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的新客人

“那里有艘船！”

暴风雨过后， “迪文玫瑰”号正在平稳地扬帆航行，突然船上一位水手高喊起来。

不错，是一艘船。此时它正处于波浪的低谷。这艘船前面有一根高高的桅杆，所以船上的人都忍不住把它看作是一艘双桅船了。不过，奇怪的是这艘船的桅杆又比双桅船要少。正当人们对此议论纷纷的时候，一阵微弱的枪炮声从船那边传来—这是一种求救信号。于是，“迪文玫瑰”号就松开主帆，向那艘船驶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人们渐渐看清了这艘船的状况：它已经没有了主桅杆和后桅杆，失去大部分动力的它只能像一条狗一样在海上盲目地乱窜。船上有几个水手爬到了桅杆的最高处，其他人则在后甲板上挤作一团。现在已经是下午了，那艘船的船长和水手们一起跪在甲板上，连连磕头祈求“迪文玫瑰”号的帮助：“求你们啦，救救我们吧！我们的船已经进了6英尺^[1] 的水，没法子拯救了，它快要沉了！”

听了这凄惨的求救声，“迪文玫瑰”号上的水手们都纷纷露出了怜悯的表情，人们都愿意尽最大努力去帮助别人。

“你们把自己的救生艇放到海里，然后划过来。我们会救助你们的！”坎德船长冲着对方大喊，“你们要依靠自己，我们没有太多的办法。因为我们的救生艇已经在风暴中被海浪卷走了！”

对方的确有自己的救生艇，但是也仅有一艘而已。因为一次装不下全部的人，所以只好分批过来。

此时暴风虽然已经停了，但是海上的浪头依然汹涌。看样子他们要过来也不太可能。要知道即使是脱离险境的“迪文玫瑰”号，现在也不能说就一定能全身而退。至于那艘可怜的陌生船，更是只能在海浪上随波漂流。海水冲进他们的船舱，毫无阻碍地洗刷着舱内任何一个角落。一个大浪袭来，桅杆的残余碎片被高高卷起，只剩下一些凌乱的绳索在半空中晃荡。至于风帆，早就被彻底撕碎了！可以说，这艘船比“迪文玫瑰”号要悲惨得多。

陌生船上的船员企图逃过来。他们先后三次试图放下救生艇但都遭遇了失败。直到第四次才获得了成功。艇上有4个人奋力划桨，1个人掌舵，此外还有7个头戴帽子的人乘坐着。他们趁着暮色，顺风一点点向“迪文玫瑰”号划来。

很快，站在甲板上的人就能够看清救生艇上人们的模样了。对于船尾掌舵的那个人，菲利普总觉得有点眼熟，他盯着舵手看了一会儿，狐疑地转身看向马丁。看到马丁的模样，他知道自己没有猜错—那正是老大瘦子汤姆。因为马丁正张大了嘴巴，一副要惊叫出来的样子。“喂！”他终于忍不住喊了起来。

听到马丁的喊声，对方船尾掌舵的人马上抬头打量“迪文玫瑰”号甲板上的人的面孔，他的目光机警而稳重。他很快就看到了马丁的身影，但是却没有表现出遇到熟人的欣喜，而是继续摆出冷冰冰的表情。他的目光滑向了站在马丁身边的菲利普，迟疑了一下，仿佛在思索自己是不是认识这个年轻人，但很快他又把目光移向了船上其他的人。

马丁的脸上隐隐有了一丝怒意，但他依然绷着脸一言不发。

“迪文玫瑰”号上的水手把一根绳子的一端从船上扔下去，正好落在了救生艇的中间。一个水手抓住绳子就要往上爬，结果遭到了老大汤姆的训斥：“滚到一边去，你这个混蛋。着急往上爬什么？你会让我们全部淹死的！”

面对死亡的威胁，救生艇上的水手们做法不一。有些人用船桨抵住大船的船身，另一些人则把桨收了回去。其中几个急于获救，根本不听老大的安排和警告，纷纷争抢着绳子要向上爬—这时候救生艇里已经灌进去了半船水了。发怒的汤姆眼睛里闪现出了恶魔般的神情，他狂怒着把手里的大橹砸向了争抢的几个人，其中一个被砸到了海里。在他落水的地方，飘起了一大片红色的血迹。这一举动马上震慑了艇上的其他人，他们开始遵从老大的安排。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快救救那个落水者吧！”可是汤姆却怒吼着制止：“让那个该死的背叛者死去吧！”

在某些时候，汤姆这样做并没有错，因为失去理智地胡乱争抢会引起整个团队的危机，只有遵守纪律才会挽救人们的性命。现在，已经没有人去注意那个可怜的落水者是生还是死了，因为救生艇已经重重撞在了大船的身上，艇上的每个人都面临生死险境。大船上的人飞快地扔下了更多的绳子，并且俯身向上拖拽着。终于，在上下众人的一致努力下，救生艇上剩余的人都安全登上了甲板。

趴在船舷上，依然没有回过神来的瘦子老大惊魂未定地看着漂浮在海上的救生艇。艇身一侧被大船撞了个洞，海水从那里蜂拥而入，救生艇已经灌满了水，正在下沉。“我宁可自己死去，也不想再出现这种情况。在那条破船上，还有7个伙计在等着我们救援。他们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回去把他们救出来。可是现在，我脱离了危险，但那些依然身处漏船，时刻面临死亡威胁的人们怎么办？谁还能去把他们救出来？伙计们，我们要不要冒险划船过去，让他们也逃出来？”

人们看了看海面上那艘正在缓慢下沉的破救生艇，又看看波涛汹涌的海面，没有人接他的话。

“难道没有谁愿意冒险回去救人吗？一个愿意的都没有吗？”

“这个想法太危险了，我们会……”一个人迟疑着说。还没有说完，他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看，救生艇漂走了。”

就在说话的瞬间，救生艇被海浪卷得远离了大船。事实上，它现在也仅剩下一点艇尾还露在海面上了。很快，就连这最后一点艇尾也沉下去了，只留下一块破碎的木板在海面上漂浮着。

“船长大人，您能把船开到我那条船的下风处吗？也许，只要我投根绳子过去，他们就有救了。求您了，船长大人！”老大苦苦哀求着坎德船长。

“我也不想看着他们去死，但是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如果这时候向它靠近，很可能会撞上，那会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而且，‘迪文玫瑰’号也有了裂缝，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两条船还是离得足够远的好。我们可再也经不起丝毫的撞击了。”

汤姆环视着四周，略带沮丧地点点头：“您说的也有道理。现在我们没有小艇可用了。天又越来越黑。但咱们可以尽量靠近那条船，和他们一起航行，给他们鼓劲。这样，如果他们能够撑到明天天亮，还是有机会实施救援的！”

“这样可以，我也不愿意见死不救。”

得到了答复以后，汤姆·乔丹就靠在船舷边，对着自己的那条船大声喊话：“伙计们，救生艇撞了个大洞，已经沉没了。但是这不是说就没有希望了。你们可以用船上的材料扎一个木筏。明天早上就乘坐它过来！我们会尽全力救你们的！”

事实上，对面船剩余的船员已经把所有情况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小艇被撞坏，沉没了，这边船上也没有救生艇可用，这些都让他们忍不住绝望地号啕大哭起来。悲惨的哭声传到“迪文玫瑰”号上，让人们忍不住也想要悲痛落泪。透过暮色，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些身陷绝境的人。他们还在试图自救，船上的灯光隐约可见。

应汤姆的要求，坎德船长命令“迪文玫瑰”号尽量向对方船只靠拢，和他们保持编队航行。但是这些努力都没有获得令人满意的结果。三个小时后—大约晚上十点，那条船沉没了。随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还有7条生命。

站在坎德船长身边，老大汤姆眼睁睁注视着那条船沉入了大海—船上昏黄的灯光就是最后的标志。“我简直忍受不了这种痛苦。船上剩余的7人都是最勇敢的水手。作为船长，我不会拥有比他们更出色的手下了。‘蓝色护卫舰’的生命终结了，它从弗吉尼亚起航，驶向朴次茅斯，全程需要7个星期的时间。”

“我在大海上漂泊很多年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猛烈的暴风。”

“是的。三天前，暴风还没有来到，风力刚刚开始增强的时候，我们只扬起了两张大横帆。黎明时，我们开始扬主帆。可是主帆还没有升到位，暴风就冲过来了。我下令把前帆索降低，可是水手们做不到这一点，风阻止了他们。要命的是，身上只穿着内裤的水手想用刀把帆索割断都不可能。飓风把船吹得像离弦的箭，迎着海浪就冲了过去。汹涌的浪头死死堵住了船的去路，山一样的海水迎面拍来。我们的船几乎泡在水里了。大量的海水灌进了船舱，只剩下桅杆和船首楼还露在水面上。我当时双手抓着绳索，全身都被浸泡在海水里，只剩下头部露出水面。当时我们甚至以为，自己会就此沉入大海。但幸运的是，另一个巨浪又把我们从海中托举了出来。我们降下前帆，在甲板中间凿了个洞，这样才控制住了船里的水量。接下来就是和风暴拼搏的日子。依靠水泵和船员的努力，船一直漂浮到了今天。可是就在刚才，我们失去了8名伙伴。哦！这真是个悲惨的日子。”

“从弗吉尼亚出发，到这里7个星期？”坎德船长自言自语着。他总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不过他也没有深入去想。

“是的，我们来自弗吉尼亚。”

“好了，现在担心也没有必要了。您可以到我的船舱去休息不过，咱们也并不安全。也许你仅仅是从一条要沉的船跑到了另一条同样也坚持不了多久的船上。”

就这样，两位船长在船舱的桌旁一直聊到很晚。他们面对面地坐着，边吃边谈。餐桌上铺着精美的亚麻布，摆着抹了新鲜黄油的小麦面包、奶酪和一盘炖羊肉，哦，还有白色的甜葡萄酒和浅绿色的伏特加。那黄油刚从养牛场出来不到两个星期呢！坎德船长非常大方地用丰盛的食物接待了客人。夜半时分，他们还在慢慢地喝着酒，吃着侍从端上来的杏仁糖果。可怜的小侍从已经困到了极点，站在坎德船长的椅子后面不住地打盹。

船上安静了许多，从舵舱传出的聊天声穿过隔板进入了船长室。月光也透过舷窗照射进来，照着那盏摇摇晃晃的提灯，它显得比往常亮了许多。透过舷窗向外看去，夜空中的星星清晰可见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肆虐，狂风终于安稳下来。现在，危险都成了过去，船上的人死里逃生了。也许，多少年后人们会把这场风暴彻底忘掉。

“您的船安全了，我的船却沉没了。”汤姆·乔丹船长慢慢摇晃着酒杯中的酒，注视着葡萄酒漾上杯口时的颜色，“不过我们的运气还算好的。”当他扬起眉毛向船长示意时，消瘦的脸上迭起了层层的皱纹—正是这面容让他获得了“老大”的称号。

“我们会好好招待你的船员的。就像现在招待你一样。”坎德船长是个聪明人，他已经非常敏锐地发现自己救上来的这个人正贪婪地打量着自己船舱里的家具，所以他冷冷地回答。现在，他已经不想信任这个家伙了！

【注释】

[1]1英尺=0.3048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