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剪纸梦

一个女人的剪纸梦——民间剪纸艺术家张锐利

●　验明正身

2011年腊月，我冒着严寒去庆阳市采访张锐利，张锐利等候在马路对面人行道上向我招手。我迈步走向她时，一辆机动三轮车叫喊着与我擦身而过。我多走半步就会被它撞翻，后果不敢想，吓得我在寒风里生出了一身冷汗。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个无朋无友的城市，我躺在冰冷的马路上，谁来救我？谁来帮助我？我感到寒冷。

我身边发生的一切，张锐利丝毫没有察觉，要不是她依旧向我招手，也许我就打道回府了。这样的话，便缺少了一位有代表性、有个性的剪纸艺人走进我的视野。

鸡

孵小鸡的母鸡

张锐利领我到她的工作室，喊人给我倒水，情绪低落的我渐渐从惊恐中缓过神来。看着忙碌的张锐利，我打量着这个小巧的女人，白净的脸显得年轻漂亮。张锐利看我的目光躲躲闪闪，有点不自信，有点胆怯、有点羞涩。要不是她眼角的鱼尾纹告诉我她的年龄，我会将她当一位小姑娘看待。

张锐利同我说着话，拨通了金香莲老师的电话，对金老师说：“袁老师和您认识，今天过来了，你们说说话。”说完将电话递给我。

张锐利的举动我感觉尴尬和扫兴。她不信任我，要验明我的身份。她生意上遇到的骗子多了？她在保护自己。商人的狡黠、小心谨慎体现在她身上，我渐渐觉得她可爱起来。

金老师我是熟悉的，虽然仅见过两次面，彼此真诚相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金老师嘘寒问暖，我一一作答。当我发现张锐利被冷落在一边，急忙结束我们之间的谈话。

娃娃骑鸡

●　个性剪纸

张锐利相信我不是冒牌的，热情地拿出她的剪纸让我看。我想拍照她也放心让我拍。

她的《年俗》营造的年味很浓。鱼盛了满满一筐；猪放到案板上，准备开肠破肚；小姑娘在擦玻璃；小媳妇在洗衣服，绳子上已经晾晒了许多，一个热热闹闹的春节在向他们招手。可以看出张锐利善于抓住人物姿态表现主题。

《喂兔》中的小姑娘跪在地上，用青草喂活蹦乱跳的兔子，很有动感。

张锐利问我看她剪纸的感受，我告诉她正在仔细看。她看我半天不发表评论，说：“您看我的东西像垃圾一样？”我急忙说：“没有！真的没有呀！我感觉你剪得很有生活气息，尤其农村题材，可以看出你有生活基础，剪起来得心应手。”张锐利说：“我看了许多艺人的剪纸，说不上别人的好不好，我剪的说不上好不好，经常犯糊涂。”

我说：“佳作看得少，才有这种想法。庆阳有好几位艺人的作品值得看、值得借鉴。彭粉女、赵兴萍的剪纸处理得很干净，你丝毫感觉不到拖泥带水、疙疙瘩瘩的痕迹。哪里都处理得恰到好处，耐看、受看，这就是我认为的高手。”

我的话触动了张锐利，她向我介绍她的《抓髻娃娃》：“胳膊腿处理成对称鸡的形态，剪得很用功、处理得很好。我将娃娃以团花的形式剪出来。八个娃娃代表发发发；娃娃身上牡丹花纹表示富贵不断头；脚上的虎鞋辟邪……”说完张锐利追问我的看法，我说：“处理得大胆有创意。”

抓髻是成年妇女的发髻，有的学者曲解了女神形象，将艺人创作引入了一个不能自圆其说的境地，我无法评说张锐利的抓髻纸人。

养兔女孩

●　剪纸路上

嫁女

我询问张锐利：“怎么爱上剪纸的？”她回答：“我从小就爱画画，梦想当一个女画家，所以上职中选择了学美术。学了三年美术，成天画、成天画。在学校住冷床、吃冷馍，就咸菜吃。一个星期，走二三十里山路回家背馍，从来没有感觉到苦和累。要干就干出个样样，要活就活得有价值。有的女人打麻将、美容，几百块钱几百块钱买衣服，那些我不喜欢，我剪纸感觉和别的不一样，是另外一种享受。我的快乐、我生活的意义，在我的努力中能得到实现。”

张锐利说这番话的时候，我想到幼年时的理想教育对一个人成长的影响是多么的大，我身上也有她的影子。

张锐利接着说：“我经常上网查资料，与网友交流，在交流中增长见识，提高自己的技艺，即使碰一鼻子灰也不气馁。我有不耻下问的精神，经常虚心向艺人们请教，好些人说我图的是虚荣，我不是这样的人。金老师说，表面看我不像一个剪纸人，交往深了，她喜欢上我不服输的韧劲。”

我问张锐利的年龄，她爽快地告诉我：“我71年出生在陕西长武县，职中毕业后在县工艺美术厂担任图案设计。工厂倒闭，我无所适从，又难受、又失落。那是我事业的低谷时期，那年我23岁，在农村属于大姑娘了，草草找人家嫁了。当时很穷，一分多余钱都没有。我尝试做生意，开过玻璃店、做过纸活，都不怎么好。曾想到咸阳大城市发展，苦于手头没有资金。亲戚在庆阳做生意，比较顺利，这边消费低，我们跟了过来，经过几年奋斗在这里站稳脚。”

张锐利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2005年我在香包节上转，感觉别人能搞，我自己也能搞。看别人剪纸获奖，我羡慕得不行，那时候才下势做的，越做越喜欢。我创作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心一意，剪的时候啥都忘记了。没有这几年的苦练，就不能完成对外交流的现场表演。”

生命之春

说着张锐利找到一张红宣纸叠了叠，左手指捏着，右手操起一把粉红色的小剪刀，说：“明年是兔年，我给您剪一只小兔子。”说完麻利地剪起来。

纸片随剪刀慢慢旋转，兔子脊背出现了，兔子耳朵出现了，兔子脚出现了。一幅胖乎乎可爱的兔子在艺人的剪刀下显现了出来。为了具有装饰效果，张锐利在兔子腹部剪了一朵牡丹花，使小窗花有了民俗风味。

张锐利将剪好的小兔子放在白纸上让我看效果。红艳艳的兔子顽皮可爱，这种小东西是她剪纸风格的体现，不但沿袭她剪纸圆而胖的特点，而且线条简洁流畅，有灵气。我夸她剪得好，小玩意最能显现一个人的创作个性。

张锐利

张锐利捡起剪兔子剩下的边角料，用它又旋了一只胖乎乎的小老鼠，那尾巴又细又长地弯曲，又是她随性发挥的精彩之作。

我询问张锐利：“剪复杂一点的剪纸是画了剪，还是像有的老艺人直接用剪刀剪？”她回答：“我习惯画好后剪，不画就剪的作品不怎么好。画的时候，可以充分考虑，是经过深思熟虑绘出来的，成功率比较高。”说着她拿起一张纸趴在桌子上给我演示。告诉我，她学过绘画，画画特别拿手。说话间，一朵小花在她笔下盛开。她又勾出鞋垫的形状。我惊喜地说：“你在画鞋垫！”

我问张锐利：“你这么执著搞剪纸，影响不影响家庭？”张锐利回答：“我也考虑到家庭的和睦、子女的教育问题，该做的家务，我努力做。我是在闲暇之余搞剪纸的。老公不支持也不反对。咱有经济收入做支撑，才有信心搞下去。许多农村艺人生活艰难，依旧过着30年前用柴取暖做饭的那种生活，没有经济保障，无法坚持创作。我比他们是幸运的。”说着张锐利满足地冲我笑了笑。

●　剪个头像送给你

张锐利让我侧身坐在凳子上，给我剪个头像。便专注地端详起我，问我：“一直戴帽子吗？”我如实回答：“不戴，这一段时间经常感冒，戴帽子为了挡寒风。”

张锐利拿起笔在红宣纸上快速地勾了一笔，捉起剪刀就剪，看两眼剪一下，看两眼剪一下。我僵硬地保持着坐的姿势，让她创作。

创作的时候张锐利同我谈她的母亲：“我母亲会剪窗花、会做纸活、还会面塑。我喜欢上剪纸这门艺术，也是源于母亲这方面潜移默化的影响。母亲虽然没有上过学，却有主见。我们母女之间有许多地方很相似。母亲经常鼓励我，人过留声雁过留名。现在的社会多好呀！有吃，有穿，你剪纸还给你评奖。让你既得名，又得利，母亲这些言语鼓励着我，我又影响我姑娘，她今年18岁了，天资聪明，喜欢美术，我希望她考上美术学院。”

我欣慰地看到张锐利一家三代人对艺术不懈追求与信念的传递。我走了这么久考察了这么多艺人，张锐利是我见到最有活力、最有朝气的，她让我看到剪纸的希望，从她身上我感觉到我寻找的窗花并没有消失，它健康地在民间传承着。

说话间，我的头像剪好了，看着艺术化的自己呈现在纸上，我后悔没有摘下帽子，假如摘下了帽子，纸上的自己可能更加本色一些。

张锐利剪的作者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