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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齐赋坛的异彩

时间:2022-07-18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刘宋时代的赋坛,也和其时的诗坛一样,经过东晋一段沉寂之后,顿呈现一片令人视听一新的气象。齐名宋初文坛的颜延之、谢灵运,对赋虽有创作,而成就并不高。这时在赋作上获得突出成就的应推鲍照。大明三年,竟陵王刘诞据广陵反叛,随即被宋王朝镇压下去,这次广陵城受到严重破坏,人民大量遭到屠杀。这篇赋之所以具有普遍深长的感染力量,即在于此,而其意义亦在于此,这无异是给那些劳尽心力以天下为一姓私产的统治者以冷水浇顶。

刘宋时代的赋坛,也和其时的诗坛一样,经过东晋一段沉寂之后,顿呈现一片令人视听一新的气象。齐名宋初文坛的颜延之、谢灵运,对赋虽有创作,而成就并不高。颜延之的《赭白马赋》,因系奉宋武帝之命而作,所以他在赋中极力驰骋才华,堆积了繁密的辞藻典故,使人感到非常滞涩难读。唯其中夸张地形容马的迅疾说:“旦刷幽燕,昼秣荆越。”也曾被李白在《天马歌》中剪裁为七言句“鸡鸣刷燕晡秣越”。谢灵运也曾在《山居赋》和《撰征赋》中肆意逞其富艳才华,然二赋俱极繁芜而无裁节。《山居赋》铺写其居处四周远近景物,间有可观;而《撰征赋》写其奉命北行慰劳刘裕的旅途经历,意在追摹潘岳的《西征赋》,而内容凌杂,远不及潘作的明晰精练。这两篇赋都不能算做成功的作品。

这时在赋作上获得突出成就的应推鲍照。鲍照现有的赋不过十篇,都大体可读,而其《芜城赋》尤为杰出。这篇赋大约作于宋孝武帝大明三四年间(459—460)。大明三年,竟陵王刘诞据广陵反叛,随即被宋王朝镇压下去,这次广陵城受到严重破坏,人民大量遭到屠杀。鲍照的这篇赋,乃是感于广陵城在刘诞据以叛乱后所呈现的荒残景象而作,其所赋的芜城即是广陵城。

这篇赋描写的是广陵这一名城今昔盛衰的景象,作者以对照的写法,把昔日盛况和当前衰象加以极力夸张的铺写,显示出这个都城命运的剧烈变化。当写到这个城的盛况时,使人感到如置身于一个朝气蓬勃的繁华都市中:

当昔全盛之时,车挂廛,人驾肩,廛闬扑地,歌吹沸天。

当写到它的末日时,便如面临一片阴森可怖的鬼蜮世界:

泽葵依井,荒葛罥涂,坛罗虺蜮,阶斗麕鼯。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饥鹰厉吻,寒鸱吓雏,伏虣藏虎,乳血飧肤。崩榛塞路,峥嵘古馗,白杨早落,塞草前衰,棱棱霜气,蔌蔌风威,孤蓬自振,惊沙坐飞,灌莽杳而无际,丛薄纷其相依,通池既已夷,峻隅又已颓,直视千里外,唯见起黄埃,凝思寂听,心伤已摧。

最后更从荒凉的现景追想其统治者昔日享乐事物之盛丽,而慨叹其终不免同归于尽:

若夫藻扃黼帐,歌堂舞阁之基;璇渊碧树,弋林钓渚之馆;吴蔡齐秦之声;鱼龙爵马之玩;皆薰歇烬灭,光沉响绝。东都妙姬,南国丽人,蕙心纨质,玉貌绛唇,莫不埋魂幽石,委骨穷尘,岂忆同舆之愉乐,离宫之苦辛哉!

鲍照的一篇《舞鹤赋》,首先描写白鹤高逸的丰姿,继写它不幸被网罗于人世,在人世统治者的役使下,舞出繁多的妙姿,最后表示尽管适合了统治者享乐的需要而受到珍重,但还是向往本来高翔辽廓的自由。这篇赋可能是应统治者宴乐的需求而受命写出,而作者却感物及人,寓托了文士因才华被笼络于统治者的抑郁心情,也是出身寒微的才士对自己命运的深切慨叹。

他还有一篇《观漏赋》,乃感于在漏壶(古代的计时器)之水不断流注中人生年岁的消逝,如云:“波沉沉而东注,日滔滔而西属,落繁馨于纤草,殒丰华于乔木。对昃离而后歌,据穷蹊而方哭,虽接薪之更传,宁绝明之还续。”但想到“理幽分于化前,算冥定于天秩”,最后只有“姑屏忧以愉思,乐兹情于寸光,从江河之纡直,委天地之圆方,漏盈兮漏虚,长无绝兮芬芳”。即感到自然之不可拒抗,只有以愉快的心情适应自然的一切以赏乐当前时光中的芳丽事物。这也是封建文人常有的“宇宙无穷,人生短促”的感慨,从看到漏壶的作用而触发出来。

再如他的一篇《尺蠖赋》:“智哉尺蠖,观机而作,申非向厚,屈非向薄,当静泉渟,遇躁风惊,起轩驱以旷跨,伏累气而并形。冰炭弗触,锋刃靡迕,逢崄蹙蹐,值夷舒步。……动静必观于物,消息各随乎时,从方而应,何虑何思!”极为生动妙肖地写出这种小虫的活动状态,从形容其天赋的生命智慧中,融入了人生所应有的明智,给予人以重大启发,于是各种人从它的行动中悟到各自应采取的方针策略:“是以军算慕其权,国容拟其变,高贤图之以隐沦,智士以之而藏见。”这样从对微小事物的赋咏中摆出了重大的人事哲理,很恰当地达到了“以小喻大”的效果。《周易》只是说:“尺蠖之屈,以求伸也。”这赋从尺蠖的行动把事物的道理铺陈得更为广泛。

上举几篇赋即可代表鲍照在这一文体上的成就。他无论铺写什么题材,都能从中寓托他的人生实感,赋予一定的生活意义;而在当时文坛上使用典实大见繁密的风气下,他仍能大体上运用直接抒写的方法,因而获得较好的艺术效果。

与鲍照同时代的谢惠连的《雪赋》及谢庄的《月赋》,可说是两篇清美鲜丽的赋作。

谢惠连是谢灵运的堂弟,特为谢灵运所赏爱。据传谢灵运一次梦见谢惠连,即得到“池塘生春草”这样清新自然的佳句。他的《雪赋》仍采用汉人假设客主陈说事物的方法,以汉代梁王于雪天宴游时召请宾友,命司马相如赋雪,然后命枚乘为乱辞。其中一段对于雪的描写非常精彩:

其为状也: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漉漉奕奕,联翩飞洒,徘徊委积。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初便娟于墀庑,末萦盈于帏席,既因方而为珪,亦遇园而成璧,眄隰则万顷同缟,瞻山则千岩俱白。于是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嫮。若乃积素未亏,白日朝鲜,烂兮若烛龙,衔耀照昆山。尔其流滴垂冰,缘霤承隅,粲兮若冯夷,剖蚌列明珠。

在这幅图画般的描绘中,我们亲切看到雪从飘洒到聚积的种种状态,以及经过它的妆点,使大地成为另一种清美奇特的世界。其中一系列素光炫耀的奇观,乃是以清丽的辞藻作夸张比喻的形容而烘托展现出来的。

赋的末端乱辞说:

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曜不固其节。节岂我名!洁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浩然,何虑何营!

这一段对于雪的性质的总结,除了在形状性质上给人以真实感,并把雪加以人格化,赋予它以超然一切,委运随化而无所用心的性格,体现了作者超旷的道家的人生观,但并非道家玄理的说教,而只是放任自然的情调的流溢,因而使人感到饶有意趣。

《月赋》的作者谢庄(421—466),字希逸,陈郡阳夏人,仕宋至光禄大夫。他的这篇《月赋》,格局基本上与《雪赋》一致,假设曹植与王粲为主客,叙写出月的故事及月夜景物,而体现的精神境界较《雪赋》为高远。如开始点出月景时的“白露暖空,素月流天”,使人宛如置身于清美的月夜中。后面叙说了许多有关月的故事,即纵笔作了如下的实地描写:

若夫气霁地表,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菊散芳于山椒,雁流哀于江濑,升清质之悠悠,降澄辉之蔼蔼。列宿掩缛,长河韬映,柔祗雪凝,园灵水镜,连观霜缟,周除冰净。

在月未升起之时,先布设出一幅清净宁静的优美境界。当月儿远远升起,光蔼大地,于是天地间呈现的只是一片清幽素洁的景象。篇中并未露出月的形迹,而读者从文字之表感受的,确是一派穆然净化的月下清景。赋的末端,系以歌辞,有句云:“美人迈兮音尘绝,隔千里兮共明月。”从月夜美景引起对于美人的思念,更能给人无限优美的遐想,也给后世抒情诗在抒情方法上有所启发,如唐代诗人张九龄的《望月怀远》诗云:“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情致深永,韵味一致。这类写法,在唐代诗人作品中随处可见。

上举二谢的两篇写景小赋,虽在叙说中使用了许多典实,以增加篇幅的重量,好在并不繁密,而随即间以实地景物的描写,故无气势阻滞之病。而篇中所呈现的自然景物之美,也正与当时这种诗风相应,且因赋的篇幅容量较宽及句式之较自由,故自然景物的面貌和精神在其中又自获得适宜的体现。

生活经历宋、齐以至梁初的江淹,是这时著名的赋家。他现存的赋将近三十篇,都大体辞藻清丽,其中以《恨赋》和《别赋》二篇最具有独创性。二赋把人生较普遍的抽象的感情,概括地加以类别,而以各种人的具体生活事实,多方面地铺写出来,表明其存在于人们生活中的普遍性。《恨赋》以人生有死为致恨的总根源,取名时代具有代表性的帝王、名将、美人、高士等,撮举其生平行为、遭遇及志气,终不免赍恨以没,即因“自古皆有死”之故。其中如写名将之恨:

至如李君降北,名辱身冤,拔剑击柱,吊影惭魂。情往上郡,心留雁门,裂帛系书,誓还汉恩,朝露溘至,握手何言!

极简要地道出了李陵慷慨悲凉的身世及无可弥补的遗恨。《别赋》则以事为主,铺写出各类性质的离别,尽管事因不同,而令人“黯然销魂”则是一致的。如其写仕宦之家的夫妇离别:

及写情人之别中有句云:

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均以清丽的物色,衬托出离人的伤感,情味至为浓厚深长。死本是人生皆所不可避免的,即以帝王之尊,也无法超越,更何况其他一切对自己命运无力主宰的人。因此,在面临死亡时,任何个人的中心愿望,终归宣告破灭。旧日的知识分子,常普遍具有这样一种感慨:宇宙无穷,而人生有限。即因存在死亡的问题。又在过去长期封建社会里,由于人事上的差错及交通条件的限制,人们的心情,也极易受到离别的摧折,因而伤离也成为我国古典诗歌中的广泛内容。作者即把握住过去知识分子这两类最普遍的人生感情,作为赋的主题,概括地举出各类具有代表性的人事,运以精美的抒情笔调,感慨深重地一一道出,故能使读者为之回肠荡气,传为千古抒情赋的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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