达人肯定是指望雅典人会从喀耳西岛出发,向西北方向航行——这是驶往优卑亚最直接的航线——而再往北的航线、还有开俄斯人,就没法兼顾了。当斯巴达人在萃奥皮昂看到雅典人的时候,他们放弃了营救开俄斯的想法,回到米利都海军基地寻找庇护。正是由于雅典人撤退到萨摩司,斯巴达人才终于得以回撤米利都。

然而,无论上述推断价值几何,如果斯巴达人在那个冬天的早些时候与波斯的关系没有改善的话,那么,斯巴达人仍然根本无法驶向开俄斯,甚至没法一试。斯巴达舰队仍然停靠在罗德岛之时,替萨斐尼改变心意,寻求重新亲善斯巴达及其盟友。替萨斐尼作出这番决定,主要是出于以下几个考虑。在阿尔喀比亚德的周旋疏通下,替萨斐尼与雅典来的使节进行了商谈,考虑变换盟友,但是这些磋商失败了。[110]无论替萨斐尼原本的意图是什么,结果都是一样:他(-96,97-)没有了希腊盟友,就没有充足的兵员,无法给这场战争带来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结果,波斯也无法收复整个小亚细亚地区。替萨斐尼之所以抛弃斯巴达,是因为他想要同时耗损交战双方,而在这年冬季开始的时候,他也曾经以为斯巴达人的数目优势能够令其成为一个更加强大的权势。[111]可是力卡斯措辞无情又刺耳,那番解放言论高傲玄虚,替萨斐尼感到震惊,加倍失望,以为斯巴达真的很强大。但是在这个冬天,后来的事态发展却证明,替萨斐尼高估了斯巴达人。雅典人,尽管在数目上比敌人更少,却仍然毫无争议地控制了海洋,而斯巴达人的舰船却一直停泊在岸上。

替萨斐尼现在害怕的不是斯巴达人会获胜,他害怕的反倒是斯巴达人会陷入绝境。自从斯巴达人放弃波斯人的援助以来,他们从罗德岛募得了32个塔伦特。如果薪金维持在每人每天3个鸥帛(obols),这点钱还不够维持罗德岛的伯罗奔尼撒舰队一个月的开销,根本撑不到修昔底德所说的、他们在那儿无所事事待着的“80天”。[112]斯巴达人渐渐入不敷出,替萨斐尼害怕的是,斯巴达人要么“会被迫卷入海上战役,然后输掉,要么他们的舰船就会因为兵员逃散而空掉,这样雅典人就可以在没有援助的情况下达到目的;但除此之外,替萨斐尼最为害怕的事情是他们会洗劫亚细亚大陆,谋求生计”。[113]替萨斐尼也许会以为,他新近与雅典人进行接触,尽管那商谈无果而终,但是这一举动仍然会显得他并不始终忠于斯巴达人的事业,也会使斯巴达人在谈判中变得更好说话一点。[114]无论怎样,替萨斐尼都希望执掌斯巴达舰队并将其安置在米利都,因为这支舰队可以守卫这个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港口不受雅典人攻击,同时还可以密切监视其一举一动。

关于斯巴达人为何改变态度与政策,修昔底德什么也没说;但是这种改变并非难以理解。波斯人与雅典人接触、商谈,必定给斯巴达人敲响了警钟。斯巴达人想要自力更生、不靠波斯援助来维持自己的舰队,这已经被证明是不切实际的妄想。最糟糕的是,这个冬天的事态发展已经证明,如果不依靠波斯人给予的大量援助,斯巴达人就根本没有希望在海上打败雅典人。斯巴达人急需金钱,同时,斯巴达领袖在第三协定达成前后的行为都显示,如果想要在海上取得胜利的话,替萨斐尼承诺中的那支大型腓尼基舰队对斯巴达人而言,不可或缺。(-97,98-)因为上述理由而和缓平静下来的斯巴达高层在喀乌奴会见了替萨斐尼,与之商定了新协定的条款,时间大约是在2月的晚些时候。[115]

这个新协定与先前的第二协定在一些方面存在相似之处。两个协定都包含一项互不进攻条款,并提及波斯的资金援助,承诺共同发起战争、共同议和。但是,新协定与第二协定之间也存在着显著不同。第三协定中,序言的严谨得体及文字细节都表明,起草者希望该协定可以被双方政府所批准,是按照正式条约草案的标准拟出该协定的。[116]这一次,条约的签署人除了替萨斐尼之外,没有“大流士大王和他的儿子们”,而只有“代理大王事务”的“希耶剌墨涅(Hieramenes)以及法那息司(Pharnaces)的儿子们”。法那息司的儿子只可能是小亚细亚的海勒斯滂节度使法那巴佐斯。[117]条约之所以还加入了法那巴佐斯,也许是因为斯巴达人坚持的缘故。[118]至少,斯巴达人是拿过法那巴佐斯的钱来装备舰船、准备海勒斯滂地区的行动的。[119]但是同时,条约之所以还加入了法那巴佐斯,可能还有大流士大王的缘故:大流士想要条约加上法那巴佐斯,因为这里涉及到亚细亚的地位。[120]而对于希耶剌墨涅,我们则一无所知。他似乎是波斯大王的某个亲戚。“如果是这样”,如刘易斯所说,“那么,希耶剌墨涅出任波斯大王的代表之一,应该并无不妥”。[121]第三协定中出现的希耶剌墨涅令我们知道,尽管条约序言并未直接提及大王本人,但波斯大王在塑造这个条约的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较先前的两个条约应当有所增加。很明显,希耶剌墨涅及大王特别应允了伯罗奔尼撒舰队的维护工作。该协定提及“波斯大王的舰船”及这些船的可能用途——如果没有请示过希耶剌墨涅及大王,这条款是不可能这样写入协定的。此外,条约的第一条款,就界定了波斯大王之帝国,这样的条文在没有大王直接授意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写成的。[122]

条约的第一条款如下:“波斯大王的所有亚细亚领土应当(-98,99-)属于波斯大王;对他自己的领土,大王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123]其中,第一条声明很明显是对斯巴达人的让步,也对力卡斯那番控诉的让步。该条款没有提及波斯大王的父亲或祖先,也没有提到他们曾经拥有的领土。大流士将他实际上的领土声索限制在亚细亚。第二条款则令人想到,限制波斯大王行动自由的那些条款——原本包含在《卡利阿斯和约》(Peace of Callias)当中的那些条款——也许就此被取消了。《卡利阿斯和约》是波斯人与雅典于该世纪中叶签订的——其中或许还包含了斯巴达人的建议,我们不得而知——,其中规定了亚细亚希腊人城邦的地位。但是,同样,刘易斯的观点仍是最有说服力的:“这只是波斯大王在无法界定其帝国时所发泄的怒气罢了。如果波斯大王接受公开限制亚细亚的条款……那么,他对自己在那里的权益就无从置喙了。”[124]

新协定较之先前的协定,最为重要的变化是暗示有发动战争计划。在此之前,双方协定中提及的部队只有波斯大王所召集和维持的伯罗奔尼撒军队。其中隐含的假定是,伯罗奔尼撒人负责打仗,波斯大王负责粮饷。到了后来才有提议说要召来大王的军队使用,也就是那支腓尼基舰队。[125]然而,新协定对此的规定与之前完全不同。波斯大王的舰船成为了各方关注的重点,成为了大家对军事胜利的期待中的那个焦点。虽然条约序言中出现了法那巴佐斯和希耶剌墨涅的名字,但是,仍然是替萨斐尼代表波斯方面来负责作战事务。还有,替萨斐尼会依照特定的资金协定来维持这支伯罗奔尼撒部队,直至波斯大王的舰队抵达。此后,伯罗奔尼撒人可以继续使用自有资金,也可以选择从替萨斐尼那里获取资金,但是,从替萨斐尼那里得到的资金将是借贷而非拨款,战争结束的时候必须清偿。同时,战争应当“在波斯大王的舰船到来以后”[126],由双方共同发动。

我们不能肯定,波斯人是否真的认为,有了腓尼基的大舰队就一定能取得战争的胜利。腓尼基战舰对希腊战舰的作战记录相当差劲,修昔底德也对此事表示怀疑,还有,这支舰队从未出现,这些都令我们(-99,100-)对此怀抱疑问。[127]然而,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对这支腓尼基增援舰队的坚定保证,是劝服斯巴达领袖认可相较于之前协定并无实质进步的这样一个协定的主要理据。被劝服的斯巴达人中就有力卡斯,而他谴责先前的协定时是那样地不遗余力。[128]波斯大王也许可以放弃对其父祖所征服之地的傲慢声索,但是,这种声索也不过是些文饰藻缛,除了取悦波斯人的虚荣与传统之外并无实质意义。

另一方面,不管斯巴达人的意图原本是什么,他们就此正式放弃了小亚细亚的希腊人,也放弃了自己作为希腊解放者的地位。这一放弃甚为艰难,相当丢脸,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非做不可,斯巴达人是不会作这番决定的。412/411年冬季的事态发展已经清楚显示,没有波斯的支援,斯巴达人就无力继续战争。甚至,就资金援助本身而言,单靠替萨斐尼和波斯大王所愿意支付的那种资金水平,斯巴达人也是无法打败雅典人的,因为雅典人坚韧惊人,同时还因为雅典人的海战技术水平、作战士气、策略优势也是一直都摆在那儿。斯巴达人肯定设想过,要胜过雅典人,除了需要金钱来维持自己的舰船以外,还需要大大扩大对抗敌军的舰队之规模。现实令人头脑清醒:除了特殊情况——比方说在狭窄的封闭水域进行的海战,例如,叙拉古港口——以外,如果没有数目上的压倒性优势,他们根本没有希望在海上打败雅典人;而要获得舰船数目上的压倒性优势,就只能靠波斯人所承诺的那支腓尼基舰队了。替萨斐尼很清楚,斯巴达人对波斯舰队即将抵达的期待是促成协定与斯巴达波斯合作的关键。修昔底德告诉我们说,就在条约缔结之后,替萨斐尼马上就着手“准备召来腓尼基舰船”,如他所承诺的那样;“至少,他想要做出一副忙着准备的样子来”。[129]

斯巴达与波斯改善关系,又重新获得资金援助,因此,他们有机会立即自行采取行动了(-100,101-),而这时,波斯大王的舰船还没有抵达。大约是在4月初的时候,斯巴达人刚刚抵达米利都,就立即派出斯巴达人德枯力达(Dercylidas)率领的一支大军,由陆路向海勒斯滂行进。[130]这个计划应当是由米利都人倡议的,因为远征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位于海勒斯滂地区亚细亚那边海岸的米利都殖民地阿卑多斯(Abydos)。同时,这个计划看起来也得到了海勒斯滂节度使法那巴佐斯的同意。[131]与波斯的新协定似乎令斯巴达人深受鼓舞,也令斯巴达人有能力将行动范围扩展到替萨斐尼的行省之外,至少,他们最初的计划就是如此,得到的最新命令也是如此。我们并没有读到伯罗奔尼撒派军支援的任何资料,而修昔底德又将德枯力达的军队描述为一支大军,因此,斯巴达人似乎是从小亚细亚的希腊人那里募得了不少新兵。波斯带来了金钱,腓尼基舰队的到来则一定会带来胜利,小亚细亚地区的这些希腊人似乎因此有所改观,这就是第三协定的达成带来的另外一项重要成果。与此同时,我们应该注意到,斯巴达人被迫将军队由陆路送往海勒斯滂,有学者已经指出,“从爱奥尼亚步行到海勒斯滂的漫长距离[200至250英里左右],该是多么艰险疲倦”。[132]这是雅典人仍然统治海洋的有力证据,也是斯巴达人惧怕直接挑战雅典人的有力证据,但是同时,德枯力达的此次行军也是意在解决这个问题的多种尝试之一。

修昔底德没有告诉我们这次远征的意图是什么,也许是因为意图太过明显,路人皆知。很明显,这次远征如果能够在尚未暴动的帝国版图上引发叛乱——这无疑是斯巴达人意欲达成的——,那么雅典的财力将愈发枯竭。此外,在海勒斯滂地区煽动革命,比在其他地区煽动暴动,要更能直接威胁到雅典核心的那部分航线,而这部分航线所承载的贸易与补给是雅典绝对必需的。因此,可以预见的是,如果斯巴达人在海勒斯滂地区取得任何进展,雅典人都将被迫动用他们的舰队前往该地区迅速反应,而距离海勒斯滂最近的雅典舰队,此时恰恰就在开俄斯。如果德枯力达在海勒斯滂地区取得成功,解救开俄斯的机会就将到来。(-101,102-)

德枯力达抵达阿卑多斯的时候也许是在5月初。他不仅在阿卑多斯城邦掀起了暴动,还于短短两天之后就在兰璞萨库也掀起了暴动(参见地图3)。雅典人的反应,正如旁人可以预料的那样:他们派遣斯特罗姆庇西德带着24艘舰船赶赴海勒斯滂,其中一些是兵员运输船,装载着重装步兵。斯特罗姆庇西德成功收复了兰璞萨库,但没能收复阿卑多斯。他竭尽全力,也只能渡海去往塞斯图斯(Sestus),而塞斯图斯是海峡位于欧罗巴(Europe)一侧的港口。斯特罗姆庇西德将塞斯图斯建成“要塞,面向整个海勒斯滂的前哨”。[133]但是,斯巴达人在这条性命攸关的水路上,已经抢得了一个据点。

德枯力达胜利的消息传到了阿斯提欧库斯和正在米利都的其他斯巴达人那里,与此同时,从开俄斯也传来佳音。原本,斯巴达人停留在罗德岛的时候,因为害怕遭遇喀耳西的雅典舰队引发交战而不敢驾船北上去往开俄斯。在后来因为雅典舰队从喀耳西岛出发使得斯巴达人可以入海之前,他们另辟蹊径,略施努力,帮助了开俄斯人一把。斯巴达人派出斯巴达军官力昂(Leon)——他是跟着安缇斯提尼舰队来到爱奥尼亚的——,乘着孤舟来到米利都。在米利都,他集中了11艘被留下来履行港口守卫职责的舰船,然后驶向开俄斯,去接替沛答里图斯,担任该岛指挥官。力昂之所以能够成功做到这件事,是因为雅典舰队这会儿在喀耳西,不在萨摩司。在开俄斯岛,力昂编入24艘开俄斯三列桨战舰。雅典人拥有32艘舰船,其中有一些是兵员运输船,在三列桨战舰战斗中并无多少战斗力,面对的却是这支由36艘舰队组成的斯巴达小舰队。[134]而在力昂的这支小舰队中,却有着伯罗奔尼撒人这一方最狂热的士兵:从图里来的5艘舰船,叙拉古来的4艘,阿奈亚来的一艘,而阿奈亚正是用来安置萨摩司的寡头派流亡者的那个地方。[135]尽管修昔底德没有提到这些人,但是,一些杰出的战斗领袖也许就在力昂这支舰队中,包括图里的多利乌斯、叙拉古的赫墨克拉底。不管怎样,力昂的这支小舰队表现得很是那么一回事。他们进行了一场艰难的战役,伯罗奔尼撒舰船在战斗中占了上风,但是到了天黑的时候还不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这些人被迫撤退到城邦内,雅典人的封锁还在持续。[136]但是,开俄斯人和他们的盟友们却在海上占了上风。[137](-102,103地图5,104-)

斯特罗姆庇西德带领雅典部队离开,去往海勒斯滂,只留下8艘船留守。这样一来,力昂所带领的开俄斯人就拥有了开俄斯岛周边的完全制海权。阿斯提欧库斯终于有勇气入海作战。阿斯提欧库斯小心翼翼地自米利都驶出,滑过萨摩司岛,来到开俄斯岛。阿斯提欧库斯在此地集合了开俄斯的舰船和盟友的舰船,协商好后齐心行动。他带着整艘舰队——规模肯定超过了100艘战舰——来到萨摩司岛,向雅典人挑衅寻战。[138]这一次轮到雅典人拒绝应战了。尽管斯巴达人具有明显的数目优势,但是相比他们前一年冬季在罗德岛的数目优势,这个优势只是扩大了那么一点儿;而头年冬天在罗德岛,是雅典人寻衅求战,斯巴达人拒绝应战。[139]修昔底德简明扼要地解释了雅典人拒绝出战的原因:他们不愿意出来迎战阿斯提欧库斯是因为“他们彼此疑惧”。[140]修昔底德所指的,是雅典的内乱;这场新近爆发于雅典的内乱将雅典人分裂为日益敌对的不同派别。[141]

地图5 海勒斯滂海峡

转自A.W.戈姆,A.安德鲁斯,及K.J.多佛,《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牛津:牛津大学出版社,1981年,第xiv页。

结果攻守之势异也。至少在此时此刻,雅典失去了制海权,也失去了战争的主动权。雅典在机遇合适的时候没有夺下米利都,也因此失去了将爱奥尼亚革命掐灭于未燎原之时的能力。这样一来,亚细亚大陆上的绝大多数盟邦和一些关键岛屿相继迅速沦陷。这样一来,开俄斯的海上封锁被打破,雅典人对这个极为重要的海岛的控制命悬一线,而更糟糕的是,斯巴达人在海勒斯滂地区得到了一个基地,(-104,105-)这将扼住雅典的咽喉,迫使雅典人将大部分精力迅速转移到这个新开辟的战场上来。在如此艰险的境地中,雅典人亟需专注献身,团结一致,共度难关。然而,纷争撕裂了雅典城邦。事态为何急转直下?追本溯源并不难:412年夏末,斐林尼库斯在米利都的不战决策就是祸根。

[1] Thuc.8.28.

[2] Thuc.8.29.1. 关于这个日期,参见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36页。

[3] Thuc.8.5.4—5. 参见《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70页。

[4] Thuc.8.29. 依据修昔底德所使用的语言,我们无法清晰无误地判断这个让步到底所值几何。有种看法是,根据新达成的协议,每名划桨手能够得到18个德拉克马的月薪,比15个德拉克马的月薪、亦即每日半个德拉克马的日薪要高一点儿。这种算法比较优美可信,但也远非定论。关于这个问题的充分讨论,参见《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70—72页。

[5] Thuc.8.17.4.

[6] 援助开俄斯:Thuc.8.6.3;米利都与铁秋莎:Thuc.8.26.3。

[7] Thuc.8.24.1.

[8] Thuc.8.45.1.

[9] 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37页)认为,监察官履新的日期应当是在10月初。布索特和安德鲁斯(《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185页)都认为,米利都战役发生在9月末或10月初。

[10] Thuc. 8.45.1.

[11] 尽管此处文本艰涩,如安德鲁斯(《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95页)所说,但哈茨菲尔德(《阿尔喀比亚德:关于公元前5世纪末的雅典之研究》,第225页,注释7)在此处对修昔底德的理解和解释是恰如其分的。哈茨菲尔德指出,在斯巴达所作出的决策是基于爱奥尼亚的伯罗奔尼撒同盟部队的控诉。此句语气严肃,这表明,阿尔喀比亚德涉嫌犯下某项死罪,比如说叛国。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37页)毫不怀疑,认为阿尔喀比亚德此处被控的罪名就是叛国,并认为阿尔喀比亚德并没有叛国。

[12] Thuc.8.43.3.

[13] 这些是哈茨菲尔德(《阿尔喀比亚德:关于公元前5世纪末的雅典之研究》,第225页)所设想到的伯罗奔尼撒部队因为疑惧而会问出的问题。

[14] Thuc.8.26.3.

[15] 古代文献中有一脉信源(Justin 5.2.5)认为,这警告来自阿吉斯的妻子提麦娅(Timaea)。这样的传说未免浪漫。修昔底德既没有清楚说明阿斯提欧库斯何时接到命令,也没有说明阿尔喀比亚德何时接到警告。迈乐(《凤凰学刊》,第25卷,1971年,第39—40页)(-72,73-) 想到了一种情况,既有独创性,又颇可信。迈乐说,斯巴达命令函到达开俄斯的时候,阿斯提欧库斯正在小亚细亚岸边征战。这些行动似乎至少持续了两个星期(Thuc. 8.31),所以阿斯提欧库斯在征战期间是不可能收到这封命令函的。阿尔喀比亚德的友人至少能在斯巴达政府寄出这封带有死刑命令的信件同时就出发,去捎信给阿尔喀比亚德,所以阿尔喀比亚德得到消息的时间会比海军主将阿斯提欧库斯早得多,具体时间可能是在10月中旬。

[16] 这种叙述基于如下假定,即Thuc.8.29与Thuc.8.45.2描述的是同一件事。许多学者都认同这一假定(例如,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38页,注释1]以及哈茨菲尔德[《阿尔喀比亚德:关于公元前5世纪末的雅典之研究》,第226页,注释5])。安德鲁斯(《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95—97页)则不这么认为,他说:“我认为,45.2—3描述的是薪饷争议的一个不同阶段。”安德鲁斯指出,Thuc.8.29与Thuc.45.2—3这两段叙述在一些细节上有所不同,但他也有所保留,认为两段叙述前后不一致,但这种不一致并不能肯定哪种假设(即两段叙述讲的是同一件事情,还是不同的事情)能够成立。在我看来,两段叙述之间的差异过于琐碎细微,不足以相互区分开来;其实,完全可以将这些不同归之于,在不同时期的历史写作中,史家修昔底德的重点有所不同。

[17] Plut.Alc.24.5. 同出一脉的古代文本还有:Plut.Alc. 23.3—6;Athenaeus 12. 534b,535e;Nepos,Alc. 5.3;Justin 5.2.5—8.

[18] Thuc.8.45.2;46.5.

[19] 正如哈茨菲尔德(《阿尔喀比亚德:关于公元前5世纪末的雅典之研究》,第228页)所说。

[20] 格罗特,《希腊历史》,第8卷,第4页。

[21] Plut. Alc. 25.2.

[22] Thuc.8.47.1. 这段文字似乎对于以下这种理论的最有力证据之一,这种理论就是阿尔喀比亚德是修昔底德写作其史书第8卷的重要信源之一。参见布伦特(Brunt),《希腊研究评论》(Revue des études grecques,REG),第65卷,1952年,第72—81页。

[23] Thuc.8.45.2.

[24] Thuc.8.29.2;45.2.

[25] Thuc.8.45.3—5.

[26] Thuc.8.46.1—2.

[27] 德勒栢科(E.Delebecque),《古典研究》(Études classiques),第2卷;德勒栢科,《普罗旺斯地区艾克斯大学人文系所年鉴》(Ann.Fac.Lettres Aix-en-Provence),第43卷,第23页;及德勒栢科,《修昔底德与阿尔喀比亚德》(Thucydide et Alcibiade),普罗旺斯地区艾克斯,1965年,第177页。

[28] Thuc.8.87.2—3.

[29] 参见本书第九章。

[30] Thuc.8.46.3.

[31] Thuc.8.46.4.

[32] Thuc.8.46.5.

[33] 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40页,注释1。

[34] Thuc.8.30.1. 他们顶替了列昂和狄奥梅冬,列昂和狄奥梅冬看起来是回到雅典去了,很可能同时也带走了一些船(Thuc.8.54.3)。如何从修昔底德的记叙中理出一个清晰准确的舰只数目,相关问题的讨论参见《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27—32页。

[35] Thuc.8.30.2:. 关于日期,参见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40页,注释4。

[36] Thuc.8.30.2. 安德鲁斯(《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73页)指出,这“令斐林尼库斯在Thuc. 8.27的那番话显得毫无价值”。诚然,但是我们也应当记住,伯罗奔尼撒人拒绝战斗多少也是替萨斐尼的计谋所致。

[37] Thuc.8.31.1. 参见Thuc.8.24.6.

[38] Thuc.8.31.2—4.

[39] Thuc.8.32.1;8.28.5.

[40] Thuc.8.17.1.

[41] Thuc.8.32.3.

[42] 这种情况可能之前从未出现过。沛答里图斯有权拒绝、而阿斯提欧库斯不能挑战这一质疑的原因,可能更多是由于沛答里图斯在斯巴达拥有的重要影响力,而不太可能是因为宪法上曾有先例。沛答里图斯祖上十分显耀(《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69页),斯巴达人很重视他的意见(Thuc.8.4;8.39.2)。

[43] Thuc.8.33.1.

[44] 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69页)说:“毫无疑问,他属于阿尔喀比亚德的友人恩迪乌斯那个派别”,韦斯特莱克很审慎地对这一关联表示了认可(《希腊研究期刊》,第76卷,1956年,第99—104页)。这个观点似乎是基于这样一个事实而得出的,这个事实就是阿斯提欧库斯担任海军主将与恩迪乌斯担任监察官是同一年。然而,要从这个巧合中得出政治方面的结论,障碍也未免太大、太多。一个关键性的前提假设是,监察官是依据其政治立场或政治关系挑选出来的,但是莱赫(P.A.Rahe)则揭示了“煊赫地位、派别斗争、政策考量都不能主宰监察官遴选过程,相反,在遴选监察官的过程中,发挥作用的更多是运气,而非带有偏好的遴选程序”(《历史学刊》,第29卷,1980年,第385—401页)。罗德斯(P.J.Rhodes)对莱赫的反驳(《历史学刊》,第30卷,1981年,第498—502页)并不能削弱莱赫在这个问题上的说服力。不管怎么说,阿斯提欧库斯与恩迪乌斯有关系,这一假定的成立还依赖于另一个前提假定:海军主将任期为一年,与监察官的任期是一样的,并且两个人是同时被选举出来担任各自职位的。然而,我们既不知道海军主将职位的选举时间,也不知道监察官职位的选举时间。同时,关于413/412年的海军主将职位任期是否为一年,还存在学术争论。如果海军主将职位是特事特命、任务完成便立即卸任的,那么,阿斯提欧库斯可能是在喀耳息德(他并不是海军主将)顶替海军主将迈蓝科利达成为赴开俄斯作战的那支小舰队的指挥官之后的某个时间被指派为海军主将的,时间很可能是412年2月。因为喀耳息德与阿尔喀比亚德关系比较好,而阿尔喀比亚德又与恩迪乌斯关系比较好,同时,恩迪乌斯的派别在当时明显是影响力很大的,所以,如果阿斯提欧库斯是在此之后立即就得到海军主将职位了的话,那么,要说这是因为阿斯提欧库斯与恩迪乌斯关系不错就似乎是可信的。但如果海军主将的职位不是特事特命、而是一年一任的话,那么,我们就没有充分理由将阿斯提欧库斯与恩迪乌斯的派别联系在一起。只有迈乐一位学者会将阿斯提欧库斯与阿吉斯联系在一起(《凤凰学刊》,第25卷,1971年,第39页),但是这个观点比上面那个观点更加没有说服力。

[45] Thuc.8.30.2.

[46] Thuc.8.33—34.

[47] Thuc.8.36.1.

[48] Thuc.8.35.1. 与席珀刻剌底一同前来的,还有一支10艘舰船组成的图里(Thurii)舰队。敌视雅典的派别刚刚在图里夺了权(Plut.Mor.835d—e)。在这个敌视雅典的派别中有罗德岛流亡者,舰队长是著名运动员多利乌斯(Dorieus)。此外,还有一艘拉戈尼亚舰船、一艘叙拉古舰船。该舰队总数达到12艘舰船。

[49] Thuc.8.36.2;43.3;52. 瑟里墨涅斯职位并不高,他为何会有资格与波斯人谈判、这个条约为何会以他的名字命名,这令一些学者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瑟里墨涅斯的地位似乎并不比喀耳息德低,而喀耳息德作为斯巴达-波斯第一协定的谈判者的地位并没有遭到什么质疑。同时,修昔底德的措辞清楚表明,他相信瑟里墨涅斯是与波斯人商定第二协定的人。没有证据表明,阿斯提欧库斯或其他任何一位在场的斯巴达人对这个条约的任何内容提出了什么反对意见。

[50] Thuc.8.36.2.

[51] Thuc.8.37. 最后这几个词就是安多基德斯在描述他的叔叔埃披吕库与大流士在424/423年所商定的条约的条款时所使用的原话(Andocides 3.29)。正如安德鲁斯所说,“他与雅典的‘友谊’……现在转渡给了斯巴达”(《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80页)。

[52] 刘易斯,《斯巴达与波斯》,第93页。

[53] 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43页。布索特接下来还指出,替萨斐尼还有其他动机。

[54] Thuc.8.37.2. 另外一个条款禁止波斯大王及其属邦对斯巴达及其盟邦发动攻击,虽然试图与上述那个条款实现立约双方的对等,却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当前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55] 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44页。

[56] Thuc.8.38.1. 迈乐(《凤凰学刊》,第25卷,1971年,第44页)认为阿斯提欧库斯叛国了,已经与替萨斐尼、阿尔喀比亚德合作,损害斯巴达利益。迈乐还指出,同谋的叛国者也许已经“除掉”瑟里墨涅斯,这样瑟里墨涅斯就不可能回斯巴达去向城邦汇报他们在外的所作所为了。一方面,因为除了上述原因之外,我们接下来还可提出相反理据,另一方面,修昔底德和其他古代信源也都没有提到任何不法行径,因此,我们可以认为,瑟里墨涅斯发生了意外。毕竟,在11月或12月试图乘着一艘小船横渡爱琴海然后溺毙,这样的事情本身并不会教人感到意外。

[57] 安德鲁斯(《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29页)将数字断定为是90。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45页)提出,是88艘舰船再加上在基尼图斯的6艘舰船。

[58] Thuc.8.50.3;同时参见Thuc.8.83.3.

[59] 至少从格罗特(《希腊历史》,第7卷,第401页)开始,就有学者相信受贿这一指控,晚近以来支持这个指控的还有哈茨菲尔德(《阿尔喀比亚德:关于公元前5世纪末的雅典之研究》,第324页、第238页,注释1,第253页),德勒栢科(《修昔底德与阿尔喀比亚德》,1965年,第87页),以及迈乐对这一问题充满热情的探讨(《凤凰学刊》,第25卷,1971年,第42—43页)。

[60] 不相信受贿这一指控的有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45页,注释5)和韦斯特莱克(《修昔底德史书人物列传》,剑桥,1968年,第304—307页)。

[61] 迈乐相信,在Thuc.8.50.3中修昔底德以其作为作者的权威佐证了对阿斯提欧库斯的受贿指控。迈乐声称,在有限制性作用的短语 (据说)之后,他“在这个问题之后续上了‘恰恰因为如此(,因此)他才没有为了减薪这件事据理力争’这句话,自己做出了这个控诉”(《凤凰学刊》,第25卷,1971年,第42—43页)。但是,将修昔底德自己的判断与后面的分句联系起来而不与前面的分句联系起来,理据似乎并不更加充分。这段文本如下: 。正如安德鲁斯所说,限定词(据说)“完全可以同时限定前后两个分句”(《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118页)。安德鲁斯对于这个短语所作的评注值得在此处原文援引出来:“为动机所寻找的那些原因,秘闻轶事中的传闻,常常就这样被认定为真实的了……对阿斯提欧库斯收受贿赂、投靠替萨斐尼这一事件,措辞最强烈的文本出现在Thuc.8.83.3,出自愤怨不满的伯罗奔尼撒划桨手之口。此处的这段文字很可能来自一个类似的信源,修昔底德自己并不相信这个信源,因为这个信源与他在写作整部史书时大部分事件所使用的那个信源并非同一个”(《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118页)。

[62] Thuc.8.30,34,38.1.

[63] 参见本书,第43—45页(原书页码)。

[64] 奎恩,《历史学刊》,第18卷,1969年,第29—30页。

[65] Thuc. 8.38.4:.意味着违法犯罪,而不仅仅是判断力糟糕。参见韦斯特莱克,《修昔底德史书人物列传》,第296页。

[66] 特尔斐尼昂与德西利亚之间的相似点是由布索特指出的(《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46页)。

[67] 修昔底德说,除了斯巴达之外,开俄斯拥有最多的奴隶人口。安德鲁斯(《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86—87页)的看法肯定是对的,他认为雅典人拥有的奴隶数目肯定比开俄斯人要多。安德鲁斯指出,修昔底德指的是奴隶人口与自由民人口的比例,这个说法十分值得注意。

[68] Thuc. 8.40.

[69] 迈乐(《凤凰学刊》,第25卷,1971年,第42—43页)将阿斯提欧库斯拒绝援助开俄斯人归咎于叛国。

[70] 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47页,注释2。

[71] Thuc. 8.40.3:.我认为我这样翻译是有道理的,因为是过去时(imperfect),也因为阿斯提欧库斯此前与之后的行动符合这一翻译。

[72] 抵达:Thuc.8.41.1;命令:Thuc.8.39.2。

[73] 429年去监视克涅莫斯(Cnemus)(Thuc.2.85.1),以及427年去监视阿尔西达(Alcidas)(Thuc.3.69.1)。

[74] Thuc.5.63.4.

[75] 关于力卡斯,参见《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85页;以及卡根,《尼基阿斯和约与西西里远征》,第75—76页,第134—135页。

[76] Thuc.8.39.2.

[77] 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48页)将这次政策变革视为阿吉斯那个派别的所作所为,但是他的观点缺少事实证据。最开始的时候,阿吉斯曾经想要在优卑亚支持叛乱。接着,彼欧提亚人说服阿吉斯放弃在优卑亚煽动暴动,转而去列斯堡煽动革命(Thuc.8.5)。阿吉斯敌不过恩迪乌斯和阿尔喀比亚德的政策意见,但是,在科林斯召开的斯巴达同盟大会上,阿吉斯多少扳回一点。是次同盟大会决议,先去开俄斯,再由阿尔喀墨涅斯(阿吉斯指派的人)指挥去列斯堡,接着,由科列库斯指挥去海勒斯滂(Thuc.8.8)。很明显,恩迪乌斯和阿尔喀比亚德赞成第一个计划,而阿吉斯赞成第二个计划,可能还有其他人组成一个第三派别,他们赞成第三个计划。阿斯提欧库斯试图夺取列斯堡,但是他失败了;这样,原本可以成为斯巴达行动目标的列斯堡岛就不再是斯巴达的行动目标了。可以推断,阿吉斯肯定是加入了第三个派别,转而支持海勒斯滂战略,但是海勒斯滂战略并不是他最赞成的那个战略,他也不是海勒斯滂战略的构想者。看起来,开俄斯战略的失败与阿斯提欧库斯的失败,令原本拥护这两项政策的斯巴达人团结起来,结成政策同盟。

[78] Thuc.8.39.1;《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84页。

[79] Thuc.8.39.3;《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86页。

[80] Thuc.8.41.1.

[81] Thuc.8.41.2—3.

[82] 布索特提出这些数字,并对此进行了解释(《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48页、第1441页,注释3),这些数字大致上肯定是对的。安德鲁斯(《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29—30页)强调说,获得十分精确的数字是不可能的,他强调得对。安德鲁斯也相信,阿斯提欧库斯带走了舰队的主体部分。至于具体数字,安德鲁斯认为:“不管舰船的具体数目是多少,他们肯定在数字上远远超过了喀耳密奴的20艘舰船”(《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87页)。

[83] Thuc.8.41.1—2. 安德鲁斯的看法(《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89页)很有说服力。他认为,那些不在现场的舰船“可能是因为太匆忙而没赶上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在晚间,有些舰船停泊在其他地方”。

[84] Thuc. 8.42.

[85] 在《地母节妇女》(Thesmophoriazusae)——这部作品也许写于411年春季的大酒神节(Great Dionysia),是次战役之后三、四个月左右——中,阿里斯托芬笔下的众女声合唱嘲笑喀耳密奴,因为喀耳密奴输掉了一场海战(Aristoph. Thes. 804)。这个玩笑确实有一部分是文字游戏,除此之外,这个玩笑的现实意义在于,雅典民众视一切海战失败为耻辱。关于这次表演的日期,参见《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184—193页,以及索莫斯特恩(A.H.Sommerstein),《希腊研究期刊》,第97卷,1977年,第112—126页。

[86] Thuc.8.43.1.

[87] Thuc.8.85.1.

[88] Thuc.8.43.4.

[89] Thuc.8.37.3;43.2.

[90] Thuc.43.3—4.

[91] Thuc.8.58;刘易斯,《斯巴达与波斯》,第107页。

[92] Thuc.8.84.5.

[93] Thuc.8.43.2;43.4.

[94] Thuc.8.43.4. 一些学者提出,节度使替萨斐尼的举动未免造作,可能是假装的,但是我们没有理由这样认为。替萨斐尼应该并不习惯于从斯巴达谈判者那里听到这样的措辞。

[95] Thuc.8.52.

[96] Thuc.8.44.1.

[97] 关于罗德岛当时的情况,参见《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91—92页。

[98] Thuc. 8.44.1—2. 关于日期,参见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50页。

[99] 《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66页。

[100] Thuc.8.44.3.

[101] Thuc.8.44.4. 修昔底德说,伯罗奔尼撒舰队在80天内都无所作为。如果这个数字准确的话,那么修昔底德叙述的时间顺序就肯定是出了问题。关于这个问题的精彩讨论,参见《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92—93页,第147—149页。

[102] 尽管这项控诉是派山德阴谋的一部分,因此确实具有政治动机,但是这项控诉却是由雅典自由公民组成的陪审团予以定罪的;作出裁决的时候,民主政体还没有被推翻。斐林尼库斯的建言和他的战略所导致的后果——上文已述——肯定令陪审团预先就倾向于从严审视其行为。

[103] Thuc.8.55.1.

[104] Thuc.8.55—56.1.

[105] Thuc. 8.55.2.

[106] Thuc. 8.60.1—2. 关于日期问题,参见《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147—149页。

[107] Thuc. 8.60.3.

[108] Thuc. 8.5.1.

[109] Thuc. 8.96.2.

[110] Thuc.8.56.

[111] Thuc.8.52.

[112] Thuc.8.44.4;《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92页,第137页。

[113] Thuc.8.57.1.

[114] 这是刘易斯的观点:《斯巴达与波斯》,第102页。

[115] Thuc.8.57. 修昔底德在8.58.1所记录下来的条约序言本身显示,该条约是“在麦安得(the Maeander)平原上”制定的。Thuc.8.57与Thuc.8.58.1两段记载的歧异之处在学界引起分歧争论。安德鲁斯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他认为,这个条约与之前两个条约不同,这个条约在斯巴达得到了批准,故而造成了延迟,因此,磋商应当是在喀乌奴完成的,而条约正式签署是晚些时候在麦安得平原完成的,时间也许是在4月初(《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138—139页)。

[116] Thuc. 8.37.1;《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143页。

[117] 《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139页;刘易斯,《斯巴达与波斯》,第104页。

[118] 正如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51—1452页)指出的。

[119] Thuc.8.39.1.

[120] 刘易斯,《斯巴达与波斯》,第104页。

[121] 刘易斯,《斯巴达与波斯》,第104页。

[122] 刘易斯,《斯巴达与波斯》,第104页。

[123] Thuc.8.58.2.

[124] 刘易斯,《斯巴达与波斯》,第106页。

[125] Thuc. 8.37.4;46.1.

[126] Thuc.8.58.5—7.

[127] 关于腓尼基舰队的战绩,参见拉苔讷(D.Lateiner),《美国古典语文学会通讯》(Transactions of the American Philological Association,TAPA CVI),第106卷,1976年,第281—288页;关于修昔底德的怀疑,参见Thuc.8.87。

[128] 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52页)说:“这个条约并不比力卡斯痛斥的那个瑟里墨涅斯条约更好。”刘易斯(《斯巴达与波斯》,第103—104页)的看法与布索特一致:“如果单单考虑实际情况的话,对斯巴达来说,第三条约比第二条约还要糟得多。”

[129] Thuc.8.59.

[130] Thuc.8.61.1. 修昔底德说,此次行军开始于“春季开始的时候”:,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54页)认为应当是在4月初。

[131] 米利都殖民地:Thuc.8.61.1。在Thuc.8.62.1,修昔底德告诉我们说,阿卑多斯与兰璞萨库(Lampsacus)被交给了“德枯力达和法那巴佐斯”。

[132] 阿密特,《以色列古典学年鉴》(Scripta Classica Israelica,SCI),第2卷,1975年,第63页。

[133] Thuc.8.62.2—3.

[134] Thuc.8.61.2—3. 兵员运输船:Thuc.8.25.1,30.2,62.2。

[135] 《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150页。

[136] Thuc.8.61.3.

[137] Thuc.8.62.1.

[138] Thuc.8.63. 修昔底德对这些行动知道得没有今天的我们清楚。安德鲁斯(《修昔底德历史评注》,第5卷,第153页)相信,阿斯提欧库斯偷偷绕过萨摩司时只有两艘船,仅仅集合了力昂带到米利都来的12艘舰船,然后把这些舰船带回了米利都,从米利都才带着整支舰队前往萨摩司。而此处的史实重构还原所基于的假定是,阿斯提欧库斯集合了驻扎在开俄斯的所有舰船,然后带着所有这些舰船直接驶向萨摩司,在萨摩司,他又与从米利都驶来的舰队其他部分会师。这样,阿斯提欧库斯就不必再次小心绕过萨摩司、前往米利都,因为如果要再次绕行的话,这支舰队规模不小,很难不被发现,但其规模也不够大,不足以冒险与雅典人一战。我们无法依据修昔底德的文本确认,究竟何者才是事情的真正发展过程。修昔底德没有提到此次阿斯提欧库斯舰队的规模数字,尽管他后来提到是112艘这个数字(Thuc.8.79.1)。布索特(《希腊历史》,第3卷,第2册,第1455页)给出了这支舰队的舰船数目。斯巴达人在米利都至少拥有94艘舰船,在开俄斯或许拥有多达36艘舰船,这样,总数就是130艘。可以推定,斯巴达人应该会在每一处都安排一些舰船留守原地。不管怎么说,参与战役的这支斯巴达舰队至少达到了100艘舰船,这一点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139] 在罗德岛,斯巴达人拥有94艘舰船,雅典人拥有的舰船不超过74艘。雅典人很可能还留了一些舰船守卫萨摩司。真实的比值也许是94:64,差距为29艘(译注:原文如此。推测应当是雅典拥有75艘,见原书第92页末,拨派舰船10艘守卫萨摩司后,比值为94:65,差距为29艘)。这一次,雅典仍旧拥有74艘舰船,面对的是100—115艘左右的斯巴达舰船,差距最小可能是26艘,最大可能达到41艘。

[140] Thuc.8.63.2.

[141] 参见本书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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