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诸神之战

童诗现场

万能的宙斯啊！万能的阿波罗神啊！

请无论如何赐予我力量！

……

很久以前的奥特曼、绿灯侠，

还有正在上演第二季的美国队长……

不管是谁，你们中的你们，

请一定支持我啊——

让我最新的陀螺都能呼风唤雨，你懂的，

黄金火焰炼狱钢爪烈风光影，天兵天将。

陀螺！陀螺！正在旋转，

战火正从班级里点燃。一路蔓延，

左一团，右一团，一直狂奔到小操场。

陀螺！陀螺！下午三点半放学的队伍，

来到烤鱿鱼的小摊。

天哪，战火激烈，都顾不上看一眼，

那些油光光、胖得发亮的香肠。

陀螺！陀螺！卖眼镜的、卖贴画的，

以及那个人扯着嗓子喊：

“一粒药毒死三百只蟑螂……”

反正，看不见的战火正熊熊燃烧，

就在这条桂林西街上——

陀螺！陀螺！整个儿弥漫、弥漫，

比雾霾还厉害一千倍，

就好像与生俱来，根本不需要商量。

陀螺！陀螺！英雄不问出处，

塑料的，橡皮的，金属的陀芯，

来的全都是个顶个的好汉！

本世纪以来，最激动人心的大战——

陀螺！陀螺！身体和灵魂硬碰硬的较量！

请无论如何赐予我力量！

让极地圣盾转身来个暗影双枪，

让爆裂机神喷射的火焰金黄金黄，

让光辉剑神拥有战无不胜的

战神盖，战神锁，攻击环和异能环！

……

帕地斯啊，你这西方的“熊疯子”，

你这邪恶的冥界之王！

只等我从网上买到最新版升级的

雷霆怒刀爆金款——

来来来，三千回合，诸神再战！

沐阳讲述

天底下最不幸的消息——我的陀螺被没收了……

我自制的无敌超爆款陀螺！

世界上没有第二款相同创意和威力的陀螺！

正准备一对多的决战，正准备登上泰山宝鼎的陀螺！

居然，被没收了！……被没收了！……被没收了！

噢，到底哪个傻瓜说的，心碎的事情要强调三遍以上？我的心在这种反复强调中简直碎得不能再碎了……

一切就发生在刚才！

大约三分钟之前的课外活动时间——天地良心啊，确确实实是“课外活动时间”！是15:57，我们真的是下课时间玩的啊——我可以赌咒发誓：绝对不是上课！不是上课！不是上课！

唉，发毒誓又如何？说了三遍又怎么样？

“熊疯子”说，即便不是上课时间，只要他看见，一句话，无条件没收陀螺！

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那可是我动用了压岁钱才买得起的两个新陀螺啊——一个雷霆怒刀，一个象影神兵。

你光听听这名字，就能隐约知道它们的威力对吧？还是来看看网上是怎么说的吧——

极地圣盾与烈风光翼相比，烈风光翼赢；烈风光翼与雷霆怒刀相比，雷霆怒刀赢。不用说，极地圣盾、烈风光翼和雷霆怒刀三者之中，第一是雷霆怒刀，第二是烈风光翼——绝对正确，相信我，我试过了！

那么象影神兵呢？关于这个神器，有人大方贡献了小型文字版的漫画，请看如下描述——

小混混：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留下手上的陀螺，就让你过。要不然，哈哈哈！

印度：看我怎么教训他们！

印天：几只小老鼠，用陀螺击退他们吧！

印度：想要我们的陀螺，就来比试一场吧！象影神兵的十字状陀尖拥有快速移动的能力。

混混老大：我早就看穿你的陀螺中轴偏高，整个陀螺看起来又笨笨的，想用陀螺赢我们？！不知死活！

（象影神兵击飞混混陀螺）

小混混：啊，怎么会这样！

印度：很不巧，我把中轴换成了怒鲨神刺的中轴，重心变得超低之余，在同样高度、同样重心的情况下，你是赢不过我的攻击力的，哈哈哈！

印天：新时代的陀螺世界，改装才是王道！

对啊，这个时代的确改装就是王道！可是为了这王道，我死了多少脑细胞！我简直是绞尽脑汁！

你以为加强能量是那么轻松的吗？能量必须要从技术上想办法，还必须要从陀螺的拆装上下功夫。我反复试验，终于有一天灵光一闪——不仅将中轴替换，而且而且，我创造性地将两个陀螺叠加在了一起！

想想我就激动得要死，因为这个超级无敌的巨无霸先生，是雷霆和神兵的结合，我简直没法想象碰到它的其他陀螺的状态：非死即伤啊！

可是可是——哎，我可真是个脑残！超级脑残！

现在想一想，都是我头脑聪明惹的祸害，都是我为人高调惹的祸害，你说我为什么要将这两个陀螺叠加在一起呢？为什么？！

现在好了，世界上无敌超强的象影雷霆怒刀神兵——我的超级无敌合体陀螺啊，就这样，转眼就没了……

想到与我的陀螺永别了，我心疼得死去活来。

可是，这一切又能怪得了谁呢？

“熊疯子”进来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发现。我们怎么可能发现？谁能想到，他突然在下午第二节课后出现在教室里？

只有鬼才知道！因为每天这时候，他都在楼下班级上课啊，他是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的，可是，今天，他居然，这么天降神兵了——

那时候，我们在做什么？

全班的男生几乎都不在座位上，因为他们全围在我的桌子边。

就像一个大帐篷一样，他们的脑袋组成了帐篷的顶。那些呼出的气都能听得见，在空气里撞来撞去，因为大家都想看看，这个决胜时刻——我的超级巨无霸组合陀螺，到底是怎么把孙一凡的无敌神仙陀螺撞飞的！

我们早就热烈地分成两派：陀尖橡皮派和陀尖金属派。

我们一直在讨论陀尖到底是橡皮的更好，还是金属的更好，因为摩擦力大和旋转速度快这两个是绝对不可能兼而有之的。那么，加上重量呢？假设它们合体后呢？假如合体的重量加强，金属的陀尖会不会更厉害？塑料的轻盈是速度的保证，那么合体后，它能不能保证既有速度，又有稳定性，成为真正的铜墙铁壁……

陀螺转的时候，我们的脑子在转啊转，我们的眼睛在转啊转，我们两派的身体也好像都在转啊转啊，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可是，一只手突然伸到我的面前。

人群立刻豁开一条口子，一下就散开了。

怎么那么快，几秒钟之内，怎么就光秃秃地剩下我一个人？就好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鸡，随便地被放在教室地上。

我用“近乎光的速度”——这是事后孙一凡形容我当时的样子——把那些陀螺塞进裤子口袋里。

可是，那只手还那么伸着。

那只手，阴沉地伸在我面前，他一句话不说。

但是，很快，我满脑子都是一个轰鸣的声音，他分明一字一顿：

“老规矩，我只数一、二、三！”

我缩成一团。恨不得骑上陀螺飞去宇宙深处的黑洞。

“一……”

他的声音干巴巴的，我的手在裤子兜里攥紧了。

“二……”

他的声音提高了起来，故意拖了很长——拐弯，我的妈呀，我的手和心再不舍得也不行了。你猜他的那个声音要是从高处降下来，会有什么后果？

在“三”就要出口的一瞬间，我把陀螺递了过去！

我的手上全是汗。我的额头全是汗。连我的屁股沟里面都是汗……

然后，他转身，同样如此地面对全体面如土色的男生。

……

仅仅这一个下午，我们班男生损失惨重极了，一共被没收了大大小小二十几个陀螺。男生个个灰头土脸，像霜打过的茄子，就只有一个人的陀螺被保留了下来，那棵独苗苗就是吴肖篮啊！

关于这件事，吴肖篮不止一次地吹嘘他的机敏和厉害，几乎每次都是长篇大论：

“你们知道吗，太惊险了！那天下午，我最先看见‘熊疯子’从外面进来了。他是从后门口进来的，我一眼就看见了，可是我已经来不及通知李沐阳他们了，因为他们全部都在教室前部的讲台附近……

“当时情况实在太突然、太紧急了——我什么都来不及想，当机立断趴在地上！

“嗨，开始的时候，我一动都不能动，只要我稍微发出点声响，肯定就暴露无遗了！好在‘熊疯子’眼睛只朝讲台那一堆人看，根本就没注意到我。再加上我很慢很慢地移动自己，简直比乌龟还要慢十倍！

“然后我通过了无数的裤子和腿，那时候我才发现，裤子和腿真是千奇百怪，我原来从来没有注意过！我是最后一秒才爬到自己的座位下的……

“哈哈，请注意，这个时候，陀螺——已经，不在，不在我身上了！

“就是‘熊疯子’来搜我的身，我也不怕了，嘿嘿！

“你们猜猜看，我把陀螺放在哪儿了？

“哈哈，猜不出来吧！我太聪明了，我当机立断，把陀螺放进了叶倩雨的书包里……我真是绝顶聪明啊，哈哈哈！”

大家不得不点头，亏得他爬过那么多的腿！而且亏他想得出叶倩雨这个办法，因为她可是“熊疯子”最喜欢和信任的乖乖女，她当然不会被搜查啦！

经过这件事情，吴肖篮声名大振，而且他的情商指数在班级排名立刻往前飞跃了十名！

唉，该死的，虽说我这个人从来不关心什么情商高低的排名，我只觉得智商重要，可是，可是我的陀螺没了！这才是最重要的！这简直是对智商毁灭性的打击啊！

我偷偷问过洪宇王，当时陀螺被收掉的感觉。

洪宇王毫不犹豫地说：“五雷轰顶！”

他是对的。成语在关键时刻就是这么给力！我还告诉洪宇王我的感觉跟他差不多，觉得自己被劈成两半了，一半坐在座位上听讲，另一半已经跑出去翻垃圾了……

我为什么要翻垃圾？

都是因为3班的金与陈告诉我的——据他的小道消息，“熊疯子”把没收的陀螺全都送给了王懂懂。

“李沐阳，你知道‘熊疯子’为什么要送陀螺给王懂懂吗？”金与陈神秘地说。

“为什么？是他家亲戚吗？”

“什么呀！因为王懂懂刚刚考了36分，上星期是24分！”金与陈铁板钉钉地告诉我。

什么什么？！我的眼珠子瞪得都快要掉了出来，这，这，这简直是……混账透顶的逻辑！可是，可是这又是最活生生的现实逻辑——“熊疯子”为了鼓励那些数学弱爆的人，为了让他们取得更大的进步。据说，还允许他们可以在这些陀螺里面挑选来挑选去！

噢，我想象着那些黑手在里面拨来拨去的样子，惨不忍睹！义愤填膺！

还用说吗？！那个王懂懂肯定挑选那个最好的，最新的，最闪闪发光的，能量最强的！

那是我的啊！My god（天哪）！想到这里，我快崩溃了。

下了课，我一分钟也不能等，就直接去了3班。我一眼就看见王懂懂了，我冲过去就说：“你的陀螺呢？”

他说：“什么陀螺？”

我说：“你装什么装啊，‘熊疯子’之前不是奖励给你了吗？！”

结果他一脸莫名其妙，说：“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我说：“你别管谁说的，人家都说‘熊疯子’奖励给你了，因为你的数学测验有进步……你到底得了多少分？”

王懂懂一听“进步”两个字，立刻眉开眼笑地说：“噢，是啊，36分，熊老师说我进步大，要给我奖励。”停了一会儿，他笑起来又说：“熊老师的确问过我，要不要陀螺，但是，但是我没有要，因为我家里有。”

王懂懂肯定地说。

好吧，线索又断了！

这个“熊疯子”，他到底把我的陀螺奖励给谁了？我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王懂懂突然来到我面前，他神秘地微笑着，凑上来对我说：“嘿嘿，建议你去垃圾箱找找吧，以往我的好多东西都是在垃圾箱里找到的。”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条新线索。

站在我边上的洪宇王立刻说：“我们去垃圾箱翻一下吧！”然后我和他一起去了。我们说好了分工协作，他负责去找，我负责放风，万一那个坏脾气的老太太过来收垃圾，我就要想办法拖住她。怎么拖呢，我还没想好……

没等我想出来，洪宇王已经出来了。

他哭丧着脸，一看就知道，什么也没翻到。

唉，就这样，我垂头丧气地回了家。我坐在桌子前呆呆地想，如果要写作文《……的一天》，我现在想都不用想了，提笔就可以写《倒霉的一天》。

老妈日记

冲动是魔鬼，我又要再次警告一下自己。为什么我就是不能冷静三分钟，再和他谈这些事情呢？

今天和沐阳吵了一架，起因是他又在马桶盖上玩陀螺。

我喊了好几遍，他唉唉地答应，却迟迟没见人影。我实在忍无可忍，还是脱口而出：“李沐阳啊李沐阳，你到底还有没有耳朵？说过多少次了？‘龌龊’你不懂啊！你是苍蝇还是屎壳郎啊？你看哪个像你这样玩？”

沐阳不看我，却梗着脖子，振振有词：“脏又怎么样？我们班的男生都这么玩！……”

看我火冒三丈的样子，他顿了一下，才说：“嗯，老妈，你自己看看就知道，马桶盖就是比战斗盘好——它的凹槽刚刚好，它的边边刚刚好，它的弧度也刚刚好……不是太斜不是太平也不是太方，就是两只陀螺刚刚好可以相撞！不信去问我们班的张凡、吴小波……他们都这么玩！”

我哑口无言，要知道除去卫生因素，我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他。

但我依然大声咆哮，声音再次提高八度：“不行就是不行！！！我跟你再说一遍，如果再让我看见，你再在马桶上玩一秒钟，你，李沐阳，下周以及下下周的娱乐活动全部取消！”

“为什么不行？凭……凭什么取消下下周？！”沐阳大喊大叫，跺脚，推椅子，眼泪陆续迸出。

又一场恶战。

对于我这个当妈的，越是声嘶力竭，越是垂头丧气。冷静下来想想：我太焦虑了，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孩子玩玩具向来都是以玩为中心、奋不顾身的，理解了这一点，就能理解孩子和大人永远站在不同的视角。大人的卫生观念在孩子那里不值一提，因为他们用一个马桶盖把这个世界瞬间劈成两半——对他们来说，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两种人：一种无趣，一种有趣。

晚上睡觉前，我特意去儿子房间和他沟通。当我对沐阳说出自己态度不好，言辞激烈，的确像一颗“暴躁的兔子软糖”时，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的小白牙齿在暗处闪光。沐阳对我说：“对不起，妈妈……马桶盖……的确是脏。”

他的眼睛望着我，可怜巴巴的。

也许是刚洗完澡，灯光下他的头发还冒着轻微的热气。我突然酸楚地想，真正可怜巴巴的或许是我吧，“妈妈”在每个孩子眼里是不是那最无趣的人呢——总是对卫生状况耿耿于怀，有着强迫症一样的洁癖，我们有这样的必要吗？和无所顾忌的童心相比，它们能有多重要？

而在童年的天平上，我们还会称量一些什么样的东西？有哪些东西是无法计算和称量的？……但愿，关于“马桶盖事件”的和解不只是暂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