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气象，形容曲尽”

“承平气象，形容曲尽”——柳永《望海潮》艺术画面欣赏

南宋谢处厚有一首诗：“谁把杭州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里愁！”这里的“杭州曲子”指柳永《望海潮》词，“长江万里愁”则指“此词流播，金主（完颜）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转引自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三）。一首词，引发宋、金间一场战争，未免言过其实，但《望海潮》成为流行歌曲，弹唱讴歌，流播四方，影响深远，当为不争之事实。柳永此词是赠予北宋咸平（998—1003）末年驻节杭州的两浙转运使孙何的。全词如下：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这首词为北宋仁宗时期的江南大都市杭州立照，将杭州之“承平气象，形容曲尽”（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细读之，如同欣赏一幅幅引人入胜的画卷，令人驻足流连，遐想联翩。

上阕，总写杭州之形胜和街市之繁华。布局上由总而分。“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发端三句，入手擒题，笼盖全篇。“形胜”，言其地理位置风景胜迹，“都会”，言其人丁兴旺财用阜盛，“自古繁华”则纵向勾勒杭州的繁华历史。这三句居高临下，鸟瞰全景，对名城作一番掠影，给读者以整体印象。词人有意突出了杭州的“形胜”、“都会”和“繁华”三个特点，下则分三个层次铺排描画。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河上架着彩色画饰的桥梁，桥边栽着含烟惹雾的杨柳，窗上悬挂着挡风的帘栊，室前披垂着翠色的帷幕，远远近近的房屋高低不齐鳞次栉比，这“三吴都会”，大约居住着十万户人家。这三句承“都会”一词而来，重点写人烟生聚，户口蕃息。“烟柳”句状户外景致，“风帘”句写屋内装饰，一外一内，“参差”句又就此增饰，构成一幅完整的画面。柳曰“烟柳”，桥曰“画桥”，帘曰“风帘”，幕曰“翠幕”，突出其繁盛景象。风帘偃起，翠幕开合，错落在蒙眬一片的烟柳画桥之中，诗化了“都会”形象，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不再是宏观的掠影，而是一幅具体可感的风俗画——民居参差图。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高耸的林木环绕着江堤沙路，奔涌的江涛翻卷着雪白浪花，钱塘江的雄伟广阔和险要，更为名城增辉。这三句承“形胜”而来，重点铺写江岸和江潮。“云树”句写堤岸树林，“怒涛”句写钱江大潮，一碧一白，一静一动，勾勒出“天堑”的雄奇险峻，又形成一幅独立完整的画面——钱江怒涛图。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商铺里陈列着金银珠宝，市民们身穿着绫罗衣装，人们争着夸豪斗富。这两句承“繁华”而来，描画杭州街市之繁华和市民之殷富。“市列”句写市场珍玩之众多，“户盈”句写市民穿戴之新潮，作者用两个典型细节，写出经百余年休养生息的杭州物阜民康的治平局面。一个“竞”字，则将杭州市民比奢斗阔、露富显贵的心态和盘托出。由此形成第三个完整的画面——街市豪奢图。

景物离开了人的活动，就缺少了情味。在“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西湖，人们愉快地生活劳作着。词人于中选择了两个场景入画：“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无论在风和日丽的晴天，还是在清风习习的夜晚，悠扬笛声荡漾湖畔，柔婉菱歌飘浮湖面，垂钓老翁和采莲姑娘总是心情舒畅怡然自乐。在这个优美的音乐时空里，垂钓渔父和采莲姑娘的“嬉嬉”，正是生活在这良辰美景中的杭城百姓幸福生活的一个剪影。这形成又一幅画面——百姓嬉乐图。

这首词是献给杭州地方长官孙何的。官员之乐这个画面，便成为杭城美景的又一重要组成部分。词人笔下，孙何既富武略，又不乏文才，既具高人雅士之清风，又有牧民勤政之善举。“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成千的马队簇拥着高大的牙旗，饮酒微醉的孙何，一边品赏音乐，一边吟咏风景。公干之余的孙何，陶醉于湖光山色笙歌鼓乐之中，这是一幅地方长官风流儒雅的图景——官员出巡图。这三句不给人以趋奉之感，原因是地方官员在太平盛世与民同乐是这幅长卷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画面，干谒求荐的意味无形中被淡化了。

词作歇拍则是一个十分得体且又意味深长的结尾：“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意思是，待孙何日后进入朝廷中枢机构，应当把这里的自然景观和社会风俗绘为图画，向满朝文武夸耀一番。《望海潮》是“杭州风俗图”，这幅风俗长卷由五幅精致独立的画面组合而成，“好景”二字则是对这幅长卷的一个总结。开篇以鸟瞰式镜头摄下杭州全景，结尾则以烘托手法照应开头，点出“好景”二字，从侧面给这幅美丽的风俗画添上了最后一笔。词作结构宏伟，首尾圆合，表现了词人精湛的艺术腕力。

“三吴”之地入宋，未经重大战乱。柳永创作此词时，宋廷经营杭州又已八十余年，遂造成杭州物阜民丰太平盛世的景况。词作从政治、经济、文化、形胜、民俗等各个不同层面铺陈排比，生动展现了北宋咸平年间杭州这个江南大都市的自然景观和民情风俗，将杭州之“承平气象，形容曲尽”，成为这一时期社会繁荣昌盛的一个缩影。如此华美的图画，辅以抑扬谐婉的旋律、整饬错纵的句式、清嘉秀美的语言，给人以美的遐想。

（原载《语文学习》2007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