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哈勃太空望远镜的误解

哈勃的大麻烦:对哈勃太空望远镜的误解

1946年，天文学家斯皮策（Lyman Spitzer）^[1]曾有过一个傻乎乎的主意：搞一台大望远镜，并把它放入太空。回望他在半个多世纪之前的想法，它似乎并不那么疯狂。毕竟，不止一个国家在太空望远镜上花费了数十亿美元，因此人们必须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个想法。但是在1946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才只过去一年，而第一颗人造卫星的发射入轨尚有十年之遥。

斯皮策是一个梦想家。第一次亚轨道火箭飞行让其他人知道这个主意极有实现的可能，而在此之前，他就知道一架太空里的望远镜会比地面上的望远镜有着巨大的优势。身处浓厚的大气层底部，这给地基望远镜带来许多麻烦。大气层非常浑浊，这让暗弱的天体更加暗淡无光。它湍动不定，摇晃着恒星与星系的图像，直到它们看起来全都像一个模糊不清的圆斑。而所有这些中最糟糕的也许是，我们的大气贪婪地吞噬掉了某些类型的光。天体发出的紫外光有一些可以穿透我们的大气层（来自太阳的紫外线就是让我们的皮肤变成棕色或更深色的原因），但它大部分在途中就被吸收了。红外线、γ射线和X射线都是如此。超人可能有X射线的视力，但就连他也不可能看到一颗爆发的中子星发出的X射线，除非他飞出大气层之外，那里没有大气阻挡这些高能光子。

我不能确定斯皮策在最初提议太空望远镜时是否想到了超人，但这个想法是相同的。如果你能够把望远镜举高再举高，远在大气层之外，大气层带来的所有问题就都消失了。当你在大气层之上时，很容易看到紫外光以及其他无法穿透大气层的光。如果大气在你脚下而不是头顶上，那么它就不会让星星们看上去闪烁不定，暗弱的天体则由于没有大气在它们四周散射光也会显得更加明亮。

斯皮策的洞见多年后成真。已有几十架望远镜被送入地球轨道或更远，但是到目前为止最著名的还是哈勃太空望远镜（俗称HST或被天文学家们简称为哈勃）。哈勃大概总计花费60亿美元，它一次次地成为头条新闻。它的图像令人们因敬畏而屏气，天文学家们使用它所获悉的东西可能比历史上任何一架望远镜——可能只有伽利略望远镜除外——都更多。

如果你在街上随机要一个人说出一台望远镜的名字，哈勃几乎肯定是他或她所知道的唯一一个。不过，有时候声望的代价是公众眼中的误解。如若问得更详细的话，人们可能会支吾犹豫。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它有多大，它在太空的什么地方，甚或它为什么在轨道中。有人认为它是世界上最大的望远镜（或者更确切地，是地球上空最大的），有人认为它居然会飞临它所观察的天体，还有一些人则认为它向公众隐瞒了秘密。

本书读到这里，你自己已经明白，这些说法中没有一个是正确的。让我们来看看为什么。

用反射镜完成

就连哈勃太空望远镜最基本的情况也被误解。例如，CNN的网站上，当描述哈勃的某次观测时，加了一个标题“恒星在哈勃的透镜前闯入我们的生活”。实际上，哈勃望远镜并没有透镜。像大多数大型望远镜一样，哈勃有一面聚光的反射镜。正是著名的牛顿最早发现可以用一面反射镜来取代透镜，因而反射望远镜的最基本设计仍被称作牛顿望远镜。400年后，这面反射镜还在引起混乱。

透镜在小型望远镜中工作得很好，但当望远镜口径大于半米（20英寸）时就变得笨拙了。透镜的支撑处不得不选在边缘，以免挡住视野。大透镜非常重，因此使用起来很费劲。而且，透镜还要放置于望远镜的开口处，即长长的镜筒末端。这一布局把望远镜搞得很笨拙，并且也不容易平衡。

图5-1　哈勃太空望远镜飘浮于地球上空，准备对某一天体再次观测。尽管它的宇宙视野清晰，但该望远镜在地球表面上空的高度绝不超过几百千米。（蒙NASA和太空望远镜科学研究所惠赠。）

反射镜由于只需要使用其前侧，因此可以用其整个后部来支撑，从而更方便使用。反射镜可以反射光，而透镜则会使必须穿过它的光变得暗淡。更重要的是，当制作一面反射镜时，你只需要打磨和抛光一面而不是两面。这要比制作透镜远远节省开支。

附带一提，CNN网站不到一年后又犯了相同的错误。尽管如此，我并没有责怪他们之意。太空望远镜科学研究所——它被指令承担哈勃的科学管理——主办了公共广播公司（PBS）的一个关于望远镜的节目。在其中一集，我听到一位广播员介绍说“通过哈勃的透镜”。如果就连公共广播公司也把它搞错，其他人还能怎样？

大小很要紧

很多人惊异于哈勃望远镜的大块头。它差不多有一辆校车那么大。不过，当被告知它在一众望远镜中还是相当小时，人们通常会更为惊异。主镜口径2.4米（8英尺）。这听起来比你我大，但世界上有很多望远镜的个头是哈勃的四倍以上。即使在建造哈勃时，它也不是最大的望远镜。帕萨迪纳的帕洛玛天文台著名的海尔望远镜安装有5米（约17英尺）反射镜，而它建造于1936年。

不过，哈勃也并没小到不值一提。NASA位于马里兰州格林贝尔特的戈达德太空飞行中心，竖立着一个和原物一样大小的哈勃模型。它大约5层楼高，当人们走过时，它的赫然耸现令人印象深刻。它的表面覆盖有闪亮的箔片以反射太阳光并使其保持冷却状态，这使它看起来好像世界上最大的盒装电视便餐（TV dinner）。

哈勃并不像某些地基望远镜那么大，这是因为将很大的东西送入太空非常困难。哈勃被设计得适合于装在航天飞机内部，而这给它的大小设置了一个上限。新一代太空望远镜——为观测红外光而设计的，原计划于2009年发射——主镜口径至少达6米（19英尺）宽。^[2]它的主镜是可折叠的，在进入太空时，反射镜将像花朵一样展开。而哈勃的反射镜主体则是一整块玻璃，这使它非常沉重。如果反射镜再大一点，航天器本身就得做得更大以支撑它，而那样的话，航天飞机也不可能飞得起来。

桶里一滴水

一个相关的误解是望远镜最重要的功能是放大物体，或使它看上去“更近”。这只有部分正确。当然，它有助于让一个小的物体看起来更大，但我们把望远镜做得更大的真正原因是为了聚集更多的光。一台望远镜就像一只光的雨量计。如果你很口渴并且想要收集雨水，那么最好是用一个宽口的桶。桶口越宽，你能收集到的雨水就越多。这对望远镜来说也是一样：反射镜越大，收集到的来自一个天体的光也越多。收集到的光越多，能看到的天体就越暗弱。在不借助仪器的条件下，裸眼能看到的星星大概是10 000颗；但即使用一台哪怕中等大小的望远镜，就能看到数百万颗星星。如果使用一台大型望远镜，可探测到的星星就达数十亿之多。

地球上最大的望远镜，其反射镜口径大约10米（33英尺），约是一座小房子的宽度。目前有计划要建造更大得多的望远镜。比如被称作OWL的甚大望远镜（Overwhelmingly Large Telescope），其设计要求反射镜口径达100米！它耗资巨大，但可能还是比哈勃花费少，其开销中很大一部分可能只是用于找到一个地方来安放它。

因此，哈勃可能很小，但要记住，它在大气层之上。大气散射光，从地面望去，暗弱的天体就会因此无法观测（参见“唷，唷”一章）。哈勃视野中的天空更黑，因而能看到更暗得多的天体。大气还在运动，使得星星从地面看去闪烁跃动（参见“一闪一闪亮晶晶”一章）。这会将星光分散开来，使得暗弱的星星更难探测，尤其是当它们在较亮的星星附近时，就会被后者的光芒掩没。哈勃望远镜由于在大气层之上，因此避开了这一影响，并且能够更为容易地辨认出更暗弱的星星。在暗得多的天空与看到暗弱天体的能力之间，它保持了迄今所探测到的最暗弱天体的纪录：在一片叫作南深场（Southern Deep Field）的天区，哈勃的一台照相机发现了比我们用裸眼所能看到的天体暗100亿倍的天体。这就是将望远镜送到远离地面数百千米之外的高空的充分理由。

太空的真相

尽管如此，将一个如哈勃大小的东西送入太空也并不容易。很长时间以来，哈勃是从航天飞机送入轨道的最大的单个设备。航天飞机只能到达地球表面以上几百千米处，而携带着重达12吨的哈勃太空望远镜则令它要抵达彼处更为艰难。1990年4月，宇航员霍利（Steve Hawley）利用航天飞机的机械臂，轻轻地将哈勃放入绕地轨道，也就是它至今仍在的位置，大约位于地球表面上空600千米（375英里）处。另一个普遍的误解是，哈勃就像星际飞船进取号一样，勇敢穿越宇宙去摄取之前没有人拍到的天体照片。事实上，从哈勃到地球表面的距离大约与华盛顿特区与纽约之间的距离相同。哈勃与它所观察的天体的距离只是比你稍近一点！有时，它与那些被观察天体的距离其实更远；当它在其轨道更远一侧观察一个天体时，天体发出的光与哈勃反射镜之间的距离就又增加了几百千米。

11点新闻档^[3]

还有一个关于哈勃望远镜的普遍误解。不论大量的报纸与电视节目怎么说，其实哈勃从未对某一天体拍摄过单独的照片。哈勃望远镜不是一个装载着感光度（ISO）1 000 000胶片的巨大照相机。哈勃使用电子探测器以获取天体的图像。这些探测器被称作电荷耦合器件（简称CCD）。你自己也可能看到或用过其中的一种：手持摄录机使用CCD已达数年，而数码相机用的也是它。它们比天文学上所用的胶片好得多，因为对光更敏感得多，所以能更容易地发现暗弱天体。CCD很稳定，这意味着相隔数年摄取的两个图像可以相互比对。当天文学家想要寻找的一个天体其形状或位置随时间的变化时，这就派上了用场。CCD以电子的方式存储数据，这意味着数据可以被转换为无线电信号并传回地球加以处理。对于太空望远镜来说，与使用胶片相比，这是它们最大的优势。谁会跑那么大老远地进入轨道只为换一卷胶片呢？

嘿！你能守住一个秘密吗？

当哈勃指向一个天体时，它极有可能向我们展示一些从地面上不可能看到的东西。这使得这些数据非常值得期待，当然这也意味着要为获得使用望远镜的时间而进行异常激烈的竞争。并非全世界那么多的天文学家都会来竞争，但是哈勃的使用时间仍是一种极为紧俏的物品。使用哈勃望远镜的公告大约一年左右发布一次。通常，NASA收到的使用计划书是哈勃望远镜在下一年所能进行实际观察的六倍之多。六取一的比率超出大多数人的预期，但一年的观测时间就只有这么多。这带来了一种有意思的情况；一台公共望远镜必然——在短期内——对其数据保密。

这一时间被称为专有期，它的目的是给天文学家一个查看数据的机会。对哈勃的数据保密，这可能听上去很古怪。毕竟是每个人都缴了税金来为其买单，难道不都应该拥有立刻看到数据的权利吗？

也许这个问题听起来貌似合理，但实际上是一个有缺陷的推理。你的税金支付给了国家税收署（IRS），那你为什么不去看看邻居的纳税申报单呢？问军方要他们最新的隐蔽战斗机设计图纸，看看你能不能成功。

现在，出于一种合理的考虑，这些实际上都是秘密并且要作充分的论证。哈勃数据并不真的就是秘密。但还是有一些充分理由让一个天文学家在发布数据之前保密一年。

想要知道为什么，那么花一点时间想象你是一个天文学家（如果你就是一个天文学家，花一点时间想象你不是，这样就可以再想象自己是了）。你有一个不错的观测计划，并且决定要为此而使用哈勃望远镜。你该怎么做呢？

首先，你最好确定你的确需要使用哈勃。记住，对于每一位设法得到哈勃望远镜使用时间的天文学家来说，都还有其他五位天文学家也在同场竞争，这意味着从一开始你的计划只有六分之一的机会被接受。这因此也意味着，选择谁来使用哈勃的天文学家委员会可能会非常挑剔。如果你的计划方案能够在地面完成，就会被拒绝。如果你的计划方案占用太多时间而只能得到勉强够格的学术成果，也会遭到拒绝。如果你要求做的事已有人做过了，仍会被拒绝。如果你要求做的事其他人也提出来了，并且他人的计划更好，你还是会被拒绝。

明白了吗？准备一个计划也需要花费几天或几周时间，这个时间你可以用来做另一个计划方案或是设法得到他人的认可。你可能用掉了大量的宝贵时间来准备计划，结果却还是被完全抛弃。

但是假设你很幸运，你的计划被接受了。祝贺你！现在你进入到下一步。你不得不辛辛苦苦地把想要哈勃做的事逐一详细说明，包括要达成的目标，每一次曝光、每一次使用的滤光片以及为了得到想要的观测结果所需要的每一次小的姿态调整和微动。这一详细设计也可能要花上几天或几周时间，要用到的复杂软件保证会让你头痛。

但是最后你完成并提交了最终计划。再次祝贺你！

现在你要等待。

你可能要花上一年左右的时间等到时间表获准通过后进行观测。在观测时，你要面对数十亿字节的数据，需要大量软件和经验去分析。完成每一项计算可能要用数月甚至数年时间。凭着幸运与坚持，你也许能从中得到一篇发表在天文学刊物上的论文。

现在来想一想所有这些工作。所有这些观测之前和之后的分析都要花费时间和经费，此二者对天文学家来说都并不宽裕。对于想要获得研究资助的人们来说，时间就是金钱，而研究资助很难获得。申请哈勃望远镜的使用时间是一场大赌博。你希望被接受，然后希望数据足够好以推进研究，这样就能够获得更多的资助。我并不是要过于强调把经费作为一种研究的手段，但没有它，研究就会很困难。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作为一名科学家，你的职业前景取决于得到良好数据的能力；你将获得科学上的声誉的赌注投注在研究上。哈勃数据——一旦在一家天文学刊物上发表——就是你的生命线。

现在想象你得到数据的那一刻，另一位天文学家也得到了它。这位天文学家并不像你一样摸着良心办事。他或她也曾使用过哈勃望远镜，正好知道如何分析你的数据，并且可能在你之前发表！你付出了所有的工作、努力与时间，你也就获得了收集自己数据的优先权。

这就是为什么数据会作为私产保密一年。这一年给了这位天文学家时间，以决定用这些数据来做些什么以及如何最好地分析这些数据。它只对你是公平的，为了获得这些数据，你将生命中如此之多的时间投入进来，而作为私产保密则让你有机会在其他任何人之前看到这些数据。

因此没有真正的秘密牵涉其中。在专有期结束之后，无论是否做好了准备，数据都会成为公用的。就NASA而言，数据保密一年远非什么不光彩的做法，它其实是天文学家们拿出的以一种公平的方式推进科学事业的最好方法。当你知道一些很好的数据在一年里都不能用，这种等待可能令人痛苦，但它是值得的。

哈勃拍摄月亮

哈勃不只搭载了一台照相机，它装有多个照相机。每个照相机都有一个特定的任务。有些用来获取紫外图像，另一些则用来获取红外图像。还有些通过分解来自一个天体的光而获取光谱。每个照相机都是这个机器精巧与昂贵的部件。

这些设备中的某些对光非常敏感。如果受到过多光照，就会受到损伤。如果你曾有一个室友在半夜里开灯，那你就会对此深有同感。

这一敏感性造成了另一个关于哈勃的传闻——它无法摄取月球的图像。在这个传闻中，月球太亮，而哈勃如果观测月球就多少会损伤这些精巧的设备。

这被证明不是实情。

哈勃操作者有必要在仪器遭受“强光条件”时小心行事，这的确是实情。例如，有一个严格的“避光带”，这是太阳周围的一大片天区，禁止哈勃观测的地带。太阳太亮了，如果哈勃太近地指向这片天区，太阳就会对它造成各种伤害。这一规则得到严格地遵守，只有一次为了观察金星而做出让步。

不过，对于月球来说情况并非如此，它远远没有太阳那么亮。虽然哈勃的照相机的确对光非常敏感，但当进行月球观测时只要简单地把它们关掉，而使用其他低敏感性的相机即可。尽管如此，许多人还是倾向于认为它不能看明亮的天体，包括月球。这很可笑，因为哈勃要进行对地球的常规观测——从哈勃望去，地球比月球亮得多。

哈勃观测地球并不是出于什么恶毒的原因。有时，这台巨大的观测设备被转向地球做长时间曝光，这有助于校准机载照相机。这让天文学家有可能理解照相机如何运转。哈勃不可能轻而易举地追踪快速运动的天体，而哈勃下面的地面以每秒8千米（5英里）的速度运动。这使它成了一颗无价值的间谍卫星。由于物体的移动，哈勃拍摄到的所有图像都成条纹状。我曾看到过这些图像中的一些，可以清楚地认出房子和树，它们看起来好像是长长的、灰色的条纹。你不必操心要关掉窗子以保护隐私。哈勃看到的你是一条长长的模糊不清的虫子。

因此，如果哈勃能摄取地球图像，它肯定也能摄取月球图像。认为月球太亮的看法是没有事实根据的。

那么，为什么我们看不到哈勃对月球的常规观测呢？

首先，我们已经有了实在不错的月球照片，它们来自阿波罗计划以及克莱芒蒂娜号环月飞行器，比哈勃所能摄取的图像更好。但还有更多原因。

这里我必须怯怯地承认我本人也传播过一些些蹩脚天文学。我常常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我过去也常常说哈勃不能摄取月球图像。不是因为月球太亮，而是它运动得太快。哈勃必须有足够的机动性以追踪绕日运行的邻近行星，但是月球在天上的运动甚至比最快的行星还要快得多。我会说，我们没有办法追踪月球。

我的说法在某种程度上是错误的。的确，哈勃无法追踪月球。但它也无须追踪它。月球是明亮的。当摄取一个明亮物体的图像时，你可以快速曝光。事实上，哈勃可以用非常短的曝光时间来摄取月球的图像，曝光时间如此之短，月球看起来好像根本就没有移动。这就好像拍摄车窗外的图像。如果你长时间曝光，树就会因为你的运动而显得模糊。但是如果你快速曝光，树看起来将会很清晰而且保持静止。它们没有时间变得模糊。

1999年就有一张这样的月球照片被哈勃拍摄到。天文学家很聪明。他们把哈勃设定在“埋伏模式”，也就是说指向一个他们知道月球将会抵达的位置，静待月球进入视野。月球一到，他们就用快速曝光获得了这张照片。结果非常棒。他们得到了月球的极好的照片，尽管并不比我们从环月飞行器所得到的照片更好。观测的首要目标是得到月球表面光谱以帮助天文学家理解所有行星的性质，而这张图像则是一个额外的奖赏。因此，哈勃其实可以拍摄月球，并且在20世纪接近尾声的那些年里就已经这样做了。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很多人认为月球太亮而不能用哈勃来观测，但其实恰恰是它的明亮使哈勃有可能去观测它！它亮得足够让我们进行短暂曝光而不会模糊。

回击阴谋论者

不幸的是，月球问题并未终结。有些人实在很想在他们目力所及的地方发现阴谋和掩藏阴谋的鬼祟伎俩，即使那里什么都没有。霍格兰（Richard Hoagland）就是这么个人，他搞出一个长长的单子，列出所谓的NASA谎言，其中大部分与外星人有关。把霍格兰称作狂人是公道的。将火星上的人脸图像解读为外星人存在的根据正是出自霍格兰的手笔，此外他还有一大堆其他类似的主张。在他的网页上有一篇关于月球与哈勃的文章，大字标题为“NASA的另一个谎言被逮现行”。^[4]

霍格兰引述一位哈勃天文学家同时也是哈勃图像专家的话。按照霍格兰在他网页上的转述，一位UFO研究者问这位天文学家下述问题：“哈勃拍摄过月球的照片吗？”后者答道：“没有，月球太亮（甚至暗的那一面）而不能用哈勃太空望远镜观测。”

我认识这位天文学家并且致电给他谈到此事。我发誓我能听到他在电话那边尴尬的笑。他抱歉说那段引述不那么精确，他为这个错误而严厉自责。他只是没有想清楚就说了错话。不幸的是，通过这个网页，他的误述被狂人们用来达到他们的目的。霍格兰声称这是NASA和外星人掩盖月球基地的行为的一部分。他关于“NASA谎言”的大字标题有点不够真诚。谎言意味着意图欺骗，而事实上这只是一个诚实的失误。而且，这位天文学家也并不是NASA的雇员。准确地转述也许并不是霍格兰的专长。

霍格兰的要点是，这正是NASA的另一个谎言，以掩盖哈勃其实能观测月球的事实。按照他的扭曲的逻辑，NASA花费数年说月球对于哈勃是观测禁区，以此来阻止天文学家们寻找外星人。如果这是真的，究竟为什么NASA允许天文学家团队去观测月球？在这个典型的阴谋论逻辑中，霍格兰忽略了不利于其结论的明显事实。

对于NASA来说，如此维持一个阴谋是愚蠢的——宣称月球太亮而不能观测；而事实上，从一开始就人尽皆知的是，哈勃对更亮的地球进行常规观测。仅凭一位天文学家的误述，霍格兰就假定天文学界的每一员都是一个大阴谋的一部分，而且盲目地坚持明显与事实相矛盾的论证。在与一些设计和使用哈勃的天文学家和工程师一起工作后，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些不辞辛劳、聪明而有头脑的人们并无兴趣掩盖什么。

而且事情还恰恰相反。不仅NASA没有掩盖什么，它实际上还对哈勃的月球照片大加宣传。像大多数怪人一样，霍格兰能编织完整的幻想王国，并宁愿指控他人说谎，却不肯花点时间试着进行逻辑思考。

最后，抱持奇怪念头的怪人们与阴谋论者都会相信他们自己所讲的故事，就像他们一直并且永远都会做的一样。

好意铺就地狱之路^[5]

在结束本章之前我还要再讲一个关于哈勃的故事。

可能我最喜欢的关于哈勃的媒体灾难涉及以假乱真的大本营——《一周世界新闻》（Weekly World News）。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文章是笑话……否则怎样？它在杂货店里卖得非常之好，而我一直都想知道有多少人拿它当真。它的大字标题经常叫嚣“天使是真实的——并且造访你的浴室！”或者“蝙蝠人令邻居惊恐！”

1994年7月19日，该刊发表了一则报道，其大字标题为“来自地狱的第一张照片！”，副标题是“测声装置收到来自黑洞的尖叫！”（他们用了许多惊叹号。）据这个文章说，哈勃正在观测黑洞时，探测到一个清晰的人声尖叫的信号。很显然，这是地狱中备受折磨的鬼魂发出的叫声。

暂且（或者永远）不管哈勃竟然能收到声音信号——特别是来自地狱的声音——是多么愚蠢，在我看来，文章最妙之处是配发了哈勃拍摄的超新星1987a——它于1987年爆发——的图像。为获得哲学博士学位，我花了4年时间来研究这一天体：分析哈勃图像和光谱。我有时会工作到很晚，设法对我所看到的做出解释，把脑袋撞在电脑屏幕上以期晃散脑袋里生锈的齿轮。我从未听到过任何备受折磨的叫声，除了我自己的。

因此，我根本不需要《一周世界新闻》来告诉我哈勃拍摄的1987a超新星是地狱。关于它，我写了整整一篇毕业论文！

【注释】

[1]斯皮策（1914—1997），美国天文学家、理论物理学家，他在1946年的一篇论文中提出了建立太空望远镜相对于地基望远镜的优势。后被称作“太空望远镜之父”。——译者

[2]新一代太空望远镜即詹姆斯·韦伯太空望远镜，计划作为哈勃的后续者，主要任务是调查作为大爆炸宇宙论证据的残余红外线，即观测今天可见宇宙的初期状态。因哈勃的修理等延期的结果，发射日期已推迟为2014年6月（或2015年中）。它的口径达6.5米，重6.2吨。——译者

[3]英文标题为Film at 11:00，此短语最早来自美国电视新闻广播业。晚间11点的节目时间段一般为本地新闻时间。通常在晚间节目时段之初，电视台会对某些新闻事件只给出部分信息，而更多详情则于晚间11点档的本地新闻中进行深入报道，其意往往在于以耸人听闻的方式来吸引受众，从而提高收视率。后来“Film at 11:00”逐渐成为流行短语，意指那些普通而又多少具有耸动意味的事件，有反讽之意。而在更为普遍的意义上，指更多资讯将紧随其后。——译者

[4]参见http://www.enterprisemission.com。

[5]此处小标题为Paved with Good Intentions，大概出自一句约16世纪左右的名言：The road to hell is paved with good intentions。（通往地狱的路是好意铺就的。）此话出处目前说法不一，最广为人知的说法是，来自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1709—1784）。——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