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百科知识 《论语》古训质疑(下篇)

《论语》古训质疑(下篇)

时间:2022-12-0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雍也》篇载原思为孔子宰,子与之粟九百,可知孔子当时处于富贵也。据《子张》篇所载,孔子身殁之后,全赖子贡为之屏障,使孔子名扬天下。能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者,以《论语》所载,春秋唯齐大夫陈文子、卫大夫遽伯玉、鲁大夫柳下惠与孔子耳。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先进》)

马曰:“子张才过人,先于邪辟文过。”

《集解》曰:“言回庶几于圣道,虽数空匮而乐在其中。赐不受教命,唯财货是殖,亿度是非。盖美回所以厉赐也。一曰屡犹每也,空犹虚中也。以圣人之善道,教数子之庶几,犹不至于知道者,各内有此害也。其于庶几每能虚中者唯回,怀道深远。不虚心,不能知道。子贡虽无数子之病,然亦不知道者。虽不穷理而幸中,虽非天命而偶富,亦所以不虚心也。”

《正义》曰:“苏氏秉国《四书求是》云:其庶乎,未明指其所庶若何,以下文不受命对观之,盖即指受命而言。按苏说是也……”《货殖传》(班固《汉书》)云:“子赣既学于仲尼,退而仕卫,发贮鬻财曹鲁之间,七十子之徒最为饶。而颜渊箪食瓢饮,在于陋巷。子赣结驷连骑,束帛之币,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然孔子贤颜渊而讥子赣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即承上货殖言。”《论衡·知实篇》:“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罪子贡善居积,意贵贱之期数得其时,故货殖多,富比陶朱。……此汉人解谊之最显然可据者。”

林按:此说虽成定论,而有可疑之处。大而言之,本章所论乃门弟子之禀赋资性也,非关道德品行与才能也。《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云:孔子的学生“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异能之士也”,连宰我、公伯僚也在内。知此,则以为非师、非赐云云不可信也。小而言之,以《论语》所载子张之言行观之,足见师非邪辟文过之徒,而乃聪明之士,说详上篇。此其一也。

其二,回也其庶乎屡空,其庶乎分明指屡空而言,此可由类似句式推测得知,不可徒逞臆说也。《诗·抑》:“庶无大悔。”庶亦幸义,明指无大悔而言。《素冠》:“庶见素冠兮。”庶亦幸义,明指见素冠而言。《孟子·梁惠王下》:“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倒言之,则为其庶几乎齐国。庶几亦幸义,明指齐国而言。然则屡空可训为贫乎?孔子曾几何时谓贫可幸邪?窃以为屡空者,聪明之谓也。试为证之。

颜回禀赋聪明,深得孔子之意。《公冶长》:“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贤?’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非屡空者,何能闻一以知十也?故《易·系辞下传》:“子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此语几为“回也其庶乎屡空”作注,则其屡空之义益彰矣。

其三,孔子于子贡之好货殖,据《论语》所载,并无讥之之言,更无罪之之论。孔子之于财货,非不求也,只是主张取之以道。《里仁》“: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若以其道得之,虽孔子亦处之也。《雍也》篇载原思为孔子宰,子与之粟九百,可知孔子当时处于富贵也。《述而》:“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史记·孔子世家》:“孔子贫且贱。及长,尝为季氏史,料量平;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史、吏之与执鞭之士相去无几。至于中年,为大夫,见季桓子受齐所赂之女乐而不理朝政,然后孔子去鲁。可见孔子之于财货也非轻之,所轻者不义也。而子贡以其才智,亿则屡中,且取之以道,又何罪之焉?据《左传·哀公十六年》所载,孔子生前不为鲁公室重用,卒之后,哀公诔之云云,唯子贡为孔子鸣不平。其义邪,其不义邪?据《子张》篇所载,孔子身殁之后,全赖子贡为之屏障,使孔子名扬天下。其功邪,其过邪?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载,孔子平生之察人唯失之宰我与子羽,而于子贡唯“黜其辩”。孔门之中幸而有子贡以存鲁,以卫道。如此,何以谓孔子讥子贡而罪其善居积乎?无乃有诬圣贤乎?孔门之后所以多类原宪而世居草泽之中者,莫非此说之作祟而误人邪?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先进》)

《正义》曰:“大臣者,谓公卿大夫为诸侯佐者也。”

林按:此说非是。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者,非必公卿大夫为诸侯佐者所能为,如鲁之卿大夫臧武仲则不能为,季桓子、季康子亦不能为。能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者,以《论语》所载,春秋唯齐大夫陈文子、卫大夫遽伯玉、鲁大夫柳下惠与孔子耳。而此四人者皆非重臣,然其所为非臧季辈能望其项背。而况仲由、冉求出身寒微,亦不可能由鲁公室授予卿大夫之位,以其时鲁已由选贤任能改为任子法矣。

此文大臣之大者,当训为善,训为美。《八佾》:“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集注》云:“孔子以时方逐末,而放独有志于本,故大其问。”按:大哉问者,即善哉问。《易·系辞上》:“莫大乎蓍龟。”《正义》曰:“莫善乎蓍龟也。”朱骏声曰:“凡大人、大夫、太子、太君,皆尊词。”(《说文通训定声》大字条)尊者,美善之也。刘氏视孔子自说解有如无睹,怪也。今沿其误,又益怪也。

“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先进》)

孔曰:“求自云能足民而已,谓衣食足也。若礼乐之化,当以待君子也。”

《正义》曰:“足民者,谓使民财用足也。”

林按:此说足民非是。《颜渊》:“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足食,谓足者食也;足兵,谓足者兵也。以此类推,则此文之足民,谓足者民也。如谓衣食足,则云足衣食;如谓使民财用足,则云足民财用。

春秋末世,诸侯纷争,民口众寡为其国治乱强弱之重要标志。按之本书,即可得三证。《子路》:“子曰:‘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不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改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此其证一也。又:“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孔注曰:“庶,众也,时卫人众多。”时卫人众多,虽国君昏聩而国强,故孔子赞叹之。此其证二也。《季氏》:“子曰:‘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之;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虽云不患寡,而以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之为忧。此其证三也。诚然,鲁之衰,国君尸位素餐于上,官僚胡作非为于下,致使百姓纷纷背井离乡,以寻其安身立命之处。《微子》:“大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乐师尚且作鸟兽散,则平民外逃出国者更是可以想见。此何也?暴政之所致也。冉求所云,必非凿空之谈,盖有所指。

《孟子·梁惠王上》载孟子对梁惠王问“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一段文字,则更可为足民当训为足者民口也之证。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颜渊》)

孔曰:“就,成也。欲多杀以止奸。”

《正义》:“《说文》:杀,戮也。《释名·丧制》云:罪人曰杀。杀,窜也,埋窜之,使不得复见也。”

林按:以成训就、以戮训杀可商。时鲁国“上失其道,民散久矣”,上自当政,下至盗贼,无道者伙颐,若皆戮之,虽汉之郅都为之亦不堪其任。窃以为欲求杀字确诂,可先寻就字之义,以杀无道与就有道为对文耳。《学而》:“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以正焉,可谓好学也已。’”邢疏云:“就有道而正焉者,有道谓有道德者,正谓问其是非,言学业有所未晓,当就有道德之人正定其是之与非。”《正义》曰:“《学记》:就贤体远。注:就,谓躬下之。”此说得之。《说文通训定声》就字条下云:“《小尔雅·广诂》:就,因也。《礼记·曲礼》:主人就东阶,客就西阶。又:就屦跪而举之。《论语》:就有道而正焉。《孟子》:犹水之就下。”则就字之义益明。

既然就有道谓因有道,则杀无道当谓逐无道也。《孟子·万章上》:“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其杀三苗,《书·尧典》作窜三苗,《史记·五帝本纪》作迁三苗,《说文》引作款三苗,字虽异而义同。可知杀犹放逐也。刘熙尚识杀字古义,故以窜训之。然而谓埋窜之云云,则非是,盖惑于《说文》也。

孔子之德,中庸之德也。故于无道者虽憾之,而不为已甚,主张以仁义教化之。《泰伯》:“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不仁者,即无道者也。如疾之已甚,则无异逼其反而乱生,于国于民皆无一利也。《为政》:“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齐之以刑者,犹季康子所谓杀无道者也。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者,即务民之义也。《颜渊》:“‘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枉者,即无道者也。举直错诸枉者,即以仁义感化无道者,使之闻风而偃,克己复礼也。《子路》:“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胜残去杀者,弃刑罚而不用,与此文“焉用杀”之意相近。此孔子有感于当政者滥用刑罚而发,以期天下归仁焉。是以孔子以教化之理告季康子,欲使弃霸道而用王道。后世当政者之治民,甚于季康子,嫌窜逐不足以胜刑而改为杀戮,于是乎杀字古义亦为之而淹没矣。

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宪问》)

林按:旧以“可以为难矣”为一句读,非是。可,《说文》云:“肯也。”朱骏声以为许词也。引申之,则有赞许之义。朱引《后汉书·皇甫规传》注:“可,犹宜也”。此义亦见于《论语》。《学而》:“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可也,赞许贫而无谄,富而无骄。《雍也》:“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可也”,赞许子桑伯子之质美。旧亦以“可也简”为一句读,非是,说详上篇。

《宪问》:“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其不可者,即不许也。《微子》:“子曰:‘我则异乎是,无可无不可。’”马注曰:“亦不必进,亦不必退,惟义所在。”惟义所在者,宜也。则此文之可亦不可与后起之义同观。

孔子赞许原宪所谓克、伐、怨、欲不行,故曰可。而以为难矣,又指克、伐、怨、欲不行而言,谓实行之则难。若以“可以为难矣”为一句读,则并二义为一义矣,岂可取哉?

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孔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

(《宪问》)

孔曰:“言虽无道,所任者各当其才,何为当亡。”《邢疏》云:“此章言治国在于任才也。”

林按:孔子所对者若为哀公,而非季康子,则此说得之。盖治国任才乃国君之职责也。而今所对为季康子,虽有治国任才之实,而无其名,则此说之旨必非孔子本意。孔子所云,盖为讽谏季康子见贤思齐,尽忠于公室耳。据《论语》所载,季康子虽为鲁上卿,而未能尽忠于公室。《季氏》首章载季康子将伐颛臾,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分明指斥季康子置公室于不顾,而欲凭空挑起祸端以图谋私利。此不如卫之三大夫远甚。《颜渊》篇载孔子对季康子问,曰“: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可知季康子为政之邪。又:“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可知季康子以权谋私,开民间盗贼之风。此又不如卫之三大夫远甚。盖有鉴于季康子之所作所为,关系鲁之兴衰存亡,故孔子直赞卫之三大夫以讽季康子须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也。则知此章意旨在此,而不在任才也。

《子路》:“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集注》以为就衰世而言,此说得之。子言卫灵公之无道,而不便于肆言鲁哀公之无道,其实据《春秋左氏传》所载,后者之于前者,不过五十步之于百步耳。是知此章之政,盖谓国君也。然而卫强而鲁弱,何也?卫之卿大夫尽忠于公室,鲁之当政者背道而驰也。故子贡问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足见孔子不齿季康子之所作所为也。鲁之所以先卫而亡,不但君昏,亦臣乱故也。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貂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卫灵公》)

包曰:“立,则常想见参然在目前;在舆,则若倚车轭。”

皇疏云:“参,犹森也,森森然满亘于己前也。”

《集注》云:“参,读如毋往参焉之参,言与我相参也。”

《经义述闻》:“众大人曰:参字可训为直。”

《群经平议》:“参,古字作厽。厽之言絫也,言见其积厽于前也。”

林按:参字之训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窃以为孔子由上文行蛮貂、行州里而联想,至于以乘车为喻也。在舆,为安坐于车中,则立谓立乘也。《中文大辞典》“立乘条”下云:“古有安车、立车之别。”按之《周礼》,是也。安车,可使人在舆而安坐;立车,则立而乘之。《礼记·曲礼》:“妇人不立乘。”注:“立,倚也。妇人质弱,不倚乘。”丈夫则异,可立。孔子出门不徒行,可立乘,或安坐,故有此说。立者所见,先是左驂与右驂,故云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参、骖通用,春秋或作参。骖者,驾车之左右骖也。《诗·大叔于田》:“两骖如舞。”《笺》云:“在旁曰骖。”孔子所云,盖谓言忠信,行笃敬如左右骖而使人行之也,言不忠信,行不笃敬,则如无骖,何以行乎哉。孔子善御,故往往以为喻也。《为政》:“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其喻义与此相类。《子罕》:“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吾执御矣”,非止幽默语也,而其意蕴犹云吾执信义而已矣。是皆不可不察而深思者也。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阳货》)

孔曰:“兴,引譬连类。”

《正义》引《周礼》先郑注:“兴,见今之美,嫌于媚谀,取善事以喻劝之。”又引后郑注:“兴者,托事以物。”

林按:此说可商。《泰伯》“: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又“:子曰:‘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包注并曰:“兴,起也。”此文之兴字义当与彼同。《诗》可以兴者,盖谓《诗》可以助修身进德,使人兴起仁义之心也。《泰伯》正义引程氏廷祚说引李氏恭曰:“《诗》有六义,本于性情,陈述德义,以美治而刺乱,其用皆切于己。说之,故言之而长;长言之不足,至形于嗟叹舞蹈。则振奋之心,黾勉之行,油然作矣。”此“油然作矣”,可以为兴字之注也。《毛诗序》云:“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按之《诗》,此说甚是,如诵《硕鼠》诸篇,自然使人愤于贪官污吏之横行霸道、鱼肉百姓之暴行,从而欲为百姓伸张正义之心油然而作矣;诵《伐檀》诸篇,令人深切怜悯农夫、工人之遭受压榨盘剥而久处困穷之苦,从而欲为大众造福之仁慈之心油然而作矣。此修身之始,必不可缺。后世仁义道德所以日渐沉沦,盖失于《诗》教也。

至于孔、郑诸先贤所说兴者,乃《诗》之六义之一也,与学《诗》之兴自然不同,此亦可由观、群、怨之义推而得知,恕不赘。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阳货》)

马曰:“《周南》《召南》,《周风》之始。乐得淑女以配君子,三纲之首,王教之端,故人而不为,如向墙而立。”

《正义》曰:“向墙而立者,训正为向,与正南面之正同。”

林按:马云向墙而立,盖训面为向,而置正字不说,刘以为训正为向,非也。《广雅·释诂》:“面,向也。”《说文通训定声》面字条引《孟子》“东面而征”,注:“向也。”此常训也。至于正者,不训向,而当训为止也。《诗·终风》:“见侮慢而不能正也。”《笺》云:“正,犹止也。”《说文》:“正,是也。从一,一以止。古文正,从一足,足亦止也。”可知正训止乃其本义也。《庄子·应帝王》:“萌乎不震不正。”《释文》:“正,本作止。”正、止义同,故字亦通用。此文之正墙面而立者,谓止于墙而立也。《卫灵公》:“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正亦当训止。《正义》曰:“正南面者,正君位也。”亦由于不知正字古义而说也。若知正字训止,则恭己当逗,以免与正南面相混。此旧说皆忽略之,本文上篇亦忽略之。

长沮、桀溺耦而耕,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微子》)

马曰:“言数周流,自知津处。”

林按:此说非是。下文云:“滔滔者,天下皆是也。”以滔滔者喻当时天下之乱,则此津亦非实指,盖喻渡乱赴治之出口也。《宪问》“: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门者讥孔子知其不可而为之也。又:“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荷蒉者讥孔子不知所以渡乱也。可见,当时隐者以为孔子所为甚迂也。而此文长沮所讥亦然,谓孔子既知渡乱赴治之大津,何必又问渡水之小津,故不之告也。

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子张》)

包曰“:泥难不通。”

郑曰“:泥谓滞陷不通。”

《正义》曰“:《汉书·五行志》:中之上震遂泥。注引李奇曰:泥者,泥溺于水,不能自拔。《尔雅·释兽》:威夷长脊而泥。郭注:泥,少才力。亦滞难之义。”

林按:此说泥字义可商。窃以为泥当读为尼。《经籍纂诂》卷九三“:夏堪碑:仲泥何诧。尼作泥。”《释名·释宫室》:“泥,迩也。”朱骏声以为泥读为尼。尼者,《尔雅·释诂》云:“止也。”郝疏:“尼者,下文云:定也。郭注:尼者,止也。止亦定。此注引《孟子》行或尼之,今作行或止之。《大荒北经》云:其所欤所尼,即为源泽。赵岐注及郭注并云:尼,止也。”

子夏言致远恐泥,当指君子以行仁为己任,而不可嗜好博弈之类小道而言。下文:“子夏曰: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子夏所以为君子儒,成于修身进德而不止也。

周有大赉,善人是富。

(《尧曰》)

《集解》“:周,周家。赉,赐也。言周家受天大赐,富于善人,有乱臣十人是也。”

林按:自古说者皆未及“有”字义,盖以为有无之有也。窃以为有者非有无之有,亦非语词,而别有义焉。《国语·鲁语》:“共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为社。”注:“有,域也”。《诗·长发》:“苞有三蘖,莫遂莫达,九有有截。”九有之有者,《集疏》云:“《鲁》《韩》有作域。”《玄鸟》:“方命厥后,奄有九有。”《毛传》:“九有,九州也。”朱骏声以为有假借为或,而或即域之本字。《说文》“:或,邦也。从口,戈以守其一;一,地也。或,或从土。”《段注》“:汉人多以有释或。毛公之传《诗·商颂》也,曰:域,有也。传《大雅》也,曰:囿,所以域养禽兽也。”域即或。《考工记·梓人》注:或,有也。《小雅·天保》笺:郑《论语注》皆云或之言有也。高诱注《淮南》屡言“:或,有也。”《毛诗》九有,《韩诗》作九域,《纬书》作九囿。盖有古音如以,或古音域,相为平入。域即国也,故《说文》以邦释之。《书·召诰》“: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有夏,即夏国;有殷,即殷国。《多方》:“天惟畀矜尔,我有周惟其大介赉尔,迪简在王庭,尚尔事,有服在大僚。”有周,即周国。余可类推。此先师温州单寿年先生于余读高中时教余也。旧说皆以有为有无之有,非也。而《经传释词》皆以为语词,亦非也。有周之作周有,犹邦殷之作殷邦,邦周之作周邦也。《顾命》“皇天改大邦殷之命”,《无逸》“嘉靖殷邦”,殷邦即邦殷。《大诰》“兴我小邦周”,《顾命》“临君周邦”,周邦即邦周。可知周有与有周义亦相同。后世类书不录“周有”,固也。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