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增长而产生的奴役

技术发展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从而使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有了明显的提高。随着人们财富的增长，个人的自由却没有随之增长，反而使人的被奴役性加强。

马尔库塞认为，在旧有的社会中，统治的建立是以物质的匮乏为基础的。在整个文明社会中，因为物质的缺乏，不可能满足每个人的需要，相反，为了集体的发展，个人的需要必须做出牺牲。马尔库塞说：“普遍存在的缺乏，在整个文明过程中都被组织起来，使它不是按照个体的需要分配而是集体的分配；组织人们获取满足需要的物品也不是为了最好地满足个体日益发展的需要。”因此，在这样的社会中，一些行为与自己的欲求是相悖的，是由社会强加于人的，由此也就论证了暴力等统治方式的合理性。“缺乏的分配、克服缺乏的努力以及工作的方式，都是强加于个体的，首选是诉诸暴力，接着是通过对权力的较为合理的使用而达到其目的的。”但是马尔库塞强调说，这种强制性尽管对整体是有用的，但它仍然是统治的合理性，并不是合理行使职权。合理行使职权的特征在于“为劳动的任何合理分工所固有，它源于认识，并限于管理为整体进步所必要的机能和工作”。但这种强制性本身却并不是为了整体的利益，而是为了特殊团体和特殊个体的利益。“实行这种统治的，是为了维持和扩大自己的特权地位的特殊团体和个体。这样的统治并不排斥技术上、物质上和思想上的进步，但这种进步只是在保存非理性的缺乏、贫困和压制时不可避免地产生的副产品。”^[166]这其中，除了为促进文明的发展所施加的一些必要的压抑性控制外，还有另外一些为了特殊团体和个体的利益而产生的一些附加的控制，这就产生了额外的压抑。

但是这种建立在缺乏基础上的统治合理性与当今社会越来越不相适应。马尔库塞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社会的弊端并不源于物质的不丰富，而是源于物质资源的分配不当。马尔库塞说：“缺乏一开始就成了为机构化的压抑辩护的借口，但在人类知识和对自然的控制使人能进一步以最少的劳动来满足人类的需要时，这种借口越来越不管用了。在世界的大部分地区仍存在普遍的贫困，这主要不再是由于人力资源和自然资源的不足，而是由于分配和利用这些资源的方法不当。”也就是说，当前的缺乏并不是自然的，而是人为的，作为一种借口为“机构化的压抑”作辩护。“匮乏和苦役这些现象也只是为了维护统治制度而被‘人为地’维持着。”^[167]

这种匮乏和苦役的产生，按照马尔库塞的理解，一方面在于资源的分配不当，如上所述。按照资源的总量平均到每个人身上来说，每个人都能得到满足。但现在极度不均衡，致使富者愈富，穷者愈穷。但是更重要的原因在于社会制造了一种虚假的需要，而这种虚假的需要是很难得到满足的。所谓虚假的需要指的是这样一些需要：“它们是通过社会对个人的压抑的特殊影响附加到他头上去的：这种需要使得劳苦、侵略性、困境及非正义永恒存在。它们的满足对个人来说也许是令人喜悦的，但是，如果这种幸福阻碍（他及其他人）认识整体的疾病并抓住治愈它的机会之能力的发展，这就不是一个必须维护和保持的条件。”^[168]这种需要的满足并不能有利于人的潜能的发展，而是满足越多，人性的扭曲程度越深。哪些需要是虚假的需要呢？按照广告来表现与消费、爱憎他人所爱憎的需要，按照广告来休闲、娱乐，对无用的垃圾、不实用的小玩意儿、故意制造的易耗品的喜好等这些都属于虚假的需要。人们不断地抛弃旧有的东西，不断地追求社会塞给自己的需要，对于他们来说，需要永远在前头。而这些需要体现了所谓人的社会地位，需要人不断地去奋斗，与同伴进行激烈的竞争。

因此，对于发达国家来说，资本所导致的结果不是人民的贫困，而是受控制的满足。如果说过去的社会是从物质的匮乏中获得统治的依据，而现在的社会则从受控制的满足中产生了统治的合法性，产生了压抑。“正是这种使人满足的需要的连续性不断地在个人自身内部重新生产出这种压抑的社会。个人在他们的需要中，重新生产压抑的社会。这些需要甚至通过革命继续保留下来。至今正是这种连续性阻碍着一个自由社会由量变到质变的飞跃。”^[169]

这种富裕社会所带来的后果是消极的。马尔库塞认为，富裕社会所带来的并不是奴役的减少，而是奴役的加强。“资本主义不但能提高劳动生产率，而且也能扩大居民的依赖性。资本主义进步的法则寓于这样一个公式：技术的进步＝社会财富的增长＝奴役的加强。”^[170]在富裕国家中，大多数人沉湎于社会所提供的虚假的需要而不能自拔，他们失去了革命的动力，成为现存秩序的代表者。“可能是由于把握不住将来的结果，人民、富裕社会的大多数人民都代表现存的秩序，而不是代表可能存在或应该存在的秩序。而且现存秩序也非常强大、非常有效，足以证明人民对它的信赖之正当，从而使人民永远信赖它。”^[171]

基于此，他批评了美国总统约翰逊的“伟大社会”（The Great Society），其特征是：促进经济增长，消除贫困，每个人的需要都能够得到满足，都能买得起物美质优的商品，都有充足的休闲时间。针对这些提法，马尔库塞认为，“伟大社会”的设想仍然只是现有社会存在问题的延续，它只关注富裕，却没有意识到人们即使实现了“伟大社会”，仍然没有从劳动的异化中解放出来，人们受到的压抑依旧。^[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