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傲第二十四

简傲第二十四

【原典】

晋文王功德盛大①，坐席严敬②，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啸歌，酣放自若。

【注释】

①晋文王：司马昭。②坐席：即座位，这里指满座的人。严敬：严肃庄重。

【译文】

晋文王功劳很大，恩德深厚，座上的客人在他面前没有不表现得严肃庄重，把他比拟为王的。只有阮籍在座上，伸开两腿坐着，啸咏歌唱，痛饮放纵，不改平常一贯做派。

【原典】

王平子出为荆州①，王太尉及时贤送者倾路②。时庭中有大树，上有鹊巢。平子脱衣巾，径上树取鹊子。凉衣拘阂树枝③，便复脱去。得鹊子还，下弄，神色自若，傍若无人。

【注释】

①王平子：王澄，王衍之弟。②倾路：指挤满路。③拘阂：挂碍，钩住。

【译文】

王平子要被调到外地任荆州刺史，太尉王衍和当代名流全都来送行。当时院子里有棵大树，树上有个喜鹊窝。王平子于是脱去上衣和头巾，爬上树去掏小喜鹊，汗衫挂住了树枝，就干脆再脱掉。掏到了小鹊，又下树来继续把玩，神态自若，旁若无人。

【原典】

高坐道人于丞相坐①，恒偃卧其侧②。见卞令③，肃然改容云：“彼是礼法人。”

【注释】

①高坐：西晋和尚。丞相：王导。②偃卧：仰卧。③卞令：卞壶，字望之，官尚书令。

【译文】

高坐和尚去丞相王导家做客，常常是仰卧在王导身旁。但是当他见到尚书令卞壶，就变得神态恭敬端庄起来，还不吝赞美道：“他是讲究礼法的人。”

【原典】

谢万在兄前①，欲起索便器。于时阮思旷在坐曰②：“新出门户，笃而无礼③。”

【注释】

①谢万：字万石，谢安、谢奕之弟。②阮思旷：阮裕，字思旷。③笃：忠厚诚实。

【译文】

谢万在兄长面前，想起身找便壶。当时阮思旷也在座，说：“作为一个新兴的大家族，里面的人忠厚诚实但是却不懂礼节。”

【原典】

谢中郎是王蓝田女婿①，尝箸白纶巾②，肩舆径至扬州听事见王③，直言曰：“人言君侯痴，君侯信自痴。”蓝田曰：“非无此论，但晚令耳④。”

【注释】

①谢中郎：谢万，曾为从事中郎，故称。王蓝田：王述，袭父爵为蓝田侯，故称。②纶（guān）巾：古代配有青丝带的头巾。③听事：官署的大厅。④晚令：指成名较迟。令，指好名声。

【译文】

从事中郎谢万是蓝田侯王述的女婿，他曾经戴着白头巾，坐着轿子直接来到扬州府的大厅上见王述，并直言不讳地说：“人家都说大人傻，大人确实是傻。”王述回答道：“不是没有这种议论，只是因为我成名比较迟罢了。”

【原典】

谢公尝与谢万共出西①，过吴郡②。阿万欲相与共萃王恬许③，太傅云④：“恐伊不必酬汝，意不足尔！”万犹苦要，太傅坚不回，万乃独往。坐少时，王便入门内，谢殊有欣色，以为厚待已。良久，乃沐头散发而出，亦不坐，仍据胡床，在中庭晒头，神气傲迈，了无相酬对意。谢于是乃还。未至船，逆呼太傅。安曰：“阿螭不作尔⑤！”

【注释】

①谢公：谢安。谢万：谢安弟。②吴郡：郡名，治所在今江苏苏州。③萃：聚集。④太傅：谢安。⑤阿螭：王恬的小名。

【译文】

谢安曾经和谢万一起坐船到京都去，经过吴郡时，谢万想和谢安一起到王恬那里，太傅谢安说：“恐怕他不一定会理你，我看不值得去拜访他。”谢万还是极力邀哥哥能和自己一起去，但谢安态度坚决，谢万只好独自一个人去了。到王恬家坐了一会儿，王恬就进到里屋去了，谢万心里很高兴，以为自己会受到热情款待。过了很久，王恬竟洗完头披着头发出来了，也不陪客人坐，而是就坐在马扎儿上，在院子里晒头发，神情傲慢而放纵，一点也没有应酬客人的意思。谢万于是只好回去，还没有回到船上，就开始大声喊他哥哥。谢安说：“阿螭不会做作啊。”

【原典】

王子猷作桓车骑参军①。桓谓王曰：“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②。”初不答，直高视，以手版拄颊云③：“西山朝来，致有爽气。”

【注释】

①王子猷：王徽之，字子猷。②料理：安排。③手版：手板，古代官吏上朝或谒见上司时所拿的笏，以备记事之用。

【译文】

王子猷任车骑将军桓冲的参军。桓冲对他说：“你到府中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近日内应该处理政务了。”王子猷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处，用手板支着腮帮子说：“西山的早晨空气真是新鲜呀。”

【原典】

谢万北征，常以啸咏自高①，未尝抚慰众士。谢公甚器爱万，而审其必败②，乃俱行。从容谓万曰：“汝为元帅，宜数唤诸将宴会，以说众心。”万从之。因召集诸将，都无所说，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诸君皆是劲卒③。”诸将甚忿恨之。谢公欲深著恩信④，自队主将帅以下，无不身造⑤，厚相逊谢。及万事败，军中因欲除之。复云：“当为隐士⑥。”故幸而得免。

【注释】

①啸咏：长啸歌咏。自高：自命清高。②审：推究分析。③劲卒：精壮的士兵。④深著：深入显明。⑤身造：亲自访问。⑥隐士：谢安。

【译文】

谢万率兵北伐时，常常以长啸、吟唱表示自己的尊贵，从来不曾安抚慰问过自己手下的将士。谢安很赏识和看重谢万，却心里很清楚他一定会失败，就和他一同出征。谢安从容不迫地对谢万说：“你身为主帅，应该多抽些时间请将领们来宴饮、聚会，让大家心里高兴。”谢万答应了。于是就召集众将领来，可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拿如意指着满座的人说：“诸位都是精锐的兵。”全体将领听了都很怨恨他。谢安对众将领想多加恩惠，多讲信用，从队长将帅以下，无不亲自登门拜访，非常谦虚，诚恳谢罪。到谢万北伐失败后，军队内部乘机想除掉谢万。后来又说：“应该为谢安着想一下。”所以谢万能侥幸地免掉一死。

【原典】

王子敬兄弟见郗公①，蹑履问讯②，甚修外生礼。及嘉宾死③，皆箸高屐，仪容轻慢。命坐，皆云“有事，不暇坐。”既去，郗公慨然曰：“使嘉宾不死，鼠辈敢尔！”

【注释】

①王子敬：即王献之。②蹑履：指穿着鞋，见客穿鞋在当时是有礼貌的表现。③嘉宾：郗超，字嘉宾，郗愔之子，是桓温亲信，曾权重一时。

【译文】

王子敬兄弟去见郗愔，都要穿好鞋子去问候，很遵守外甥的礼节。等到郗嘉宾去世以后，去见郗愔时他们都穿着高底木板鞋，且态度明显很傲慢。郗惜叫他们坐，都说：“有事，没时间坐。”他们走后，郗愔感慨道：“如果嘉宾不死，这些鼠辈敢这样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