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
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
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注 释
蜉蝣（fúyóu）：昆虫名。其成虫的时间极短。毛《传》：“蜉蝣，渠略也。朝生夕死，犹有羽翼以自修饰。”
楚楚：鲜明貌。
於（wū）：古“乌”字。朱守亮《诗经评释》：“於，音乌，叹词。”
采采：盛貌。朱《传》：“采采，华饰也。”
说（shuì）：舍止。通“税”。郑玄《毛诗传笺》：“说，犹舍息也。”
释 读
《诗序》：“《蜉蝣》，刺奢也。昭公国小而迫，无法自守，好奢而任小人，将无所依焉。”《诗序》解说此诗，以为是讽刺曹昭公的奢侈。诗中表达出关于年华易老、生命短促、人生不知何处是归宿的伤感悲叹。如此感慨便喻于一只小虫的生命里，蜉蝣属昆虫目，是一种生长于水泽溪流的细小水生物，蜉蝣生命短暂，朝生暮死，形似蚕蛾，羽翼微红，上有清晰均匀的纹理，透明轻盈，却很柔弱微小。
在古老的《诗经》中，阅读《蜉蝣》诗篇，骤然间感觉到有一丝不真实的光晕从字行墨迹中透彻出来，那小虫的生命竟渲染出美丽至极的光景，而我读到的却分明是一种巨大的空虚感与幻灭感，一种对无常的生命的敬畏和质疑。
◎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
《淮南子》：“蚕食而不饮，二十二日而化；蝉饮而不食，三十日而蜕；蜉蝣不食不饮，三日而死。”又言：“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尽其乐，盖其旦暮为期，远不过三日尔。”是说蜉蝣，与尘埃一样渺小的昆虫，朝生暮死，在水面蛰伏一夜，便倾尽一生时光。蜉蝣初生，突破阴暗潮湿的水岸，日出而生，日落而殁，它的生命极短，有朝生暮死之说。一日一生，没有时间看时光荒芜，看四季轮回，生命的那一日模糊而忙碌，隐忍却充盈。生已不易，逝如一瞬，人生苦短，世事苍茫，何处归矣？
蜉蝣生命本就如此，为了生存，它们拼尽全力从湿润的水泽中挣脱，褪去柔软的躯壳，舒展翅膀，就去寻找相爱的同类，遇上之后，相爱是多么的匆忙，蜉蝣没有口器，于是不饮不食，心无旁骛地完成一生唯一的责任，就是繁衍自己的种族。它们需要生存，生命需要延续，而它们的生存规则，就是这样残酷。
夏秋之交，蜉蝣生于水边，它们来不及相知，来不及爱恋，亦来不及留下悲伤与无奈，甚至无须饮食，在完成作为一个蜉蝣的生命过程之后，便会坠入清流，覆水而亡。它们的尸首轻盈坠落在水面，微微的光泽，萌生出一种朴素而忧伤的悲凉。蜉蝣虽然微小，可是它的死亡却寓意着强大的意志，给人以惊心动魄的感动。蜉蝣本是那样美丽而鲜活，即使生命行尽，却能够短暂而又热烈地存在，就连死去，也是绚烂地死去，没有衰老，没有病痛。生是美的，死亦是美的。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苏东坡的《赤壁赋》对天地生命有着如此深刻的感触。回望旧时流年，逝者如斯，浮华盛世，战乱纷争，不过都只是时光的布景，与生命无关。时间保持着严正与清明的态度，没有谁可以改变它行程的轨迹。人生的归宿如同蜉蝣，生命不可逃避死亡，任何有生命的个体在死亡的结界，也只不过是时光里细小的尘埃。
◎ 赤壁泛舟
读此，我怀着一颗谦卑而慈悲的心，去俯看薄命如斯的蜉蝣，它在绚烂中出生陨落，微渺的惊艳时，那些因为矛盾而曾有过的疑惑与质疑顿然消散，心忽然变得清晰而通透。生命极致的美丽，总是让人有奢侈的期待，却又容易婉转悲伤，因为在人生中处处布满了不可逆转的遗憾与缺失。其实，人生何其短暂，朝生暮死，抑或，百年寿辰，终其有限，不去计较生命的长短得失，人应如蜉蝣一样热烈而丰盛地生活，哪怕生命只有一刻，足矣。
走过一段又一段的路程，偶尔也会停下来心生倦怠。也曾恍惚人间真实与否，也曾辗转人间是非纠缠，心停留在不相符的年纪上，将目光研磨的深邃洞穿。再观望这篇由蜉蝣所牵扯出有关于生命与死亡的本相，心绪已然缄默不言，就让时光擦肩流走。我愿意珍藏一夜波澜潋滟的月光，安放在性格的原点，淡然容纳这“天地曾不能一瞬”（苏东坡《赤壁赋》）的人间世事，让心灵固守着生命本质的明亮与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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