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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三年级

时间:2022-07-1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我是在三年级变成好学生的。也许,是因为李雯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教师。三年级是一个美好的阶段,三年级我们开始成熟,拥有了更多权利,三年级可以用钢笔写字。可以用钢笔写字,说明我们拥有了一项大人的权利,比一二年级的小孩们更靠近大人了。上次我们写的作文就叫作《猫》。李雯老师从她的兜里掏出一些柔软的纸,递给王春娟让她擦嘴,说:“要不你先回家吧。”这件意外的事情影响了刚才欢愉的气氛。

◆蒯陟文

昨天下了一夜雨,淅淅沥沥,早晨雨依然在下。阴云潮湿厚重,像是被水浸湿的灰色的棉被,覆盖在天上,雨水保持着强劲的势头厚密而有力地垂落。地面被水浸透了,变得柔软湿滑,脚踩上去就会深深地陷进去。

我要去上学。从我家到学校平时要走二十多分钟呢,下了这么大的雨,路面全部变成了软晃晃的黏胶泥,不知要走多长时间呢。平时,遇到这样大的雨,我就不去学校了。

母亲说:“这么大的雨,就不要去了吧。”

我说:“我要去。”

母亲说:“一天不去也没啥,天这么冷,别冻感冒了。”

我还是执意要去。

我找出我的雨披——一只完整的化肥袋内的塑料袋,把它的一角向里窝进去,顶在另外一个角上,然后捋整齐,戴在头上,就是很好的雨披了。我背好了书包。把雨披戴在头上,默默地表示我的执着。

母亲笑着说:“到底是大了,知道好好上学了。”

我走进了连天扯地的雨线当中,无尽的水线让前途渺茫起来,我像一只白色的孤独的幽灵向前飘移。

我是在三年级变成好学生的。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再在上课的时候逃学,跑出去游泳、捉鸟、打沙枣等,我充满了上学的热情。

这一切是因为这一年李雯老师当了我们的班主任。

喜欢李雯老师。为什么呢?我也说不清。

也许,是因为李雯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教师。李雯长得很好看,脸面白净,穿着也很洋气,不像学校里的其他女教师灰头土脸,穿得陈旧破烂,就像一只只没尾巴的土鸡。李雯喜欢穿一身天蓝色的套装,像秋天的天空一样纯净。她走在校园里,身材修长挺拔,步调轻盈,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像清丽的弯月,把土黄色的学校照亮了。

也许是因为李雯老师和蔼可亲。她对我们很亲近,大家都喜欢她。她不像其他女教师一样总是板着脸、冷酷无情的样子。课间,她常常会待在教室里,跟我们聊几句。一次她还坐在讲台上,告诉我们说:“下课了要及时去小便,小便是不能憋的,憋了会伤害身体的。”她还告诉我们,她过去也憋,但后来发现这样不好,就不憋了。我们没想到小便这样不能随便在别人面前说的事情,尤其是老师,居然在学生面前说了。之前我以为老师只会告诉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五讲四美三热爱、我爱北京天安门之类的话。可是她居然谈起了小便这些很平常的事情,但我们没有觉得难堪,老师也没有,很自然,这让我们感到亲切,毕竟,谁能够不小便呢?

也许是因为李雯老师的字也写得非常好,方方正正的,笔画圆润,很好看。我正在努力学习她的字。

也许是因为她美好的声音。李雯老师不说我们这里的土话,说着很好听的普通话,像唱歌似的。

总之,我觉得她是我们学校最美丽的老师了。她让我充满了一种无可名状的向往。

第二遍铃声忽然尖利地响了,是正式上课的铃声。往常,李雯老师已经到了教室门口了,但现在还不见她。教室门窗像一个失望的叹号,在茫然的绵绵不绝的雨丝面前空洞无助地守望着。

那个蓝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门口,她小心地在台阶的侧面把脚上的泥刮去,走进了教室,笑着说:“幸亏我昨天没有回家,要不今天就来不了。”

我无比地高兴。李老师笑得多么美好啊!

今天的语文课是作文课。三年级我们开始写作文了。

三年级是一个美好的阶段,三年级我们开始成熟,拥有了更多权利,三年级可以用钢笔写字。可以用钢笔写字,说明我们拥有了一项大人的权利,比一二年级的小孩们更靠近大人了。开始写作文说明我们可以面对生活、了解生活、表述生活了。写作文是一件痛苦而又幸福的事情。痛苦而又幸福?那是一种多么难以说清楚的感觉呀,就像用作文写我们的生活一样,生活很熟悉,可是要写出来我们又感到很困难啊!李老师告诉我们,作文要写生活,生活是什么?我们也说不清楚。也许,生活就是我身边的那一只猫。上次我们写的作文就叫作《猫》。

现在,李雯老师正坐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读着一篇叫作《猫》的作文。我坐在下面听着,越听越激动,心通通地跳,脸上热热地鼓胀起来。我觉得很幸福,很高兴,又感到害臊。我听出来了,那篇作文是我的。老师居然在全班同学面前朗读我的作文。读完了,我都不敢抬头看老师了。李老师说:“这篇作文写得非常好,作者经过认真观察,写得非常形象。猫是大家都很熟悉的动物,是我们的伙伴,可是大家虽然熟悉,却不一定能写出来,但这篇作文就写得很好,因为他写得很真实,又很生动。”

老师最后说:“这篇作文就是我们班的一位同学写的,他就是张学成同学。”老师报出了我的名字。

“呕——”下面响起了一个古怪的声音。大家把头集中地扭向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

王春娟居然在课堂上吐了。她把脖子长长地伸到了过道里,像是伸出坚硬的壳的蜗牛,地上已经有了一堆秽物,她还长伸着脖颈呕着。教室里弥漫着酸臭的味道。她旁边的同学厌憎地往开躲,有的同学表情夸张地捂住了鼻子。

刘金宝在后面大声地喊:“赶快出去,臭死了,把我们都给熏坏了。”

李雯老师说:“你坐下,乱喊什么。”然后她走了过去,轻轻地拍王春娟的背,一边柔和地问:“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王春娟哽咽着努力地“嗯”了一声,呕吐声逐渐地消退下去,粗粗地喘着气。

李雯老师问:“还吐吗?”

王春娟难过地摇了摇头。

李雯老师从她的兜里掏出一些柔软的纸,递给王春娟让她擦嘴,说:“要不你先回家吧。”然后又问:“谁和王春娟一个队呀?”

站起来了两个人:刘艳和王国华。

李雯老师说:“你们谁送王春娟回呀?”

两个人都说要送。

老师说:“一个人就可以了,我看就让刘艳陪着王春娟回家吧。”

王国华说:“老师,刘艳一个人恐怕不行,我和她一块送吧。”

老师说:“不用了,一个人就够了,你待着吧。”

王国华颓然地坐下了。

老师喊:“刘金宝,你去拿簸箕到外面铲点干土来垫了,再清扫出去。”

刘金宝可能很意外,呆怔了,继而脸涨红了,很不情愿的样子。

李雯老师瞪了他一眼,说:“赶快去吧,我知道你有办法呢。”

刘金宝极不情愿地嘟囔着,到教室的后面去拿了簸箕出去了。

王春娟缓缓地收拾东西。刘艳装好了书包,背上肩膀,然后过去帮王春娟收拾好书包,扶着羞愧的她往外走。平时沉默寡言的王春娟居然破天荒地给老师说:“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王春娟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睛里似乎还有泪花儿。

这件意外的事情影响了刚才欢愉的气氛。刘金宝端着一簸箕黄白的干土进来了,把王春娟座位边的那一堆秽物填埋上,教室里那一股难受的怪味有所消退。刘金宝通红着脸,垂头丧气地到教室后面找了把旧铁锹,一锹一锹地铲了出去。李老师表扬了刘金宝,刘金宝沮丧地坐在后面,不再言语。

对于我来说,虽然有个意外的插曲,但这两节语文课仍然是一堂让人兴奋的课,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亢奋。作文点评结束以后,老师布置了一篇新的作文,叫作《我最喜爱的××》。课很快就结束了,老师走了。我们开始收拾书本,下一节课是数学课。我感觉我的兴奋依然在体内涌流,我甚至能感到同学们还在窃窃私语,谈论这件事情。这是李老师在课堂上第一次朗诵学生的作文,而且居然是我的,在同学中间会产生很大的影响。我感觉到无比的骄傲。在同学不时投来的目光中,我甚至都有些拘束了。门外的雨好像停了,云应该在淡去,因为室外明亮了许多。

沉默了半天的刘金宝忽然又活跃起来,站了起来大声说:“张学成的那篇作文是抄的,我知道的,就在他的那本作文书里。现在肯定就在他的书包里。”他说着过来就强行从我的桌仓里掏出了书包,从书包里翻到那本作文书,找到了那篇叫作《猫》的作文。大致看了看,说:“看吧,就这篇,我看过的,走,告老师去。”说着,拿着书就出去了。

这个意外的变故让整个教室有些震惊,我也有些呆住了。一些同学吵嚷着很热闹地跟着刘金宝出去了,还有一些同学看着我,静静地和我一起等待着。

我又无奈又担心。那本作文书是我唯一的一本作文书,也是不多的几本课外书之一,我经常带在身边看。由于看得多了,有些篇章我都可以背下来了。那天写作文,老师布置了题目叫作《猫》的作文,那本作文书上恰好也有这么一篇,这篇我几乎会背了,就仿照着那篇作文,写我们家那只老猫,那篇作文里写的猫和我们家那只老猫是多么的相仿啊,所以有好些句子甚至很多段落我就直接用到我的作文里了。老师看了,肯定会说我是抄的。

过了一会,刘金宝回来了,嘡地把书扔给了我,闷声不吭地回到了后面他的座位。和他一块去的同学就跟其他同学说开了。我听到一个同学说:“老师根本就没有看,老师说:‘那天张学成就在我的面前,我看着他写完的,怎么会是抄的呢?’”

那天写作文是当堂作文,就在课堂上写的。我坐在第一排,就在老师讲桌的下面,的确是在老师的眼前。我又觉得我是欺骗了老师,这应该算是抄袭了,只不过我是默写上去的罢了。当时老师如果真的看了刘金宝拿去的那本作文书,肯定就会说我是抄的。也许老师没有看,就是为了照顾我吧。我暗暗感激李雯老师。

我看了看坐在后面的刘金宝,呆呆地看着外面,像是有几分生气,又像有几分伤心。

下午放学的时候,李雯老师又把我们集中到教室说了一些事情,主要是下一步开展勤工俭学的事情。当我们班的同学从教室里蜂拥而出的时候,校园里顿时一片空旷、沉寂。

我到校门口的时候,看到刘金宝阴沉着脸,靠着校门淡绿色的水泥墩柱,好像在思谋着什么事情。他看到我,就过来拉住我让我跟他一块儿回,说是有点事情。我和刘金宝是一个队的,有时候我们也会一块儿回家。

其他的同学都走光了,学校里变得很安静,逐渐西沉的太阳照着西边房屋和树木,黑色的影子就像扯面一样越拉越长,覆盖了校园的大半个面积。

刘金宝说:“我们班总是迟迟地放学,你看,学校其他班都已经放学了,可是我们才回家呀。”

我说:“也不是,有的时候老师有事才会留一会儿。”

刘金宝说:“我们班好像经常这样,我们得提提意见。”

我拉着他说:“回吧。”

刘金宝说:“不行,我们一定要想个办法反映一下。”

“怎么反映?”我说。

“我要把这个意见写到这里。”他指着绿色的水泥门柱说,而且还掏出半截红色粉笔,看来是事先准备好的。

我吓了一跳。

他说:“你写。”

我说:“我不写。”

刘金宝说:“你不写我写。”

我觉着刘金宝是在报复李雯老师。但我无法阻止他,我没有能力强行地去阻止他。我故意地扭过身子说:“你回不回,你不走我先走了。”

刘金宝说:“你先回吧。”他说着就用红色的粉笔在水泥柱上写了起来。

我只好又转回身来。很快校门粗大的水泥柱子就出现了七扭八歪的几行字,像一堆鲜红的烂柴落在水泥墙面上,分外显眼。上面写着:三(2)班太不像话,经常拖堂不放学,不让我们早早回家,我们有意见。

我觉得他的字难看,话更不好听。我感觉到我的软弱,我只能说:“你写得太难看了。”

刘金宝说:“溜你的嘴吧,难看,你来写。”

我点点头,找了一块烂布子把他写的擦掉了。然后拉着他,对他说:“走吧,以后要是老师留了再写嘛,天不早了,今天的路也不好走。”

刘金宝急了,一把甩开我的手说:“不行,你不写就不行。”

我只好写了:三(2)班放学有点晚。

刘金宝在后面看着我写,说:“你的字越写越像李老师了。”

写完那一句,我故意很潇洒地把粉笔扔得远远的,拉着他说:“行了,走吧。”

刘金宝很意外,说这也太简单了,嘟嘟囔囔得很不情愿,但被我硬拉着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有大量的学生通过校门,我看到那一行被涂抹过的红色的字无比鲜艳,触目惊心。我看着很难过,但我没有勇气上去把他擦掉,因为旁边有很多的同学。

上午第三节课下了以后,李雯老师铁青着脸,来到了教室,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这样。李雯老师说:“刘金宝、张学成,你们过来我的办公室一下。”

我知道是为昨天的事情,看了一下刘金宝,他明显也有些慌乱。我们忐忑不安地跟着李雯老师去她的办公室。办公室和宿舍是一块的。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屋子里收拾得很整洁,用一块天蓝的布单把单人木床和办公桌分隔开,我看到床边的墙上还贴了一圈素净的花布。

李雯老师问:“你们说,校门口是怎么回事。”

我低着头。

老师说:“是不是你们写的?”

刘金宝迫不及待地说:“老师,那不是我写的,那是他写的,那一看就不是我写的嘛。”

我的脸开始涨了起来。

李雯老师看着我,问:“是吗?”

我喃喃地说:“那是我写的,可是……可是……”

李雯说:“为什么要那么写,我是经常把你们留到很晚吗?再说了,有意见可以提嘛,为什么要采取这种形式?”

我看到李雯老师失望的眼神和语气中充满了生气,我着急起来。我语无伦次地争辩说:“那是我写的,可是是他先写的,我写是为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的嘴很笨拙。

“没有写,我没有写,是他写的。”刘金宝在一旁无耻地争辩着。

李雯说:“好了,你们去把那个给我擦干净。张学成,你回去以后写检查,明天你在班会课上做检查。”

我们往出走,我听到李雯老师叹了口气。

我们来到了校门口,淡绿色的门柱上那一行红色的字格外刺眼。

刘金宝神气活现地耍霸道,蛮横地说:“你去吧,你去擦了。”

我没有理睬他,我找来一块破布,蹭蹭地擦掉了,粉红的一片涂开在淡绿色的水泥墙面上,粉尘在阳光里弥漫,有些呛人。我使劲地擦着,我想把这片伤害过李雯老师的红颜色擦得干干净净。我到校门前的水渠里蘸湿了抹布,回来继续擦,我要把这些粉红色印迹彻底地打扫干净。我一遍一遍地洗,一遍一遍地擦。我的眼泪居然软弱地流了下来。我越洗越快,后来我竟哭了起来。

我站在教室阴冷的讲台上,这里是李雯老师经常站的地方,我感觉到浑身发冷,两耳嗡嗡。下面,一片沉寂,四十个学生静静地注视着我。李雯老师坐在我的座位上,曾经美丽而和蔼的面孔此刻是一片冰冷、严肃、冷漠。

我干巴巴地念着我昨天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写的检查。

念完了,我低着头不说话。

老师问:“念完了?”

我点点头。

李雯老师让我下来,她走上台去。我看到刘金宝坐在后面幸灾乐祸地对我笑着。

李雯老师写了一行漂亮的字在黑板中间:做一个诚实的孩子。

老师说:“我们今天班会的主题就是‘做一个诚实的孩子’。”

老师在上面开始讲,从我在校园门口写标语的事情讲起,讲了很多道理,举了很多例子。我没有听清楚,甚至一句也没有听清楚。我觉着我也许不应该做检查,也许应该做检查,但我需要道歉的话却一句也不能在检查里说。我看到门外花池子里面的一颗玉米夹杂在花丛中茁壮成长,卓然独立,粗壮的玉米叶子漂亮地舒展着,一只蜻蜓停在玉米穗的顶尖上,金身碧眼,翅膀透明,傲然挺立。

老师终于讲完了。老师说:“下面大家踊跃发言,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不诚实的事情或者诚实的事情都可以说一说。”

我想,我应该做一个诚实的孩子。但如何才是诚实让我有些茫然。教室里非常安静,后面忽然又响起了那个熟悉的破锣嗓子,像一颗石子打破了平静的水面一样打破了教室里的宁静。刘金宝第一个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老师,我们说了,真的没关系吗?”

李雯老师说:“没关系,诚实就是要讲实话,说实话应该受到表扬的。”

刘金宝勇敢地说:“有一次,我在回家的路上,说你的坏话了。”

刘金宝说了一句,停下来看李雯老师。

李雯老师有些意外,说:“没事,你说吧。”

刘金宝说:“我说,老师骚得很,是个骚货。”

老师一下子脸通红,瞬间又白了,好像又红了。

教室里一片寂静。

老师忽然尖利地大声说:“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们从来没有听到过李雯老师这样说话。

刘金宝明显被老师的反映给吓住了,他可能没有想到老师会是这个样子。我们也没有想到老师会这样。教室里一片寂静。

刘金宝支吾了半天说不出来。

李雯老师又声色俱厉地问了几遍,刘金宝可能被吓住了,不敢再说话。李雯老师生气得站了起来,满脸通红,说:“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我怎么了?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这么脏的话!”

刘金宝可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低垂了头,更加得不言语了。教室里一片压抑的沉寂,就像布满了浓厚的乌云,只有老师高声的质问像闪电在教室里恣肆地闪划。

因为刘金宝不说话,李雯老师来到了教室后面,逼迫到他的跟前问他,他紧张地嘟哝着,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老师又把他拉到教室后面的空地上,问他。

刘金宝终于开口了,说这话也不是他最早说的,别的好几个同学都这么说,他才跟着说的。

老师追问还有谁,结果张华和黄建国也站到了教室后面。他们解释说是因为学校很多男老师都喜欢往李雯老师跟前凑,李雯老师和男老师交往也多,而且有时候说话居然会把嘴靠近男老师的耳朵边说话。

“就因为这些吗?”李雯老师质问道:“就因为这些就这样说我?就这样损害我?”

李雯老师追问到底谁首先说出这样的话,刘金宝他们几个互相推诿,结果越追问牵涉的人越多,有好多外班的同学。李老师让刘金宝他们出去到外班还喊过来两个人。

随着审讯的深入,我看到李雯老师已经气急败坏,声嘶力竭。终于,教室里响起了响亮的耳光。

学校已经放学了,其他班的同学都已经走了,太阳下山了,教室里逐渐地昏暗起来,发青,像人铁青的脸。我们的心情越来越郁暗。

教室后面的嘈杂尖利的叱咤声音让我有些麻木,我仿佛听到的是一种破碎的声音。在我们村前面,有一座废弃的砖窑,那里曾经是一座庙,庙里供奉着一座观音塑像,那座塑像在当地很多人的心中神圣无比,充满灵光。但那座庙被捣毁改作砖窑,那个塑像也被打破捣碎了,塑像被捣毁的那天我也在场。我仿佛又听到了当初观音塑像被打碎轰然倒下的声音。

我默然地从门口向外看着校园由热闹变为安静,由明亮变为昏暗。那颗在花池里卓然挺立的玉米逐渐地晦暗下去,枝头的蜻蜓早已不见了,只剩下金黄的枝丫失落地等待。

最后又牵扯到两个人,是两位老师。最后刘金宝说:“这话首先是朱海军老师说的。”一班的刘伟说:“应该是王翠兰说的。”

我觉着有可能是王翠兰吧,因为那个女老师很严厉,甚至有些苛刻,也很厉害,有很多人不喜欢她。但怎么会是朱老师呢?我看到朱老师平时对李雯老师很热情的,不过李雯好像对他不是很热情,有点冷淡。

李雯老师让刘金宝去叫那两位老师,要当面把话说清楚。王翠兰已经回家了,朱海军在宿舍,但没有来。刘金宝跑去了好几次,朱老师最终还是没有来。

后来,李雯老师忽然哭了,哭得很伤心。说:“回吧。”

我们蜂拥地从教室里逃了出来。

第二天,这件事在学校里到处传开了,不知道是怎么传出去的。刘金宝说李雯老师的那句话成为一句流行语广为传播。

李雯老师请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来,然后学校给我们重新安排了一个班主任,就是那个朱海军老师。我记得他第一次走进我们的教室的时候,满脸通红。

后来有一天,朱海军老师上完语文课以后,告诉我们说,星期天,李雯老师结婚,学校里她一个人都没有请。据说她未来的丈夫是一个大学生;据说他长得很丑;据说那个男的有很好的工作,而且有关系,能把李雯老师调到城里去。李雯老师找他就是贪图这个;李雯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后面的两节数学课我感到心绪烦乱。下午,我逃学了。我从家里出来,走到村口的良渠的桥那儿就不想走了,躲在桥下面的斜坡上,看着良渠里黄色的水流向北流去,几根粗壮的礅柱立在水中,一些柴草淤积在柱子前面,泛出肮脏的泡沫。感觉到过了上课的时间,我从底下钻了出来,爬上桥那边的废弃的砖窑上。这里是两条路的连接头,向东是李雯老师的家所在的地方,向南是学校,那座桥是连接两条路的连接点。这个废弃的砖窑,依然不同凡响,有着浓厚的神秘色彩,是周边群众心目中的神庙。时常会有一些红色的布条用砖块压在土堆的斜坡上面,在阳光下招摇,破砖窑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石质香炉。这里是一座庙的时候,据说香火旺盛,后来被推倒了,改建为一座砖窑,现在砖窑也废弃了,而曾经的神灵依然具有灵力。可见那神秘的神灵,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比坚固的建筑更具有生命力。当然,那些缥缈的东西对于我来说是虚空的,距离我很遥远,所以我并不畏惧。我有些茫然地坐在高高的土堆上,眺望李雯老师经常出现和消失的那条路的远方,就像站在人生的起点眺望未来茫然的道路,等待或者期待一个美丽的希望出现。

背着一个彩色的草帽,骑着一辆漂亮的自行车的李雯老师迤逦而来,这个场景我曾经很多次看到,今后心里也许会无数次出现,但它今天最终没有出现。

我拿起一个一个的土坷垃,扔进了水渠中,土坷垃让水面水花四溅,然后沉闷地钻入浑黄的水中。后来,我让这些土坷垃平行地飞出去,在水面上跳跃,蜻蜓点水般溅起一串水花,就像结婚典礼上燃放的鞭炮炸出一串串的花一样。

◎作者简介:蒯陟文,男,汉族,1973年生,曾从事教师,现任永宁县劳动就业服务局局长。在《萌芽》《朔方》《阅读与写作》《黄河文学》《宁夏日报》等报刊上发表小说、散文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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