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想和现实之间

欧洲联盟：在梦想和现实之间

欧盟是当前世界上最有意思也最特别的一“极”。与世界舞台上的其他“极”相比，它的身份和地位有些特殊——不是大国，而是国家联盟。欧洲联盟成立于1993年11月，总部设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其前身为欧共体，发展目标为建立“欧洲合众国”。欧盟经历了6次扩大，是一个涵盖27个国家、总人口超过5亿、国民生产总值高达12万亿美元的当今世界上经济实力最强、一体化程度最高的国家联合体。目前，欧盟正处于从现实迈向欧洲合众国梦想的漫长征途中^[19]。

图10．2　欧盟总部

作为基督教文明、近代思想和启蒙运动的发源地，欧洲带头通过一体化把民族国家组成超国家经济联盟，并希望最终组成政治联盟。同时，它可能也为民族国家消亡之后更大的政治组织形式的出现指明了道路。欧洲已经是当今世界上一体化程度最高的地区。如果政治上统一成功，将在欧洲创造出一个生活在民主屋顶之下，享有与美国相当的生活水准，且拥有大约4亿人口的单一实体。这样的欧洲必将成为一个全球性大国^[20]。

目前，不管是在目标还是手段上，欧盟都已成功地将欧洲的共同利益置于各欧洲国家的民族利益之前。欧盟的宗旨是“通过建立无内部边界的空间，加强经济、社会的协调发展和建立最终实行统一货币的经济货币联盟，促进各成员国经济和社会的协调发展……通过实行共同的外交和安全政策，在国际舞台上弘扬联盟的特性……”。欧盟已经实现内部零关税和共同的外贸政策，实行共同的农业、渔业政策，建立总预算，基本建成内部统一大市场，初步完成经济与货币联盟，实行共同外交和安全政策、开展司法和内政合作，并采取共同的能源政策^[21]。

欧盟虽然还不是一个如主权国家般正式的政治实体，但却已经搭建好了完整的政治运作框架。欧盟从一开始就按照西方近代民主政治传统、“三权分立”的原则设计其政治组织体制。其中，欧洲理事会即首脑会议，负责制定一体化“总的政治指导原则”，犹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前的“政治协商会议”，或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国民会议”和“制宪会议”。欧盟委员会则是欧盟的常设机构和执行机构，类似于古代中国的三省六部，或是如今的国务院与各大部委。欧洲议会乃是监督、咨询和立法机构，类似于我国的人大或是西方的国会。欧洲法院是仲裁机构，负责解释欧盟法律，审理和裁决欧盟和成员国在执行各项法律法规中发生的各种争执，犹如各国的司法机关。简而言之，如今的欧盟如同一台已经装配齐全的机器，剩下的就是靠不停注入动力使之运转起来。

当然，在政治一体化的过程中，欧盟所遭遇到的困难远远多于实现经济一体化时所遇到的挑战。2005年，《欧盟宪法条约》在法国和荷兰两国的全民公决中被否决，使得欧洲政治一体化的前程似乎变得黯淡无光。但是，经过两年的反思期，欧盟各国领导人已经正式签订《里斯本条约》，令欧洲政治一体化的进程再次出现曙光。

相对于内部政治体系的建设，更为重要的是欧盟在观念上已经朝着“国家”的方向前进。现在，欧盟已经像一个“国家”那样对外派出使节，欧盟委员会主席在布鲁塞尔像“国家元首”那样接受其他国家使节呈递的国书。而欧洲人在观念上对欧盟也已经有了较强的认同感。根据相关机构的调研，大多数欧盟成员国的公民认为，自己既是某国人，又是欧洲人^[22]。

那么，欧洲为何走上联合之路？

首先，最直接也最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各欧洲国家地域狭小，不利于经贸发展和优势互补。尤其是二战结束后，欧洲大陆已是一片废墟，即便惨胜的英法也无法依靠自身力量实现复兴。在此情况下，欧洲各国实行经济合作的好处显而易见。比方说，按舒曼等人的构想，如果法德等国能实现煤钢联营，那么这些国家的煤钢生产、投资、价格、原料分配便能实现更有效的资源配置，从而促进欧洲冶金工业的发展。既然如此，为了重振欧洲经济的雄风，联合以实现优势互补，便成为欧洲各国共同的愿望和选择。而欧洲经济复兴并与美日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后，全球化竞争时代的到来又使得欧洲国家必须更紧密地团结在一起，才能有效地降低风险和成本，提高效率和收益^[23]。

其次，历史上连绵不断的战争使得欧洲人十分向往和平的生活。从古希腊时代以来，欧洲几乎总是处于内部战争和对外战争的恶性循环中，而两次世界大战的梦魇更是使和平主义成为欧洲的主要思潮。于是，欧洲人也产生了类似孟子和韩非那样的思想：消除战争的最好手段，就是“天下定于一”。而“定于一”可以采取和平手段（孟子的“仁义”），也可以采取暴力手段（韩非的“攻战”）。当然，经历了数百年战争摧残的欧洲，是不会愿意再用暴力手段实现统一的。

再次，欧洲共同的历史记忆和同源文明形成了欧洲人的“自我认同”感（selfidentity）。陈乐民先生曾经说欧洲的文明乃是“同源分流”，意即欧洲各国的文化实际上享有共同的根源。还可以进一步说，欧洲各国文化看似千差万别，但欧洲人还享有共同的历史记忆。前者，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和古罗马文化，以及对基督教的共同信仰；后者，可以观察到欧洲由古至今的内部纷争和与外部强大势力（比如阿拉伯世界和土耳其帝国）的斗争，乃至近代以来欧洲人所不断追求的“自由、民主、平等、人权”等普遍的社会观念^[24]。这种认同感在渴求复兴与和平的心态影响下，开始取代原先占据主流的民族竞争意识，推动欧洲国家间合作思维的形成和发展。

最后，法德和解和大国政治精英的推动。二战结束后，从短期来说，为了避免德国再次成为战争策源地，法国必须管制好鲁尔钢铁工业区，因为这里有德国能重新武装的必要资源，所以法国的政治精英莫内和舒曼设计有限的煤钢联营来限制德国。但是，莫内的远景规划并不止于此。他的雄心壮志乃是设计出一劳永逸的解决德法关系和欧洲统一问题的路线图。莫内认为，煤钢联营必须建立相应的国际管理机制，而这会成为未来欧洲联邦的第一块基石。此时的联邦德国总理阿登纳，对此设计也大加赞赏，因为参与其中将有助于德国以和平方式消除他国疑虑而恢复正常国家地位。及至20世纪80年代末期，雅克·德洛尔提出的“经济与货币联盟”三步走战略，再次大大推动了欧洲经济一体化的进程^[25]。

欧盟是世界格局中举足轻重的一极，这已众人皆知。但是，目前仍有不少国内外的学者认为，欧洲的高福利制度阻碍了其经济的强大和进步，因为这种社会保障制度消耗了过多原本可用于再生产的资源，而且使得人们养成闲散而不喜欢竞争的不良习惯，长此以往欧洲将落后于美国和日本。这种观点是值得商榷的。20世纪90年代，瑞典和挪威等北欧国家都是著名的福利国家，其社会保障体系包罗万象，公共支出占GDP的比例在全球名列前茅，工会和左翼政党势力强大。但是这样的国家却在世界竞争力排行榜上名列前十^[26]。原先的东欧国家在经济改革的同时几乎都保持了高福利制度，且如今斯洛文尼亚、匈牙利和捷克等国也进入了经济发达国家的行列。这板上钉钉的事实证明：高福利政策并不必然遏制经济发展，摧毁福利国家不是发展经济的前提条件。欧洲国家加入全球经济竞争和改革社会保障制度是同时进行的，而且社会改革也没有消除大政府的特色，国家虽然放弃了某些传统的政策，但却承担了新的社会责任^[27]。

相比美国而言，欧洲在文化和科技方面的实力也毫不逊色。虽然美国占据了全球流行文化的主要空间，但是欧洲仍然是重要的文化中心。英国现在出版的书籍比北美洲还多，欧洲各国文学的生命力也始终强大，诺贝尔文学奖经常被非美国籍的欧洲作家拿走。不仅如此，欧洲的主要语言在欧洲大陆之外还产生了英语、法语、西班牙语或葡萄牙语文化和文学。在国际文坛上一直受到关注的拉美文学，就是欧洲文化巨大影响力的显著标志。

欧洲的科学技术能力可以和北美、日本相媲美。比如，在自20世纪80年代起为战胜艾滋病毒而开展的斗争中，欧洲科学家就展示了他们出色的协作能力。第一次离析这种病毒是法国教授蒙塔尼埃在1984年完成的，它使人类对艾滋病的研究取得决定性的进展。欧洲人在工业领域也共同合作并成果颇丰。比方说，“空中客车”在与美国首屈一指的波音公司的竞争中获得成功，阿里亚娜火箭发射装置的成就，等等。

当然，欧洲合众国还是一个梦想，一个真正的欧洲人的“欧洲”并不存在。西欧已经是一个共同市场，但还远不是一个单一的政治实体，政治上统一的欧洲尚未出现。伊拉克战争期间“新欧洲”与“老欧洲”之间的分歧已经说明，建立一个完全统一的欧洲仍需时日。但这并不意味着欧盟不具备成为一极的资格。因为从组织结构和民众观念上说，欧盟已经是一个相对成熟的政治体系；而从各方面的实力上看，欧盟显然具有和美国一争长短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