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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俏妹子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李场长和团支部书记高静桦正在研究工作,见雷正兴来了真是喜出望外。可是小黄马野劲难驯,一边在原地转圈,一边梗着脖子不断地往斜上方甩着脑袋,雷正兴的身子被抡得踉踉跄跄的,最后终于跌翻在地,缰绳也随之脱手了。这时几个小伙子已经把小黄马拦住了。雷正兴横下心来,身子低低地伏在马身上,尽量掌握着平衡,免得自己摔下来。雷正兴见一时无法驯服小黄马,只好趁早把小黄马悄悄地牵回了马厩里。

雷正兴回到县委就为团山湖买拖拉机捐了20元钱,成了全县捐得最多的人。接着又是三番五次申请,终于如愿以偿。这时团山湖农场已经正式投入开垦工作,雷正兴去心似箭,早等不及了,拿了去农场报到的通知,打好行装就启程了。赶到农场时,正是中午休息时间。农场场部设在杲山庙,还是治沩指挥部时的大体格局,各办公室和宿舍位置都大体未变,只是女同志多了些,住在最后一个殿房的二层楼东侧,正好和雷正兴原来那个宿舍上下相对,雷正兴背着行李从第二重殿的门洞一进来,正好看见白鹭在后殿二层那个游廊里晾衣服呢,白鹭也早已看到了雷正兴,不由得惊喜地朝他招了招手:“小雷,你真的来啦!”雷正兴朝白鹭笑着点了点头,也招了招手,便拐进李场长的办公室里去了。

李场长和团支部书记高静桦正在研究工作,见雷正兴来了真是喜出望外。高静桦首先微笑着说:“小雷到农场来,这回我可有帮手了。”李场长接过报到通知看了看说:“小雷,这回你称心如意了,有你带头,我们的工作就更好做了。我已经接到了县委的研究决定,让你到农场来学开拖拉机,做咱们望城县的第一名拖拉机手。不过拖拉机还没有来,在这之前,我们先要用双手去创业。”雷正兴是一个十分透亮的人,立刻领会了场长的意思,爽爽快快地说:“反正我也闲不住,我请求到深翻第一线去。”高静桦意味深长地看了雷正兴半天,觉得他到底是从大机关来的,说话办事又爽快又机灵。

一万四千多亩沼泽地,一望无际,数百人一字排开,起起落落地挥舞着镢头,对雷正兴来说,那场面是分外壮观和令人振奋的,他觉得比在县委大院里要有意思得多。中间休息的时候,小伙子们往荒草滩里跑得远一点,常能找到野鸭蛋什么的。女孩子们不敢往深草里走,就常常“咯咯”地笑着,在近前扑扑蝴蝶,采采野花什么的。干活儿的时候,白鹭总跟雷正兴并排挥镢,笑眯眯的,一点也看不出累来。如果不是新奇的铁牛吸引着雷正兴,他还真舍不得离开这集体垦荒的队伍。时光就这样快快乐乐地向前流淌着,这天晚上收了工,人们在荒野小道上仨一串俩一伙地往回走,肩头上扛着的一把把镢头钩着火红的晚霞,美极了。每当上下工时,白鹭总是找到雷正兴和他结伴一起走,这天晚上,两个人正一边走一边说着话,突然,后面有人高声喊着:“拦住哇!拦住——”雷正兴转头一看,见是一匹毛了的小黄马跑过来,人们正惊叫着往两旁闪开,雷正兴把还在发愣的白鹭往旁边一推,就势扔下镢头,朝小路当中一站,高高地“吁——”了一声,小黄马立刻把腿收住,接着两个前蹄又腾空而起,雷正兴往旁边一跳,一把抓住了缰绳。可是小黄马野劲难驯,一边在原地转圈,一边梗着脖子不断地往斜上方甩着脑袋,雷正兴的身子被抡得踉踉跄跄的,最后终于跌翻在地,缰绳也随之脱手了。白鹭跑过来说:“小雷,伤着没?”雷正兴一骨碌爬起来道:“没有,可惜没拦住。”原来刚才喊拦马的那个人是老马倌,此时跑到了跟前,见雷正兴没出什么事,才松了一口气,气呼呼地道:“你不要命了,咋这么拦马!”围过来的人们哄地笑了起来。这时几个小伙子已经把小黄马拦住了。老马倌谢了一声,前去牵上小黄马走了。雷正兴认识这个老马倌,他姓黄,农场里的那两匹马都归他饲养,人死倔死倔的,却出奇地爱马。农场里年轻人多,平常没事,谁都想碰碰马,每当这时,老黄头就把眼珠子一瞪,连点门儿都没有。雷正兴挨了摔不死心,同时也被小黄马摔出一个心窍来:这驯马骑马也是一门技术呀!他当过那么长时间不同身份的通讯员,如果当时会骑马,就能多解决些救急问题,这么一想,加上他的好奇心和好胜心特别强,就决心非得把这骑马学会不可。从那以后,他有空就来看看,老马倌性子太倔,要学就得偷偷把小黄马牵出去。这天晚上月明星稀,雷正兴见老马倌喂完了一遍草料有事暂时出去了,按雷正兴几天来的细心观察,这是半夜十二点前喂的最后一遍草料了,他高兴极了,悄悄地溜了进去,慢慢地靠近马槽去牵小黄马,哪知小黄马扬起脖子一边后退一边“咴咴”地叫了两声,如果没有缰绳拴着,肯定又惊跑了。雷正兴跟着也是一惊,不禁往身后看了看,生怕老马倌在附近听了即刻赶来。停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便一把拽住了小黄马的缰绳,口中嘀咕道:“好你个小黄马,还记着我曾经拦过你是不是?我非把你驯服不可!”

白鹭晚上要借书看,找不着雷正兴,她了解他这两天的心思,马上向饲养棚寻来,见此情景道:“小雷,你干什么呀?”雷正兴压低声音说:“学骑马呀!”说着已经把小黄马的缰绳从柱头上解了下来。白鹭不敢靠前,急道:“不行,这匹小黄马的性子多烈啊!”雷正兴说:“没事,我的身体灵巧着呢!”白鹭说:“小雷,你非得学骑马干什么呀,你不知道人家为你着急呀!”雷正兴只好解释说:“你想想,学会了骑马,以后场部有个急事需要送信的时候,多方便呀!”白鹭倒没想到这一层,但还是不放心:“那你可要小心呀!”雷正兴道:“放心吧,没问题,马不是给人骑的嘛,别人能学得,为什么我学不得?”说着,就把马牵出了马厩。白鹭岂有不紧紧跟着的道理?当时眼睁睁地看着雷正兴把小黄马人不知鬼不觉地牵到旷野里来,看看四下无人,飞身跃上马背,那小黄马还从没被人骑在身上驯服过哩,哪受得了这个,原地打着圈圈,又蹦又跳,吓得白鹭大声地提醒:“小雷,一定要抓紧马缰绳啊!”雷正兴横下心来,身子低低地伏在马身上,尽量掌握着平衡,免得自己摔下来。小黄马蹦了半天,终于有点累了,渐渐地有点安静下来,雷正兴以为驯服了呢,看抓在手里的缰绳够长,用最前头的一截甩了一下小黄马的屁股,哪知小黄马并不吃这个亏,立刻高高地竖起两只前蹄,雷正兴再也无法坐住了,“扑通”一声,仰面朝天地从马背上摔下来,吓得白鹭立刻惊叫了一声,马上跑上前去:“怎么样,摔坏了吧?人家劝你不要骑嘛!”雷正兴咧了咧嘴:“哎哟……没事没事……”他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到这时白鹭才发现,他的手里还死死地拽着小黄马的缰绳呢。雷正兴见一时无法驯服小黄马,只好趁早把小黄马悄悄地牵回了马厩里。

雷正兴偷着学骑马的事,不长时间就传到了老马倌的耳朵里。老马倌当时细细地把小黄马检查了一遍,虽然没看出什么来,但还是倒背着双手,倔倔地找领导来了,半路正好遇见了高静桦,就把高静桦拦住了:“那个雷正兴是团员不?是团员你这个团支书就得好好批批他,那马是谁都可以随便骑的吗?他竟然偷偷摸摸地把小黄马牵出去骑,还把我这个老倌子放不放在眼里!”雷正兴偷着学骑马挨摔的事,高静桦早听说过了,听人学那挨摔的过程,还忍不住偷偷地笑过。如今见把这么倔的老马倌给惹急了,就一边好言劝慰老马倌,一边把雷正兴找来,当着老马倌说:“小雷,看把黄大爷气的,待着没事你学骑马干什么呀?”雷正兴听了却振振有词:“我是想多学一门本事,就能多为集体做一份贡献!”老马倌以为雷正兴在耍贫嘴,气得非要拉着雷正兴去找场长不可。高静桦赶紧向雷正兴眨眨眼,打起了圆场:“小雷,还不赶快给黄大爷赔礼道歉。”雷正兴赶忙走到老倌子跟前,嘴巴甜甜地说:“黄大爷,您老千万别生气,我知道您老这么着急都是为了我好,您越是这样训我骂我,就越是爱我疼我,不然的话,您看我骑马摔了才高兴呢,您说是不是?”一席话,把倔老倌子说笑了:“妈的,这小子……下次可不行了!”

雷正兴这样的人干不成事哪能死心?这天中午休息时,他又打算找老倌子去,计划先逗他高兴,然后再求他教自己骑马,可是刚走到大门口,就听有人喊:“拖拉机来了!拖拉机来了!”

雷正兴这时已经听见拖拉机的“突突”声了,奔出大门一看,果然看见一个带链轨的红色拖拉机从那边开过来了,这时,已有好多年轻人围了上去。拖拉机一直开到场部门口才停下来,接着从上面下来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师傅,须发都已经花白了,后背的青布腰带上还别着一个长杆儿烟袋,背稍微有点驼,走起路来一蹶一蹶的,一直走到场部里去。李场长和他刚见完面,雷正兴就进来了,便给他俩作了介绍。原来这位老师傅姓陈,是专门前来教雷正兴开拖拉机的,话不多,说起话来直通通的。但他是位勤快人,第二天东边刚一见亮就起来了,耐着性子坐在床上又抽了一袋烟,才走出门来,见雷正兴那个宿舍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心里就有几分不高兴,走到窗前道:“徒弟,该起床了!”屋子里只传出几个模模糊糊还没有睡醒的嘟哝声,陈师傅生气了,心想:真不像话!这也叫勤快?头一天就睡懒觉,哪天才能学会开拖拉机!等他没好声气地又连着喊了两声,屋里有人说话了:“你是那位陈师傅吧,雷正兴出去了,不在屋。”陈师傅愣了一下,拔脚就往场部大门外走去,远远看见雷正兴正手拿抹布围着拖拉机忙着呢,再往前走一走,还能听见那伢子轻轻哼着“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的歌声哩,再看那拖拉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早被他抹得锃明瓦亮了。雷正兴发现陈师傅来了,笑眯眯地说:“师傅早!您老先在那歇着,我这里一会儿就全准备好了。”

第一天坐进驾驶楼里看着师傅开拖拉机,雷正兴别提多兴奋了。眼见拖拉机拖着后面一排亮闪闪的铧犁开到大片草地里来,那些铧犁深深地吃进土里去,立刻翻起泥土的波浪,那犁出来的地平展展地越来越长,那要是凭人工用镢头开垦的话,得用多长时间多少人力呀!喜得雷正兴笑道:“师傅,还是机械化好呀,真神了!”陈师傅只是不做声,闷着头只顾往前开。雷正兴往驾驶楼外面看了一会儿,就回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起师傅怎样操作,看着看着道:“师傅,开拖拉机真过瘾啊!”陈师傅好像什么也没听见,雷正兴见师傅没吱声,接着道:“我要学会了,一定快快地开!”这回终于把陈师傅惹说话了:“你寻思这是开汽车呢,越快越好?”

这一老一少,一个是少言寡语,古板得可以,一个是爱说爱唱,好动活泼,时间长了,可也相处得不错,主要是雷正兴为人机灵乖巧,又勤勤快快,好学好问。见师傅有抽烟的习惯,自己不会吸,衣袋里也常准备一些烟草和火柴预备着。有一回,师傅拧了一袋烟,摸出火柴盒一看空了,雷正兴那边见了,“哧啦——”一声把火柴点着了。师傅虽然心里欢喜,但仍不动声色地说:“你哪来的火柴?”雷正兴笑嘻嘻地连烟丝也掏了出来:“师傅爱抽烟,我把这些准备着好应应急嘛!”师傅见了,眨眨眼睛,一袋烟还没有抽透,先有些待不住了,磕了磕烟袋说:“来,徒弟,我们再来熟悉熟悉铁牛身上的部件。”雷正兴看了一会儿说:“师傅,学开拖拉机,先要学会哪些要领呢?”师傅和缓地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要领,除了要把那些驾驶规则熟记在心,还要多看,多问,多实践,这三条缺一不可,可就是这样,没有一个多月时间也不能学会。”

雷正兴在学习上非常听话,听师傅这么说,就从学习驾驶规则入手,没事的时候就一边背诵一边琢磨。李场长天天见不着雷正兴的面儿,也不知他学得咋样了,就派人来了解情况,这个人正是县妇联陈部长的丈夫方大哥。这天,到了工间休息的时候,方大哥来到拖拉机跟前,见雷正兴坐在驾驶楼里正往一个日记本上写着什么,就悄悄走上前去,一把将那日记本夺过来道:“这么专心,写什么呢?”雷正兴见是方大哥,笑了笑说:“哦,方大哥呀。我是在写拖拉机驾驶的十五条规则呢。”方大哥往日记本上一看,原来记的真是各种开拖拉机的规则和要领,有心考考他:“密密麻麻地记了这么一大本,你都能记住?”雷正兴笑笑:“不记住还行?”方大哥将信将疑:“这些规则你真都能背下来吗?”雷正兴说:“不信?那就试试嘛!”方大哥说:“试就试。你听着:拖拉机驾驶规则一共多少条?”雷正兴说:“十五条。”“那你说说第三、第五、第八、第十三条各是什么?”想不到雷正兴张口就来,背得十分流利。方大哥听后满意地走了。李场长听了方大哥的汇报后,到食堂去吃午饭,正看见雷正兴坐在饭桌前,手脚像开拖拉机那样一齐动着,不知谁说了一声:“看,小雷把拖拉机开进食堂里来了!”满食堂的人听了都转过头来看着雷正兴笑。李场长看在眼里,点点头,走到雷正兴面前道:“小雷,什么时候独立试车呀?”雷正兴说:“场长,我知道您急,今天下午我再努努力,晚上我就向师傅请示。”李场长说:“你学开拖拉机还不到十天,不急不急。”

当天雷正兴又把开拖拉机的理论与实践研究了一下午,请师傅考了他好几遍,说得陈师傅直点头,当晚决定让雷正兴明天独立试车。这个消息在场部就传开了,那晚有三个人没睡好觉。一个是李场长,他担心这个小鬼到底能不能把驾驶铁牛的技术提前学会。第二个是雷正兴,一想到明天独立试车,又紧张又快活,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第三个是白鹭,这些天她忍着尽量不去打扰雷正兴,免得分散了他的精力,不知明天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第二天人们在食堂吃完饭,就都跑出来看雷正兴独立试车。这时拖拉机已经被开到机耕道上,陈师傅又给雷正兴讲了一遍要领,就改坐在副手位置上。雷正兴一坐到驾驶台上,就感到心跳加快,生怕开不好,被那么多围着看的人们笑话,一时两只手让心跳搞得一点力气都没有,竟有点转不动方向盘了,同时心里又想道:车开起来后,要是刹不住车,那可糟了!但作为全县第一个拖拉机手,他又感到极为骄傲和快活,这么一来,弄得手脚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陈师傅见了道:“不要怕,一要心里放松,二要勇敢点,开拖拉机的那些要领你不是很熟悉了嘛!”雷正兴听到这里,稳了稳情绪,立刻把油门加大,拖拉机就“突突”地向前开动起来,拖拉机的机身有点来回摆,雷正兴紧紧咬着嘴唇努力控制着,外面围观的人个个瞪大眼睛,一点声息也没有,白鹭紧张得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衣角儿。驾驶室里,雷正兴那种难忍的心跳终于过去了,手脚也慢慢变得协调了,拖拉机终于被驯服了,稳稳地向前开去。白鹭第一个使劲鼓起掌来,紧接着,所有的人都为这个全县第一个拖拉机手鼓起掌来……

白鹭见雷正兴这么快就学会了独立驾驶拖拉机,心里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吃完晚饭,便来对面宿舍找雷正兴说话。这会儿,雷正兴正在灯下聚精会神地往一摞稿纸上写字,白鹭见了,走上前来道:“小雷,这么用功啊!”雷正兴刚写到入神的地方,听见声音,回头一看是白鹭,笑笑说:“哦,是白姐啊!今天我学会了独立驾驶拖拉机,感受挺多的,想把这些写下来,给报社投投稿。”白鹭已经和雷正兴相处得十分熟悉亲切了,不见外地说:“好啊!你是全县第一个拖拉机手,第一天学会了开拖拉机,又是第一时间写出自己的感受,这可是一个又大又好的新闻点啊,我看,准能优先发表出来。写到哪了?”雷正兴道:“还没写完呢!”说完就把那篇稿子递给了白鹭:“白姐,你给我看看吧,也不知这样写行不行。”白鹭见雷正兴肯给自己看,心下不觉一喜,感觉雷正兴真的没拿自己当外人。看那题目,写的是“我学会开拖拉机了”,不禁甜甜地笑道:“这题目就好。”再往下看,不知不觉便被吸引住了。文中先写的是团山湖的美丽、肥沃及团山湖农场的由来,再写人们在这里的愉快劳动及自己以激动快活的心情学开拖拉机的经过,文情并茂,真是写得让人如临其境,喜得白鹭情不自禁地说:“小雷,你写得真好,说不定将来能当作家哩!”雷正兴听白鹭这么说,好像想起了什么,便去床上床下翻了起来,一会儿翻出几个写满字的本子来,递了过去,白鹭便坐在床沿上看了起来。她一本一本翻开看时,见除文学创作笔记外,还有一些诗歌、散文、短篇小说等习作,不觉看得更加入迷。不一会儿,雷正兴写完那篇稿子的结尾了,感觉白鹭那边仍没有一点动静,扭头一看,她捧着那本读书笔记正脸儿红红地笑着呢。雷正兴凑上前来说:“白姐,你看的是什么?”白鹭拿着那打开的本,眼睛兴奋得正闪着光:“小雷,你这《浮沉》的读后感写得可真有意思,听我给你念啊——这本书给了我深刻的印象,书中沈浩如和简素华的恋爱深深地教育了我,我认为简素华的那种坚强不屈的意志,那种高尚的共产主义品格,那种克服困难的决心和信心,那种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对群众那样的关怀,是值得我永远向她学习的——哎,小雷,我问你,你看恋爱小说也记笔记呀?”说完,只是看着雷正兴嗤嗤地笑。雷正兴迎着白鹭的目光道:“白姐,你说对了,我真的希望将来能成为一位作家,将人民改天换地的伟大斗争准确生动地表现出来,那该多好啊!”白鹭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便把那些本本都抱在胸前望着雷正兴道:“小雷,我觉得你写得真的挺好,我支持你。”

几天后,雷正兴写的那篇“我学会开拖拉机了”真的在《望城报》上发表出来,一时轰动了整个农场。白鹭找来那张报纸,当晚回到宿舍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拿起剪子细心地剪了下来。这时,恰好高静桦走进来,见白鹭脸儿红红的,凑上前来问:“俏妹子,干什么呢?像绣花似的这么用心?”白鹭的脸更红了,抿嘴轻轻笑道:“高姐,我把雷正兴这篇文章剪下来,贴到咱团支部的学习园地上,大家看着更方便些。”高静桦见白鹭那一往情深的样子说:“俏妹子,你别瞒我了,你那心事谁不知道呀?”白鹭低下头咬了咬嘴唇目光躲躲闪闪地道:“高姐,可不许你胡说啊!”见高静桦半天只是盯盯地看着自己,又抬起头来道:“高姐,你咋这么晚才回来呀?”高静桦将目光收回来说:“在场部和李场长说给雷正兴配个农具手的事了,这个农具手,要像小雷那样,一要细心,二要能干,更能和小雷配得上手,一时没有想出合适的人选。”白鹭一听,又痴了半天。

第二天,白鹭找了个机会,跑到场部外面来,往那片耕地旁边一看,见雷正兴正在那检修拖拉机呢,她跑上前去道:“小雷,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雷正兴正在一边检修拖拉机一边哼着“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听见白鹭说话,扭过头来道:“白姐,看你跑得这样急,什么事呀?”白鹭调皮地眨眨眼:“那我要是说了,你可得答应我。”雷正兴见白鹭卖关子,便不紧不慢地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嘛。”白鹭伸手抓过肩头上的小辫儿道:“听说场部要给你配个农具手,你看我怎么样?”雷正兴见白鹭这副模样,脸便也跟着有些红了:“只要领导答应,我肯定欢迎。”白鹭听了,将嘴一噘:“想不到,关键时刻,你竟说这种话。”雷正兴一听笑了:“你看我像不欢迎你的人吗?你可以先去找找高姐征求一下意见嘛。”白鹭一听,觉得雷正兴好了不起,办事比自己想得周全多了,让我当农具手,这话他自己怎能说出口呢?只有像他说的这么办才是最得当的。他让我这么办,不说明他和我想的一样吗?想到这说:“你说得对,我这就去找高姐。”

高静桦正在场部出黑板报,听白鹭吞吞吐吐地说了那番意思,心想:看这白鹭对小雷真是痴了心,两个人都积极肯干,爱学习,平日又那样谈得来,倒也是难得的一对儿,我正有心要促成他们,便点点头说:“你和小雷谈得来,当这个农具手倒也正合适,不过那个差事比较辛苦,你行吗?”白鹭道:“行行,我什么苦都吃得!”高静桦说:“那我就找李场长替你说一说,现在他正好在办公室呢!”白鹭兴奋得脸儿红红地道:“谢谢高姐。”

高静桦看着她笑了笑,拍拍两手,转身去李场长办公室了,这里白鹭忍不住,悄悄地跟了过去。眼见高静桦走进门去,白鹭便在外面悄悄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起来。只听高静桦进去与李场长寒暄了一会儿道:“李场长,昨天咱们研究的事我细细考察了一下,觉得担当这个农具手的人一要心细,二要吃得辛苦,三要尽量和小雷配合默契,我觉得适合这三方面的最佳人选是白鹭。”李场长道:“白鹭?”听那声音像有老大成见似的,“就是那个人称俏妹子的?”高静桦说:“对,平时爱说爱笑的,也是共青团员,她本人也正好有这个愿望和要求……”不等高静桦说完,李场长就把她的话打断了:“他俩的事,我已经听人说过一些了,我看这事不行,你是团支书,男男女女的,可不能给我出那份洋相!”白鹭听到这,脸红一阵白一阵,跺了一下脚,就跑回宿舍去了。床上正放着雷正兴借给她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她把那本书拿起来发了一会儿呆,咬了一下嘴唇,几乎要哭出来了。心里发狠道:我和他有什么错啊!保尔不也“男男女女”过吗?谁说革命就不许恋爱了?你们说,我偏要谈!

高静桦从李场长那回来,把白鹭婉言安慰了一番,白鹭表面装得满不在乎:“咱们场长是封建思想在作怪,不让做农具手拉倒,我才不在乎呢!”高静桦听到这,才知道白鹭已将她和李场长的谈话偷听去了,便有意转变了话题:“你在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到哪了?嗬,都看多半本了,怎么样?你觉得雷正兴是不是有点像保尔?”白鹭见高静桦谈起这些,情绪才平稳下来一些:“真的有点像,特别是筑路那个情节,多么像我们治沩和开垦团山湖哇!雷正兴有些地方比这本书上写的还感人呢!”高静桦歪着头看她说完,微微一笑道:“俏妹子,你这么活泼多情,我看有点像那个冬妮娅哩!可惜保尔和冬妮娅后来走上了两条路……”白鹭不假思索地道:“我可不要做后来的冬妮娅。”但她接着自觉失言,脸都红上耳根了。

自从拖拉机进了农场,那两匹马便闲置起来,老马倌每天把它们赶到青草肥美的地方去啃青。雷正兴彻底学会开拖拉机以后,一休息就向这里跑过来。他先是认真观察老马倌如何伺弄这两匹马,终于看出一些门道。这天也试着靠近了小黄马,用手指在小黄马身上梳理起来,小黄马果然受用得很,惬意地甩起了尾巴。老马倌看出雷正兴没死心,忙过了这一阵还要来学骑马,心里便也活动开了。那天雷正兴试机时,老马倌也去瞧过热闹,觉得这伢子那股钻劲儿挺对他的脾气,如今见他又来接近小黄马,便叼着烟袋走上前来道:“哎,小伙子,这就对了,马是最通人性的,谁疼它,它就对谁好。它虽然性子很烈,但只要你先和它交上朋友,它就服帖了。”雷正兴见老马倌这么说,知道他默许自己学骑马了,当时就向老马倌请教了许多骑马的要领。一连好些日子,一有空儿,他就跑到草地上来和小黄马亲近,晚上跑到马厩帮着老马倌给小黄马喂草料。等和小黄马处得十分亲近了,一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当着老马倌的面,他终于又骑到了小黄马的背上去,两腿一夹,缰绳一抖,小黄马终于驯服地向前“癿癿”地跑了起来。白鹭在那边正和人们坐在草地上休息,见雷正兴骑着小黄马平平稳稳地跑了过来,不禁和大家一同叫起好来,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高静桦和她说的保尔和冬妮娅的事,心想:与其这样下去,还不如借机明明白白试试小雷的心意呢,省得天天让我熬着这份心。主意打定,晚上吃完饭,见男宿舍别人又都出去玩了,只剩下雷正兴在窗里凑着外面的亮看书,便拿着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走进屋来说:“小雷,这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看完了——翻来覆去看两遍呢。高姐也看过这本书,她说你像保尔,我像冬妮娅,你说呢?”白鹭说完,就不错眼珠红着脸笑眯眯地看着雷正兴。“是吗?”雷正兴抬起头来,忽闪着那双纯真无邪的大眼睛认真端详起白鹭来,看了一会儿道:“你的性格可能有点像,脾气比冬妮娅要更好一点,也没有冬尼娅那么娇气……至于我,不好意思,和保尔可差得远了,不过,我多么想做他那样的人啊。”白鹭仔细一看,雷正兴手里正拿着吴运铎写的《把一切献给党》,怪不得这个小雷此时说话语气那么庄重严肃。这一晚,白鹭想尽各种办法想将两个人的感情拉得更近,谈得更明确一些,但最后她似乎感到,雷正兴对她更多的可能只是一种纯洁亲切的姐弟之情。因此,她很失意,晚上回到宿舍黯然躺下,却一宿也没怎么合眼。第二天上工时觉得昏沉沉的,开荒时连镢头也有些挥不起来了。当晚头疼起来,一头病在了床上。雷正兴听说,赶忙跑了过来,把病情前前后后问了个仔细,十分着急,当时把柳大夫请来,量了体温开了些药让白鹭服下去,又去弄一些好吃的来,一边逼她吃下去,一边陪她说话到很晚,才不得不离去。第二天又是早早去食堂打了饭赶来,汤汤水水地端到床前,把白鹭服药后一夜的感受又细细问了一遍。这一夜,白鹭也有些想开了,虽不能与他有冬妮娅和保尔有过的那种感情,但有个这样的弟弟也知足了。当时叹了一口气道:“小雷,看把你急的,姐姐没事了。只是觉得有点太累,歇一歇已经好了,一会儿又能上班了。”白鹭说着,不顾雷正兴劝阻,真的立刻爬起床,愉愉快快地准备和大家一起去上工。高静桦看在眼里,在一旁只管笑眯眯地不说什么。

白鹭郁郁寡欢了几日,终于重又高兴起来,照常和雷正兴往来借书谈书,内心也更把雷正兴当成自己亲弟弟一样看待起来。这天晚上白鹭又来还书,见钱勇匆匆忙忙进来到床上去摸手电,雷正兴见了道:“钱老师,这么晚了,你拿手电干什么去?”钱勇拿了手电一边掉头往门外走一边说:“今晚有大雨,我得马上到一、二工区送通知去,叫他们提前做好防汛准备。”雷正兴听了,赶忙迎上去道:“钱老师,你高度近视,黑灯瞎火的,跑那么远的路能行吗?如果半路再遇上雨,就更不方便了。这样吧,我已经学会骑马了,我替你去吧,来回还快一些。”钱勇说:“这是我分内的工作,怎好麻烦你呢?”雷正兴说:“你看外面阴云四合的样子,弄不好挨雨浇不说,还要耽误送信呢,你就别推辞了。”就在钱勇犹犹豫豫的时候,雷正兴从他身边绕过去跑走了。

雷正兴果然预计得不错,尽管快马加鞭,送完信回来的路上,随着一阵电闪雷鸣,瓢泼似的大雨还是从黑沉沉的夜空中洒下来了。当他策马跑过河滩的时候,正听见河水暴涨的声音,一道刺眼的闪电,照亮了河滩地上堆积如山的甘蔗种,雷正兴看在眼里,不禁策马跑得更快。等他跑到场部,冲进办公室的时候,见李场长正在摇电话,还没等李场长扭过头,他抹一下脸上的雨水道:“李场长,一、二工区的通知都已经送到,回来的时候,我看见西河滩还有大量的甘蔗种堆在那里,河水正在上涨,要不赶快转移,肯定会被洪水冲跑的。”李场长说:“我也正担心这件事呢,小雷,今天多亏你骑马送信,来回跑得这么快,快去换换衣服,暖一暖,今晚没你的任务了。场部立即组织人马到河滩抢运甘蔗种!”

这种时刻,雷正兴浑身每个细胞都兴奋着,他哪里能听李场长的话,见人都聚齐了,又跟着人们火速赶到河滩。风雨交加中,到处都是泥浆,时间一点点过去,甘蔗仍堆积如山。雷正兴背着一捆甘蔗正碰见高静桦,大声道:“高姐,人太少了,这些甘蔗一夜也搬不完啊,得赶快加人!”高静桦不知道雷正兴送信刚回来,急道:“李场长正在找人呢,要去团山嘴把三工区的人全叫来!”雷正兴道:“好,我去吧!高姐,你告诉李场长一声,别让他再找人了。”说着,顺着河滩爬上去,把那捆甘蔗往高地上一放,转身跑走了。去三工区这一路要过八曲河,悠渡时无法骑马,所以就只有跑步赶去。等雷正兴跑走了一会儿,高静桦才猛然想起去三工区要过八曲河悠渡,天这么黑,水急浪高,一个人过河是十分危险的,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黑沉沉的雨幕中,团山嘴方向出现了几个晃动的光点,那光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等走到跟前一看,打头的果然是雷正兴。两处人马汇合在一起,搬运的速度立刻快了起来。此时,洪水已漫到甘蔗堆的底下,人们在齐膝深的水中不断地跌倒爬起,爬起跌倒,不长时间就弄得精疲力竭了。李场长见雷正兴又跑了趟团山嘴,命令他回去休息,雷正兴说什么也不走,李场长只好道:“小雷,那,你给大家唱唱歌吧!”有不少人参加过治沩,听过雷正兴用湖南花鼓戏《刘海砍樵》的调子唱过《儿要治沩娘也忙》,就大声提议道:“干脆,唱一段《刘海砍樵》吧!”雷正兴听后,手里脚下仍然不停,张口就大声唱了起来:

刘海哥,我的夫,

你带路往前走嗬嗬!

胡大姐,我的妻,

你随着我来行嗬嗬!

……

白鹭听得抿嘴直乐。大家听雷正兴唱得有趣,便跟着合起来,后来参加合唱的人越来越多,一时,雨夜河滩的上空响彻一片“刘海哥”“胡大姐”与“行嗬嗬”“走嗬嗬”的歌声,人们在电闪雷鸣中你来我往,搬运甘蔗的速度明显加快起来。

经过大半夜的奋战,甘蔗种终于抢运完毕。第二天白鹭早早跑过来要替雷正兴洗昨夜淋湿的衣服,哪知雷正兴比她起得还早,连同宿舍人的湿衣服也给洗完了。

甘蔗种抢运完了,但那雨连日不停,沩河水一个劲儿上涨,新修的大堤随时都可能出现险情,场部不得不召开紧急会议,最后形成决议:把三个工区的人马立即全部集中到危险堤段做好各种防护应急准备。李场长和高静桦感到领导人手不够,就把雷正兴临时抽到场部,从数百人中分给他带五十多人上堤执行防护任务。李场长见他带领这五十多人在固定堤段上挑土,扎防浪排,有章有法,不禁在心里赞道:“这伢子,将来肯定是个人物!”

又一个黑夜,大雨仍下个不停。雷正兴正在固定的堤段上和那五十多人挑灯加高堤坝,忽然有人送来李场长的通知说:闸子口出现危险堤段,要求马上过去增援!雷正兴听后,立刻整顿好这五十多人,带着工具沿着大堤向前行进。这几日,白鹭仍然紧跟着雷正兴,是这五十多人中惟一的女将,和雷正兴处处干在头里。雷正兴与白鹭正在这五十多人前面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闸子口前,对面堤坝上一片灯火通明,“哗哗”的雨幕中,做防浪排的,挑土的,人来人往地忙碌着。雷正兴刚要再加快一些脚步,突然听到对面传来李场长的大声惊呼:“小雷!不要往前走了,危险!”雷正兴条件反射似地赶忙转身拦住那五十多人道:“快撤回去,前面要溃堤了!”待人们转身往回飞跑的时候,雷正兴发现白鹭还在旁边跟着自己,便一把抓住她的手,也跟在那五十多人的后面飞跑起来。眨眼之间,大堤在他们的脚后被洪水撕开了一道大口子,洪水从缺口汹涌而出。

溃堤的口子越来越大,溃口两端的人也相隔越来越远,终于连对方的灯光都看不见一点点了。雷正兴仍带着五十多人在溃口西端沿堤向后撤退,不知谁在前面绝望地喊了一声:“前面也全是洪水,我们没路了!”五十多人听到这一声喊立刻骚动起来。雷正兴听了心里也是一凉。白鹭始终紧紧拉着他的手,这时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雷正兴立刻告诫自己:不要慌,千万不要慌,我要在这时慌了,这五十多人怎么办?想到这里,他仔细看了看前后左右的情况,然后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稳,用显得很冷静的声音大声道:“同志们,我前后仔细看了一下,前面没路了也不要紧,这里地势比较高,不会有什么危险,大家原地休息。领导和同志们一定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一定会想办法尽快前来营救我们的!”五十多人里本来雷正兴最年轻,听他这样沉着冷静地一说,一些惊慌失措的人首先不好意思了,纷纷道:“还是听小雷的吧,别看人家年纪小,见过大世面,人家都那么冷静,咱们慌什么?”人们议论着开始坐了下来,雷正兴心里便觉得安稳了一些,站在大家面前大声道:“现在,我清点一下人数,我先说一,大家跟着往下数!”然后清了一下嗓音大声道:“一!”白鹭紧跟着大声喊道:“二!”报数声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了。好在五十多人一个不缺,报完数后,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大家便越来越安静下来。但这种安静只是表面的,每个人的心里却越来越惶恐,因为他们知道,假如洪水再往上不断暴涨的话,连脚下这块仅有的“孤岛”也会被吞没。可担心也没有办法,在这个漆黑无援的暗夜里,只好听天由命了。雷正兴坐在人群的外围,比谁都清楚四周黑乎乎的河水仍然在不断地上涨着,脚下被洪水围着的这段堤坝的面积也越来越小,他心里也越来越担心场部交给他带领的这五十多个人的生命安全,他紧张地思考着一切可能脱身的办法,脑袋想得那么疼,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站起来到四周的水边再仔细看一看,心急得“扑扑”直跳起来。那水在墨汁似的暗夜里不安地晃动着,不断地又冲又舔着这段仅存的堤坝,隔一会儿就听到有土坍落到水里的声音。雷正兴最后急得都要哭出声了。可是他不得不继续忍下去,他知道,只有带着这些人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继续守下去,才是惟一的办法,一直守到天亮看清周围的环境也许还有脱身的可能,党和政府得知这一情况后也会立刻想尽一切办法把大家救出去。其实在场的每一个人也都在悄悄地观察着水势,无计可施却做着各种最坏的打算。到了黎明前的一刻,在微光中发现四周的大水已经快没到堤顶上来了,人们终于挺不住了,站起身密密地挤靠在一起又骚动起来。雷正兴尽力镇静着自己,让共青团员们都到人群的外围站着。后来堤顶上没水的地方终于不够站了,他便第一个站到了水里去,白鹭见了,也跟着他踏到了水里。那些大人见了,觉得再骚动下去在这个大孩子似的小领导面前就太没面子了,一时反倒纷纷冷静了下来……

溃口东端的李场长和高静桦急坏了,雷正兴虽然经得多见得广,但毕竟才只有十七八岁呀,如今,不知道带领那五十多人退到哪里去了。茫茫雨夜中,两位领导除了安慰跟前的几百人,就只有面面相觑,心急如焚,却也没有良策。终于盼到天亮的时候,才看见两艘救生船开过来了,李场长马上请求他们驶向溃堤西端去救人。两艘救生船上的人问了一些情况,便掉转船头向那边开去。李场长向西望去,除了茫茫洪水,什么也看不见,高静桦不知念叨多少遍了:“小雷他们现在在什么位置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大约过了半个来小时,那两艘救生船终于开回来了,船上坐满了人,李场长与高静桦总算同时松了一口气。两艘船徐徐地靠上岸来,堤上的几百人与从船上下来的五十多人立刻拥在一起,欢声雷动,但每个人都带着哭腔询问着对方。李场长首先找到了雷正兴,扶住他道:“小雷,人不缺吧?”雷正兴下半身还滴着水,这一夜神经绷得太紧张了,此时见到了李场长,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李叔叔,我们差点没命啦!”高静桦在人群中找到了白鹭,见她正看着扑到李场长怀里的雷正兴,碰了碰她的胳膊道:“俏妹子,这一夜还没看够哇?快说说,是不是吓坏了?”白鹭抿嘴笑道:“有小雷在我就觉得没事儿。”

这一场大雨虽然过去了,但河堤决口,把两个月来耕的田、插的秧都冲没了,整个农场不免笼罩上一片灰心丧气的气氛。李场长让高静桦加强共青团的思想教育工作,雷正兴自然成了高静桦在这方面的得力助手。这天中午,人们又聚在食堂吃饭,雷正兴刚把饭打来放在长条桌上,却听对面那个小王说道:“唉,一场大雨,把啥都冲没了,两个月时间白干了!”那位小李一边慢慢地往嘴里扒着饭,一边接过去道:“可不是?我对这鬼地方是失去信心了,这里十年九涝的,能建好农场?”人们情绪低落,前来吃午饭的人挤了一食堂,没几个说话的,这声音听起来非常清晰。雷正兴忍不住说:“大家不要灰心嘛!田冲没了再开,秧冲没了再插,堤坝开了再叠,只要坚持不懈地干下去,这么肥沃的地方,早晚也会变成米粮仓。”那个小王抬头看了一眼雷正兴说:“你是拖拉机驾驶员,怎知道我们一镢头连一镢头开荒的辛苦?”小李接腔说:“就是,要不咱们换换工作?我们去学开拖拉机,你天天拿着镢头下地试试?”一阵冷嘲热讽,说得雷正兴答不上话来了。他心里很难过:自己虽然是拖拉机驾驶员,可吃的苦受的累并不比别人少啊!想到这,他搁下饭碗跑进办公室,李场长正在那看规划图,见他神色不对,立刻道:“小雷,你这是怎么了?”雷正兴说:“李场长,我有个要求,如今地快耕完了,拖拉机上的活不多,我要求下田和大家一起劳动。”李场长想了想说:“也行,现在全农场的人思想波动很大,你是共青团员,正好深入群众带头做做这方面的工作。”雷正兴听李场长这么一说,脸又红了,心想:刚才自己是憋着一口气来提这个要求的,这多狭隘呀?要像李场长说的那样,出发点高一点才对。雷正兴是一个分外自省自律的人,这么一想,从表情到内心,又阳光般明媚起来,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嘴里又哼起了歌儿。

雷正兴真的找来镢头下田和大家一起劳动了,一时间,大家又多了些欢声笑语,那两位说过怪话的小王和小李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但雷正兴仍然和他们说说笑笑,并告诉他们说,如今拖拉机上的活少,不然也要下来到田里劳动的,说得两位直点头。高静桦看雷正兴一来,大家又热闹起来,不禁忽然产生一个想法,工间休息时,见雷正兴坐到一边往日记本上写着什么,走过去说:“小雷,是不是在写日记呀?”雷正兴合上本道:“哦,高姐……忽然有了点想法,怕晚上忘了,就及时写了下来。”高静桦有些喜出望外地道:“真的是在写日记呀!小雷,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团支部想组织团员和青年们都来写革命日记,这样能不断地净化大家的思想和感情,你有这方面的经验,晚上安排一个会,请你先给大家介绍介绍经验怎么样?”雷正兴想想说:“这倒没问题,可不知我这些日记写得行不行,给你看看我刚才写过的这一篇吧。”高静桦笑吟吟地接了过来:“不保密?”见雷正兴认真地点了点头,便向已被雷正兴打开的那页看去,看着看着,不禁读出声来:“如果你是一滴水,你是否滋润了一寸土地?如果你是一线阳光,你是否照亮了一分黑暗?如果你是一粒粮食,你是否哺育了有用的生命?如果你是一颗最小的螺丝钉,你是否永远坚守在你生活的岗位上?如果你要告诉人们什么思想,你是否在日夜宣扬那最美丽的理想?你既然活着,你又是否为未来的人类的生活付出你的劳动,使世界一天天变得更美丽?我想问你,为未来带来了什么?在生活的仓库里,我们不应该只是个无穷尽的支付者。”高静桦读到这点点头道:“写得真不错,从前到后一气呵成,像诗一样,有感情,有思想,真是一篇好日记。这样,你把写人记事的、议论抒情的各整理出一些,在大会上给大家交流一下,你看怎么样?”雷正兴点点头说:“这个没问题。”高静桦道:“再有,从中选几篇你认为最好的抄下来,贴在学习园地上给大家看一看。但我提一点意见,你的字写得不错,就是有点斜,尾巴拖得太长,把这点改过来就很好了。”雷正兴听到这心里一动,一段时间来,白鹭没当上农具手的原因早弄得整个场部人人皆知了,他心里感到很委屈。说心里话,他平时把每一个人都自觉不自觉地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对于像白鹭这样主动接触自己的人,不论是男是女,他对人家就更是处处事事报以十二分的热心,不想竟有人误解了他,还人前背后说了许多关于他这方面的风言风语。此时听高静桦这么一说,又使他想起这些事情来,便接过自己的日记本,一边看那上面的字一面道:“字写得端不端正不要紧,为人处事端正就行了。”高静桦听出他话中有话,沉默了半晌道:“小雷,有些话不要往心里去,各人的看法不一样嘛!比如白鹭就认为有些想法是封建思想,我看她说得对。小雷,说真的,因为你长得挺帅气,思想好,为人好,难怪场里不少年轻妹子都喜欢你哩,我看,选一个最合适的,我给你介绍介绍得了,一旦公开确立了这种关系,人们反倒说不出来什么了。”雷正兴忙说:“高姐,别开玩笑了,我今年才18岁,离找对象还早呢。”

不知不觉盛夏过去,金秋来临。这天是农场休息日,雷正兴吃完饭后又洗了两件衣服,见天空蓝得诱人,便带了笔和本一个人出了场部大门向田边踱来。秋风迎面吹来,给人的感觉十分舒爽。天上云儿白,地下稻谷黄,其间有一些燕子在高高低低地飞着,不时传来呢喃之声,雷正兴不禁为这情景所动,顺便坐在一个田埂上写起诗来。他写得很投入,写完以后,感到很满意,便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读了一遍又一遍,正这样来来回回踱着,读得忘乎所以的时候,无意中忽然望见场部门前那个篮球场上围了许多人,感到很奇怪,便把本合上,向那里快步走去。到跟前一看,农场女队和另一伙女队都开始上场了,高静桦一眼看见了雷正兴,赶忙跑过来道:“小雷,你来得正好,县冠军队二中女篮和我们打球来了,你给我们做场外指导吧,勤往场地里观察点儿,帮我们研究研究对方球队的战术,要特别留意对方那个大个儿,她是二中女队队长,叫高凤,只要把她看住了,我们就不怕了,一会儿下场休息时,你要细细讲给我们听。”

比赛开始了,两队各不相让,一时打得难解难分,但农场女队还是暂时落后了几分。中间休息时,雷正兴给农场女队认真分析了一下对方的情况,调整了一下战术,便又上场了。果然,情况好转了一些,但二中女队分毫不让,到最后三分钟的时候,农场女队已艰苦地追到46比48,就在这时,只听“嘟”的一声哨响,原来是农场5号队员犯规满了五次,被罚下场来。场上双方的队员已经成了四对五,高静桦扭头看了看场外正在认真观战的雷正兴,见那刘海儿被风吹得一飘一飘的,不禁灵机一动地跑到裁判跟前说:“裁判,我们现在是五缺一,让场地旁边那个小矮个儿上行不行?”裁判顺着高静桦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说是那个有刘海儿的小伙儿?这得问问二中同意不同意。”这时,那个大个儿高凤领着队员围过来了,听裁判一说,又把那边的雷正兴看一看,笑道:“那么大点个儿,行,上吧!”高凤一点头,这边农场女队四个队员高兴了,一齐喊道:“雷正兴,快上!”初时,雷正兴没听清,还在那愣着呢,等旁边有人提醒他,弄清是怎么回事时,连连摆手道:“这个要不得,要不得!”白鹭正站在雷正兴的旁边,小声说:“怕什么呀,快点上去吧,看高姐急的!”这时围观的人也已经回过神来,又笑又喊地道:“雷正兴,快上啊!”

雷正兴见推不过,把笔和本交给白鹭拿着,穿件红背心上场了,球场周围鼓掌声欢呼声立刻响了起来。雷正兴跑在女队员堆里,头上一绺刘海儿下俊容秀面的,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是个男的,见他打得认真,场地周围更加沸腾起来。只见高静桦正在运球,却被二中的高凤从侧方赶过来一把抢走,往旁边就势一传,哪想到雷正兴虽个子不高,弹跳力却非常好,一个高儿单手将球钩了下来,紧接着一个急转身三步上篮,对方一个球员没拦住,球“刷”地一声入网了。这一下,场地四周掌声中又响起了一片喝彩声,计分牌上双方的分数平了。二中见时间不多了,立刻后场发球,农场女队赶忙一盯一全面防守,哪知二中女队凭借身高优势,几个起落就将球传到篮下,恰好被高凤接住。高静桦一看急了,见雷正兴正在高凤前面,便大声提醒道:“小雷,拦住!别让她上篮!”高凤正准备投球,雷正兴已经迎向前去,眼看与高凤面对面就要跳起来了,他却犹豫一下又闪开了,此时高凤手里的球已经出手,“刷”地一声扎进了篮筐正中。

“嘟——”地一声,终场的时间到了。下得场来,大家一边喝水,一边议论刚才球赛的事,白鹭不解地问:“小雷,眼看你迎面拦住了那位女大个儿,怎么又突然闪开了?”三号队员说:“就是,你弹跳力那么好,就是干扰她一下,十有八九也进不去!”雷正兴笑笑说:“咱是主,人家是客,赢一个球回去也光彩不是?”三号队员道:“好你个雷正兴,我们拼了半天,敢情都让你给卖人情了!”五号队员接过去笑道:“嘻嘻,他还跟人家说下次再见呢!”

这一场球,总的说来输得还算快乐。白鹭在观看那场球赛时,替雷正兴拿着那个写诗的本子时,看过那首诗,也是悄悄看了好几遍。团支部接下来准备召开一次庆丰收晚会,白鹭想起了那首诗,匆匆忙忙将雷正兴写诗的那个本借了去。雷正兴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晚会上,他用口琴吹了几首歌,坐下去又看了别人出的几个节目。忽然听见报幕员走上台来喜气洋洋地说:“下一个节目,诗朗诵《南来的燕子》。作者雷正兴,朗诵白鹭。”高静桦听后,带着头鼓起掌来,因为前面的节目太单调了,到这时才出了一个彩儿。掌声中,白鹭款款走上台来,她今天晚上打扮得很精心,很漂亮,上身穿一件鸭黄底粉红格紧袖衫,下身穿一条熨烫平整的米色裤,脚上白鞋配白袜,头上发印儿分得笔直,小辫也是刚刚梳洗扎过的,脸上抹得净白,灯光下,真是俏得让人看着直花眼。只听她配合着一些舒展得体的动作饱含着深情地朗诵道:

南来的燕子啊!

新来的候鸟,

从北方飞向南方,

轻盈地掠过团山湖的上空,

闪着惊异的目光。

我听清了呢喃的燕语,

像是在问:“为什么荒芜的团山湖

如今改变了模样?”

南来的燕子啊!

让我告诉你吧:

团山湖这块肥沃的处女地,

是由于党的巨大的力量,

才围垦成一个新的农场。

是他们——农场的工人们,

用勤劳的双手,

给团山湖换上了新装。

……

南来的燕子啊!

你可别露出惊呆的模样。

不是晴天里响起了春雷,

而是拖拉机在隆隆地歌唱。

不是沟渠里的水能倒流,

而是抽水机在哗哗地排放。

为什么草坪上格外喧腾?

那是饲养员正把牧鞭甩响!

……

南来的燕子啊!

你不用再寻旧时代的屋梁,

你可知道你所飞过的地方,

新建了多少这样的农场?

诗歌这种东西真是三分写七分读,那首《南来的燕子》被白鹭这么一读,每个诗句都显得是那么美妙,那么引人遐想,那么让人心驰神往。大家先是一句一句凝神地听着,待白鹭朗诵完了,人们还在陶醉着,过了十几秒钟之后,才猛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雷正兴自然是最陶醉的一个,想不到白鹭今晚打扮得这么漂亮,朗诵得是这么美,连他自己也奇怪,当欣赏白鹭在台上朗诵的时候,心不知怎么像揣了一只小兔子“咚咚”跳了起来。那种感觉直到晚上在食堂吃完饭时还没有过去。当他从食堂走出来的时候,见白鹭正站在外面等着他。雷正兴一时觉得有许多话要对白鹭说,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两个人默默地向前走了几步路,白鹭忽然停下来把那个日记本还给雷正兴:“小雷,组织上派我到湘潭去学习了。”雷正兴感觉好像一下子要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似的,急急地说:“去湘潭?什么时候?”白鹭说:“明天起早就走,消息来得很突然,要求去得也急。”雷正兴说:“那……还回来吗?”白鹭说:“看你说的,怎么不回来,仅两个月时间。”雷正兴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当夜白鹭收拾好了东西,第二天早早起床上路,走到门外一看,雷正兴早等在那里了。也有许多人出来给白鹭送行,见雷正兴替白鹭背着行李走在头里,就只送到场部的大门外,临分手时,高静桦嘱咐走在前头的雷正兴说:“小雷,我有事就不往前送了,你可要一直把白鹭送到江边,看着她上船啊!”雷正兴回过头来,向后招招手,便和白鹭并着肩向前走去。已经深秋了,早晨的风显得有些凉,道旁的草上结着大滴大滴的露珠,远处山脚下的白雾还没有全部退去。两个人平时在一起总是有说有笑的,今天不知怎么了,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着。其实,两个人都感觉这样很好,因为他们平时实在是太熟悉了,此时这样一路走来,却感受到了另外一种心照不宣的交流,不然,他们是不会耐得住这份沉默的。待到太阳升起来,雾气彻底消散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来到了渡口,雷正兴说:“白姐,你上船吧,到湘潭快点给我来信,一定要把你的地址写清楚,我好给你写信。”白鹭好像有什么话,欲言又止。最后说:“小雷,吃饭时别总买酸菜汤,不时也买个好点儿的菜,身体可是要紧的。另外,干活看书不要太拼命了,我就总是对你这些方面不放心。”雷正兴说:“白姐,我盼你早点回来。你爱头疼,我这里给你准备了一些药,你拿去吧。”白鹭眼里似乎有许多泪光,但她忍了忍,接过雷正兴递过来的纸包和行李,转身上船去了。小船一点点离岸了,他们互相注视着,直到越离越远,看不见对方为止。

自从送白鹭回来,雷正兴就感到自己一天到晚怅然若失的,从早到晚,只是盼白鹭快些来信,信终于盼来了,署名却是杜鹃,信上只有寥寥的几行字道:“小雷,我亲如同胞的弟弟,作为姐姐,我多想能够天天和你在一起呀选对于一些闲言碎语,我曾经很生气,还说过他们封建,也曾经很痛苦,甚至还为此生过病……但后来我慢慢想通了。我不应该多想,也似乎不配多想,只做你的姐姐我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你各方面都十分优秀,前途远大,我不应该……咳,不说了,我仔细想过,我们还是少通信或者不通信的好。言不尽意,两个月很快就会过去,那时我们见面再谈好吗?”雷正兴把这封信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心里很着急,便立即写了一封长信寄出,大意是说:“不知白姐都听到了一些什么,想到了一些什么,如果单为弟弟的前途考虑,互相通信与否又与这个搭不上边儿,如果为此终止了你我之间情同手足的友谊又岂不荒唐?我只是盼望早日再接到你的来信,把个中之谜全部说开,你便还是我往日的好姐姐,我便还是你往日的好弟弟。”可是不管雷正兴如何苦等,眼看一个多月过去,白鹭只是狠下心不再寄一封书信。其间寄给高静桦的倒还有几封,只是托她向雷正兴问个好而已。高静桦不知雷正兴与白鹭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男女之间的事也不好多问,只好等白鹭回来时再巧妙地问问清楚。

这天,县委通讯员李强跑到农场来,找到雷正兴说:“小雷,鞍山派人到咱望城招收工人来了,我问了,你我的条件都正合适,你愿意不愿意当钢铁工人?”雷正兴一听立刻又振奋起来,最近他听广播、看报纸,到处都是党和政府号召大炼钢铁的消息,虽然十分羡慕,但又觉得炼钢这事毕竟离自己太远,谁知这种机遇今天竟送到眼前来了!这样一来,他又完全理解白鹭了,觉得白鹭一切都是为了他这个弟弟好,自己年纪这么小,应该从个人的小感情里及早地跳出来才对。雷正兴是一个喜欢新奇沸腾的生活的人,此时见团山湖农场已经建成,荒地已经开垦得差不多了,便立刻决定北上鞍钢,收拾一下,跟着李强上路了,一直奔望城县委招待所赶去,因为鞍钢招工办就设在那里。路上雷正兴十分郑重地对李强说:“现在‘钢铁元帅升帐’,全国人民大炼钢铁,到新的战斗环境里,我要处处争先锋,打冲锋,所以我这次报名决定把雷正兴改为雷锋。”李强也觉得他这个名字改得好,说这名字太响亮了,听来真是如雷贯耳,雷正兴理想远大,将来成了大名,这名字也十分上口好记……

要去鞍钢当产业工人了,雷锋的情绪激荡起来,连日来抓紧办理各种手续和整理行装。这天,白鹭终于从湘潭学习回来了,回农场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雷锋马上要去鞍钢当工人,她坐在那呆了半晌。这时雷锋拿着两本日记跑了进来,又恢复了往日活泼的样子说:“白姐,你刚回来吧?怎不事先说一声好去接你?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要到鞍钢当工人去了,到那里,我要处处争先锋打冲锋,所以我已经改名雷锋了。呶,这是我送给你的日记本,留作纪念吧,也希望你在我这本日记上题词留个纪念。”白鹭听他说了这么长的一通话,心里复杂极了。这两个月来她无时无刻不想念这位小雷弟弟,最后她决定不再这样折磨自己了,结束学习的当天她便急急地赶了回来,谁知他已经决定去鞍钢当工人去了,她知道此时自己已无法挽留也无法表明心迹了,一切都将过去。但她从感情上对这位雷弟弟还是那么留恋甚至于依恋,当雷锋提出让她在日记本上写一段话作为留言的时候,她的手和心便一齐颤抖起来,她不敢看他,只想把感情都运到笔尖上去,在那个日记本上留一座纯美圣洁的友谊之碑。她这么想着,笔尖便在那日记本上“嚓嚓”地划动起来:

亲如同胞的弟弟——小雷:你勇敢聪明,有智慧,有前途,有远见,思想明朗,看问题全面,天真活泼令人喜爱,有外在的美和内在的美,对任何同志都抱着极其信任的态度,等等,这一切合起来,真算是我心爱的弟弟,衷心的朋友。弟弟!你值得人羡慕的还多着哩!你是青年中少有的,在社会主义建设中是有很大的贡献的。弟弟:干劲儿和钻劲儿使你勇往直前,希望你在建设共产主义的事业中把你的光和热传遍全世界,让人们都知道你的名字,使人们都热爱你和敬佩你。弟弟,希望你实现做姐的理想。在临别前要把我内心的千言万语说完是办不到的,我是不愿意与弟弟离开的,祖国需要你和等着你呢!弟弟,前进吧!你的前途是伟大的,是光明的。姐因文化太低,不能把我内心想说的都写出来,只好就此停笔。祝你愉快。你姐杜鹃乱草。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十五日。

一口气写完了,白鹭勉强笑着把日记本递给了雷锋。雷锋看了一遍,似乎亦情有所动,刚要说什么,这时高静桦进来了,三个人又谈了一会儿,雷锋便去收拾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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