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宣王见颜斶，曰〔1〕：“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说。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斶对曰：“夫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2〕。与斶使为慕势，不如使王为趋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贵乎？”对曰：“士贵耳，王者不贵。”王曰：“有说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齐，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死不赦〔3〕。’令曰：‘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镒。’由是观之，生王之头，曾不若死士之垄也。”
宣王曰：“嗟乎！君子焉可侮哉？寡人自取病耳！愿请受为弟子。且颜先生与寡人游，食必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4〕。”颜斶辞去曰：“夫玉生于山，制则破焉，非弗宝贵矣，然太璞不完〔5〕。士生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得尊遂也〔6〕，然而形神不全。斶愿得归，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净贞正以自虞〔7〕。”则再拜而辞去。
君子曰：“斶知足矣，归真反璞，则终身不辱。”
【注释】
〔1〕齐宣王：战国时齐国国君。公元前316—前301年在位。颜斶（chù）：齐国隐士。
〔2〕趋士：接近士人。
〔3〕柳下季：又名柳下惠，春秋时鲁国贤士。垄：指坟丘。
〔4〕太牢：古代帝王、诸侯祭祀时，牛、羊、豕（猪）三牲齐备，称作太牢。丽都：华丽，华美。
〔5〕太璞：未经雕琢的玉石。完：完整。
〔6〕尊遂：尊贵显达。
〔7〕虞：通“娱”，愉快。
美文共赏
颜斶与齐宣王在争论国君与士人谁尊贵与卑微的问题上，运用辩证的思维，说明了贵贱、上下、君臣之间相互依靠、衬托、转化的辩证关系，在论述璞石与美玉、显贵与归隐的关系时，颜斶也同样对社会和人生进行了哲理思考。美玉雕琢后失去了璞石的天然和本真，人显贵后就要依附于身份、爵位，形神就不再属于真正的自我，这不是幸运而是可悲，不是显达而是沦落。通过这样全面地、从正反角度来阐释问题，颜斶的论辩具有无庸置疑的说服力。他在对话中的语言艺术和揭示的真理，是本文得以千古流传的原因。君王以大臣和民众为根本，百姓和贤臣是君王们显贵的根基。这一切对现代社会的领导者也有很大的启发意义。
文中对齐宣王的塑造也很成功。“斶前”“忿然作色”“食必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这些词语把君王的傲慢和用物质引诱的惯用手段表现得非常充分。
成语“安步当车”出自本文。
本篇名句
“无罪以当贵，清净贞正以自虞。”
无罪无尤，最为尊贵；清净正直，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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