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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伙计乱判奸案责小厮为好南风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那日,西门庆因上房有吴大妗在,不方便,走到前边瓶儿房中看官哥儿,有心要在瓶儿房里睡。于是房中高点银灯,款伸锦被,薰香澡牝,陪西门庆同寝。次日日落时分,月娘众人送吴大妗子、潘姥姥、杨姑娘出了门。月娘忍不过,趁西门庆不在家使小厮叫了刘婆子来看,竟是把肚子一个五个多月的孩儿扭坏了,只得吃药打了下来,还是个成了形的男胎,此事没让西门庆知道。

第九回 帮伙计乱判奸案责小厮为好南风

西门庆听月娘说要让那刘婆子来看孩儿,恼了,说道:“休教那老淫妇来胡针乱灸的,另请小儿科太医来吧。”

月娘也不依他,说道:“一个刚满月的孩子,什么小儿科太医!”

次日,月娘打发西门庆早往衙门中去,使小厮请了刘婆子来看了,说是着了惊,与了她三钱银子。那婆子灌了孩儿些药儿,那孩儿方才得稳睡,不漾奶了。瓶儿心中一块石头方落下地来。

西门庆衙门中来家,进门就问月娘:“哥儿好些?使小厮请太医去。”

月娘道:“我已叫刘婆子来了。现吃了她的药,孩子如今不漾奶,稳稳睡了这半日,觉好些了。”

西门庆不高兴地说道:“信那老淫妇胡针乱灸!还请小儿科太医看才好。”转而又说:“既好了,罢。若不好,拿到衙门里去拶与老淫妇一拶子。”

月娘道:“你恁的枉口拔舌骂人。你家孩儿现吃了她药好了,还恁舒着嘴子骂人!”

这时,丫环摆上饭来。西门庆刚吃了饭,只见玳安儿来报:“应二爹来了。”西门庆教小厮拿茶出去,请应二爹卷棚内坐。又向月娘说道:“把刚才我吃饭的菜蔬休动,教小厮拿饭出去,教姐夫陪他吃,我就来。”

月娘便问:“你昨日早晨使他往哪里去了。那咱才来?”

西门庆告诉说道:“应二哥认得湖州一客人何官儿,门外店里堆着五百两丝线,急等着要起身家去,来对我说,要折些发脱。我只许他四百五十两银子。昨日使他同来保拿了两锭大银子作样银,已是成了来了,约下今日兑银子去。我想,狮子街房子空闲,打开门面两间,倒好收拾开个绒线铺子,搭个伙计。况来保已是郓王府认纳官钱,教他与伙计在那里,又看了房儿,又做了买卖。”

月娘道:“少不得又寻伙计。”

“应二哥说,他有一相识姓韩,原是绒线行,如今没本钱,闲在家里。说写算皆精,行止端正,再三保举。改日领他来见我写立合同。”

说毕,西门庆在房中兑了四百五十两银子,教来保拿出来。应伯爵由陈经济陪着在卷棚内吃完饭,等得心里火发。见银子出来,心中欢喜,与西门庆唱了喏,说道:“昨日打搅哥,到家晚了,今日再扒不起来。”

西门庆道:“这银子我兑了四百五十两,教来保取搭裢眼同装了。今日好日子,便雇车辆搬了货来,锁在那边房子里就是了。”

“哥主张得有理。只怕蛮子停留长智,推进货来,就完了账。”伯爵说完,同来保骑头口,打着银子,径到门外店中,成交易买卖。

这伯爵背地与何官儿砸杀了,只四百二十两银子,打了三十两背工。对着来保,当面只拿出九两用银来,二人均分了。雇了车脚,即日推货进城,堆在狮子街空房内,锁了门,来回西门庆话。西门庆教应伯爵择吉日领韩伙计来,见其人五短身材,三十年纪,言谈滚滚,相貌堂堂,满面春风,一团和气,即日与他写立合同。这韩伙计便同来保领本钱雇人染丝,在狮子街开张铺面,发卖各色绒丝,一日也卖数十两银子。

光阴迅速,日月如梭,不觉八月十五日,月娘生辰来到,请堂客摆酒。酒散,又留下吴大妗子、潘姥姥、杨姑娘和那两个庵里的姑子住两日,晚夕宣诵唱佛曲儿,常坐到二三更方歇。那日,西门庆因上房有吴大妗在,不方便,走到前边瓶儿房中看官哥儿,有心要在瓶儿房里睡。瓶儿因孩子才好一些,要照看孩子,劝他去金莲房里睡。那金莲听见汉子进她房里来,如同拾了金宝一般,连忙打发她潘姥姥过瓶儿房里去宿歇。于是房中高点银灯,款伸锦被,薰香澡牝,陪西门庆同寝。枕畔之情,百般难述,无非只要牢笼汉子之心,使他不往别人房里去。

次日日落时分,月娘众人送吴大妗子、潘姥姥、杨姑娘出了门。玉楼说道:“大姐姐,今日他爹不在,往吴驿丞家吃酒去了,咱倒好往对门乔大户家房里瞧瞧。”原来,乔大户使一千二百两银子,在东大街买了所大房子,昨日搬了过去,这边房子便卖给了西门庆。月娘吩咐小厮先过去招呼,便同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都用轿子短搬抬过对门。不料,月娘登楼梯时滑了一脚。回到家中肚中疼痛。月娘忍不过,趁西门庆不在家使小厮叫了刘婆子来看,竟是把肚子一个五个多月的孩儿扭坏了,只得吃药打了下来,还是个成了形的男胎,此事没让西门庆知道。

那西门庆新搭的开绒线铺的韩伙计,也不是守本分的人,名道国,字希尧,乃是破落户韩光头的儿子。如今跌落下来,替了大爷的差使,也在郓王府做校尉。现在县东街牛皮小巷居住。其人性本虚飘,言过其实,巧于词色,善于言谈。许人钱如捉影捕风,骗人财如探囊取物。因此街上人顺口叫他做“韩捣鬼”。自从西门庆家做了买卖,手里财帛从容,新做了几件虼蜋皮,在街上虚飘说诈,掇着肩膀就摇摆起来。人见了,不叫他个韩希尧,只叫他做“韩一摇”。他浑家是宰牲口王屠的妹子,排行六姐,名字就叫“王六儿”,生得长挑身材,瓜子面皮,紫膛色,约二十八九年纪。有个女孩儿,嫡亲三口儿度日。韩道国的兄弟韩二,名二捣鬼,是个耍钱的捣子,在外另住。旧与这妇人有奸,常时赶韩道国在铺中上宿,他便走来,与妇人吃酒,到晚夕刮涎,就不去了。不想街坊有几个浮浪子弟,见妇人搽脂抹粉,打扮乔模乔样,常在门首站立睃人。人略斗她斗儿,又臭又硬,就张致骂人。因此街坊这些小伙子儿心中有几分不愤,暗暗三两成群背地议论,看她背地与什么人有首尾。那消半个月,打听出与她小叔子韩二这件事来,于是有心捉奸。这日二捣鬼打听他哥不在家,大白日和妇人吃醉了,倒插了门,在房里干事。被街坊小伙儿越墙打开后门一齐进去,竟捉了个双。须臾哄动了一条街巷,这个来问,那个来瞧,都说是韩家叔嫂犯奸。

这时,韩道国正在回家的路上,身上穿着一套轻纱软绢衣服,新盔的一顶帽儿,细网巾圈,玄色缎子履鞋,清水绒袜儿,摇着扇儿,在街上阔行大步,摇摆走着。正遇着几个熟人,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那开纸铺的张好问说道:“韩老兄,连日少见,闻得恭喜在西门大官府上,开宝铺做买卖,我等缺礼失贺,休怪休怪!”一面让他坐下。

韩道国坐在凳上,把脸儿扬着,手中摇着扇儿:“学生不才,仗赖列位余光,在我恩主西门大官人门下做伙计,三七分钱。掌巨万之财,督数处之铺,甚蒙敬重,比他人不同。”

那开银铺的白汝谎也在一旁,说道:“闻老兄在他门下只做线铺生意。”

韩道国笑道:“二兄不知,线铺生意,只是名目而已。今他府上大小买卖,出入资本,哪些儿不是学生算账!言听计从,祸福共知,通没我一时儿也成不得。大官人每日衙门中来家摆饭,常请我去陪侍,没我便吃不下饭去。俺两个在他小书房里,闲中吃果子说话儿,常坐半夜,他方进后边去。昨日他家大夫人生日,房下坐轿子行人情,他夫人留饮至二更方回。彼此通家,再无忌惮。不可对兄说,就是背地他房中话儿,也常和学生计较。学生先一个行止端庄,立心不苟,与财主兴利除害,拯溺救焚。凡百财上分明,取之有道。就是傅自新,也怕我几分。不是我自己夸奖,大官人正喜我这一件儿。”

韩道国正说到得意处,忽见一人慌慌张张走向前叫道:“韩大哥,你还在这里说什么,教我铺子里寻你不着。”又拉到僻静处告诉家中发生的事:“大嫂和二哥被街坊众人撮弄,现拴到铺里,明早要解县见官去。你还不早寻人情,理会此事?”韩道国听了,大惊失色。口中砸嘴,下边顿足,急着要走。

那张好问叫道:“韩老兄,你话还未尽,如何就去了?”

韩道国只得举手道:“学生家中有小事,不及奉陪,明日再来吧。”

韩道国急忙到家,才知浑家和兄弟已被拴走了,只得急急走来狮子街铺子内和来保计议。来保说:“你还早央应二叔,对当家的说了,拿个帖儿对县中李老爹一说,不论多大事情都了了。”

韩道国又径到应伯爵家。他娘子儿使丫头出来回说:“没人在家,不知往哪里去了。只怕在西门大老爹家。”

韩道国慌了,晓得应伯爵此时没在宅里,只得往勾栏院里抓寻。果然,伯爵被湖州何蛮子的兄弟何二蛮子号叫何两峰请在四条巷内何金蟾儿家吃酒。被韩道国抓着了,请出来,伯爵吃得脸红红的,帽檐上插着剔牙杖儿。韩道国唱了喏,拉到僻静处,把事儿全实说了。伯爵道:“既有此事,我少不得陪你去。”于是作辞了何两峰,与道国先同到家,问了端的。

道国央及道:“只望二叔往大官府宅里说说,讨个帖儿。只怕明早解县上去,转与李老爹案下,求青目一二,只不教你侄妇见官。事毕重谢二叔,磕头就是了。”说着,跪在地下。

伯爵用手拉了起来,说道:“贤契,这些事儿,我会不替你处?你取张纸儿,写了个说帖儿,我如今同你到大官府里,对他说。把一切闲话多丢开,你只说我常不在家,被街坊这伙光棍,时常打砖掠瓦,欺负娘子。兄弟韩二气忿不过,和他们嚷乱,反被这伙人群住,揪采在地,乱行踢打,同拴在铺里。望大官府讨个帖儿,对李老爹说,只不教你令正出官,管情见个分上就是了。”

韩道国取笔砚,连忙写了说帖,安放袖中。

伯爵领他径到西门庆家,问了平安儿,知是在花园里,便同韩道国进了仪门,转到大厅,由鹿顶钻山进去,就是花园角门。抹过木香棚,两边松墙。松墙里面,三间小卷棚,名唤翡翠轩,乃西门庆夏月纳凉之所。前后帘栊掩映,四面花竹阴森,周围摆设珍禽异兽、瑶草琪花,各极其盛。里面一明两暗书房,有画童儿在那里扫地,说:“应二爹和韩大叔来了!”二人掀开帘子进入明间内,只见书童在书房。书童请二人坐,一面使画童儿去后边请西门庆,说是他刚才进后边去了。伯爵见上下放着六把云南玛瑙漆减金钉藤丝垫矮矮东坡椅儿,两边挂四轴天青衢花绫裱白绫边名人的山水,一边一张螳螂蜻蜓脚、一封书大理石心璧画的帮桌儿,桌儿上安放古铜炉、鎏金仙鹤,正面悬着“翡翠轩”三字。左右粉笺吊屏上写着一联:“风静槐阴清院宇,日长香箓散帘栊。”伯爵于是在正面椅上坐了,韩道国拉过一张椅子打横。良久,还不见来。伯爵走到里边书房内,见里面地平上安着一张大理石黑漆缕金凉床,挂着青纱帐幔;两边彩漆描金书厨,盛的都是送礼书帕、尺头,几席文具书籍堆满;绿纱窗下,安放一只黑漆琴桌,独独放着一张螺甸交椅。书箧内都是往来书柬拜帖,并送中秋礼物账簿。应伯爵取过一本,揭开观看,上面写着:蔡老爷、蔡大爷、朱太尉、童太尉、中书蔡四老爹、都尉蔡五老爹,并本处知县、知府四宅。第二本,是周守备、夏提刑、荆都监、张团练,并刘、薛二内相。都是金缎尺头,猪酒金饼,鲥鱼海鲜,鸡鹅大礼,各有轻重不同。

这时,西门庆来到,与二人作揖坐下,韩道国打横。原来西门庆拿了一匹大红纻丝,一匹鹦哥绿潞,去瓶儿房,教替官哥裁毛衫儿、披袄、背心儿、护顶之类,正看着瓶儿裁。知画童来请,西门庆唤画童取茶来,到书房相见。不一会儿,银匙雕漆茶盅,蜜饯金橙泡茶,吃毕,收了盏托去。

伯爵开言说道:“韩大哥,你有什么话,对你大官府说。”

西门庆也说道:“你有甚话说来。”

韩道国才待说“街坊有伙不知姓名棍徒”,被应伯爵拦住:“贤侄,你不是这等说了。噙着骨秃露着肉,也不是事。对着你家大官府在这里,越发打开后门说了吧。韩大哥常在铺子里上宿,家下没人,只是他娘子儿一人,还有个孩儿。左右街坊,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见无人在家,时常打砖掠瓦鬼混。欺负得急了,他令弟韩二哥看不过,来家声骂了几句。被这起光棍不由分说,群住打了个臭死。如今都拴在铺里,明早解往本县正宅,往李大人那里去。现在他哭哭啼啼,敬央烦我来对哥说,讨个帖儿差人对李大人说说,青目一二,有了他令弟也是一般,只不要他令正出官就是了。”又对韩道国说:“你把那说帖儿拿出来与你大官人瞧,好差人替你去。”

韩道国便向袖中取出说帖,双膝跪下,说道:“小人忝在老爹门下,万乞老爹看应二叔分上,俯就一二,举家没齿难忘。”

西门庆慌忙一把拉起,说道:“你请起来。”于是观看帖儿,上面写着:“犯妇王氏,乞青目免提。”西门庆说:“这帖子不是这等写了!只有你令弟韩二一人就是了。”又对伯爵说道:“比时我拿帖对县里说,不如只吩咐地方改了报单,明日带来我衙门里来发落就是了。”

伯爵教道国:“韩大哥,你还与大老爹下个礼儿,这等更好了。”

韩道国又倒身磕下头去。

西门庆叫玳安:“你外边快叫个答应的班头来。”

玳安去了。不一时,叫了个穿青衣的节级来,一旁伺候。西门庆叫近前吩咐:“你去牛皮街韩伙计住处,问是哪牌哪铺地方,对那保甲说,就称是我的钧语,吩咐把王氏即时与我放了。查出那几个光棍名字来,改了报帖,明日早解提刑院,我衙门里听审。”

那节级应诺,领了言语出门。

伯爵道:“韩大哥,你即一同跟了他,干你的事去吧,我还和大官人说句话。”

韩道国千恩万谢,出门与节级同往自己住的牛皮街去了。

西门庆陪伯爵在翡翠轩坐下,令玳安放桌儿:“去后边对你大娘说,昨日砖厂刘公公送来的木樨荷花酒,打开筛了来,我和应二叔吃,再把糟鲥鱼蒸了来。”

伯爵举手道:“我还没谢哥,昨日蒙哥送了那两尾好鲥鱼与我。我送了一尾与家兄去。剩下一尾,对房下说,拿刀儿劈开,送了一段与小女;余者打成窄窄的块儿,拿他原旧红糟儿培着,再搅些香油,安放在一个磁罐内,留着我一早一晚吃饭儿,或遇有个客儿来,蒸恁一碟儿上去,也不枉辜负了哥的盛情。”

西门庆告诉他:“刘太监的兄弟刘百户,因在河下管苇场,撰了几两银子,新买了一所庄子在五里店,拿皇木盖房。近日被我衙门里办事官缉听着,首了。依着夏龙溪,饶受他一百两银子,还要动本参送,申行省院。刘太监慌了,亲自拿着一百两银子到我这里,再三央及,只要事了。不瞒说,咱家做着些薄生意了,料着也过了日子,哪里希罕他这样的钱!况刘太监平日与我相交,时常受他些礼。今日因这些事情,就又薄了面皮?我丝毫没受他的,只教他将房屋连夜拆了。到衙门里,只打了他家人刘三二十,就发落开了。事毕,刘太监感不过我这些情,宰了一口猪,送我一坛自造荷花酒,两包糟鲥鱼,重四十斤,又两匹妆花织金缎子,亲自来谢。彼此有光,见个情分。钱恁自中使!”

伯爵说道:“哥,你是希罕这个钱的?夏大人他出身行伍,起根立基上没有,他不挝些儿,拿甚过日?哥,你自从到任以来,也和他问了几桩事儿?”

西门庆说道:“大小也问了几件公事。别的倒也罢了,只吃了他贪婪过滥的,有事不问青红皂白,得了钱在手,就放了,成什么道理!我便再三扭着不肯,我说:‘你我虽是个武职官儿,掌着这刑条,还放些体面才好。’”

那伙街坊,见青衣节级来铺里把王氏放回家去了,又查了各人的名字,吩咐明早解提刑院问理,都面面相觑,都说:“这事弄得不好了。”韩道国临别又送了节级五钱银子。

次日,西门庆与夏提刑到衙门里坐厅。地方保甲带上人去,头一起就是韩二,跪在头里。夏提刑先看报单:“牛皮街一牌四铺总甲萧成,为地方喧闹事。”第一个就叫韩二,第二个车淡,第三个管世宽,第四个游守,第五个郝贤。都叫过花名去。然后问韩二:“为什么起来?”

韩二已被其兄教过,告道:“小的哥是买卖人,常不在家去的。小男幼女被街坊这几个光棍胡歌野调,夜晚打砖,百般欺负。小的在外另住,来哥家看视,含忍不过,骂了几句。被这伙群虎棍徒,不由分说,揪倒在地,乱行踢打,获在老爷案下。望老爷查情。”

夏提刑便问那伙:“你们怎么说?”

那伙人一齐告道:“老爷休信他巧对!他是耍钱的捣鬼。他趁哥不在家,和他嫂子王氏有奸。王氏平日倚逞刁泼,毁骂街坊。昨日被小的们捉住,现有底衣为证。”果然,拿出了昨日捉奸时挝着的王氏的裤子。

夏提刑于是问保甲萧成:“那王氏怎的不见?”

萧成怎好回说节级放了,只说:“王氏脚小,路上走不动,便来。”

韩二在下边,两只眼只看着西门庆。

良久,西门庆欠身望夏提刑道:“长官也不消要这王氏。想必王氏有些姿色,这光棍因调戏她不遂,捏成这个圈套。”于是叫那为首的车淡上去问道:“你在哪里捉住那韩二来?”

众人说道:“昨日在他屋里捉来。”

西门庆又问韩二:“王氏是你什么人?”

保甲插口回道:“是他嫂子儿。”

西门庆便问保甲:“这伙人打哪里进他屋里?”

保甲道:“越墙进去。”

西门庆大怒,骂道:“我把你们这起光棍!他既是小叔,王氏也是有服之亲,莫不不许上门行走?相你们这起光棍,你们是他什么人?如何敢越墙进去?况她家男子不在,又有幼女在房中,非奸即盗了。”于是喝令左右拿夹棍来,每人一夹,二十大棍,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况都是少年子弟,出娘胞胎,未经刑杖,一个个号哭动天,呻吟满地。西门庆也不等夏提刑开口,吩咐道:“韩二出去听候。这四个都与我收监,不日取供送问。”

四人到了监中,互相抱怨。监中人又吓唬说:“你们四个若送问,都是徒罪。到了外府州县,皆是死数。”这些人都慌了,等家中人来送饭,捎信出去,教父兄使钱,上下寻人情。内中有人拿人情央及夏提刑,夏提刑说:“这王氏的丈夫是你西门老爹门下的伙计。他在中间扭着要送问。同僚上,我又不好处得。你们还须寻人情和他说去,才好出来。”也有央吴大舅出来说的。人都知西门庆家有钱,不敢来打点。

四家父兄都慌了,会在一处。内中一个说道:“也不消再央吴千户,他也不依。我闻得人说,东街上住的开绸绢铺应大哥兄弟应二,和他契厚。咱不如每人拿出几两银子。凑了几十两,封与应二,教他过去替咱们说说,管情极好。”于是每人拿十两,共凑四十两银子,一齐到应伯爵家,央他对西门庆说。伯爵收了银子,打发众人去了。

他娘子儿说道:“你既替韩伙计出力,摆布这起人,如何又揽下这银子,反替他们说方便,不惹韩伙计怪?”

伯爵道:“我可知不好说的。如今得拿十五两银子去悄悄进与他那管书房的书童儿,教他取巧说这桩事。你不知,他爹大小事儿甚是托他,专信他说话,管情一箭上垛。”于是把银子兑了十五两,包放袖中,来到西门庆家。

西门庆还未回来。伯爵进入厅上,正见书童从西厢房书房内出来。见了应伯爵,书童说道:“二爹请客位内坐。”又教画童儿后边拿茶去,见画童儿不动身,便说道:“小厮,我使你拿茶与应二爹,你不动,且耍子儿,等爹来家,看我说不说!”画童这才去拿茶了。

伯爵问道:“你爹衙门里还没来家?”

书童道:“刚才答应的来,说爹衙门散了,和夏老爹门外拜客去了。二爹有甚话说?”

伯爵道:“没甚话。”

书童道:“二爹前日说的韩伙计那事,爹昨日到衙门里,把那伙人都打了收监,明日做文书还要送问他们。”

伯爵见他先说上路来,便拉他到僻静处,对他说:“如今又一件,那伙人家属,如此这般,听见要送问,都害怕了。昨日晚夕到我家,哭哭啼啼,再三跪着央及我,教我对你爹说。我想,已是替韩伙计说在先,怎又好管他的,惹得韩伙计不怪?没奈何,教他们四家处了这十五两银子,看你取巧对你爹说,看怎么将就饶了他们,放了吧。”因向袖中取出银子来递与书童。

书童打开看了,大小四锭零四块,说道:“既是应二爹分上,教他们再拿五两来,待小的替他们说,还不知爹肯不肯。昨日吴大舅亲自来和爹说了,爹不依。小的虼蚤脸儿,好大面皮儿!实对二爹说,小的这银子,不独自一个使,还破些钞儿,转达俺生哥儿的六娘,绕个弯儿替他们说,才了此事。”

伯爵道:“既如此,等我和他们说去。你好歹替他们上心些。他们后晌些来讨回话。”

书童道:“爹不知多早来家,你教他们明日早来吧。”

说毕,伯爵去了。

瓶儿笑着答应了,吃了两盅酒,又回斟了一杯给书童,让他吃菜。书童也不敢多吃,怕脸红被西门庆看见,就出来了。又到前边铺子里,把那剩的一半点心嗄饭摆在柜上,又打了两提坛酒,请了傅伙计、贲四、陈经济、来兴儿、玳安儿来吃,吃了个净光,偏忘了教看大门的平安儿。平安儿都已晓得了,气得咕嘟着嘴。

西门庆约后晌从门外拜了客来家。书童听见喝道之声,慌得收拾不迭,两三步叉到厅上,与西门庆接衣服。

西门庆便问:“今日没人来?”

书童答道:“没人。”

西门庆脱了衣服,摘去冠帽,带上巾帻,走到书房内坐下。书童取了一盏茶来递上。西门庆呷了一口放下,见他面带红色,便问:“你哪里吃酒来?”

书童就向桌上砚台下取出一纸柬帖与西门庆瞧,说道:“此是后边六娘叫小的到房里,与小的这个柬帖,是花大舅那里送来,说车淡那伙人的事。六娘教小的收着与爹瞧,于是赏了小的一盏酒吃,不想脸就红了。”

西门庆把帖观看,上写道:“犯人车淡四名,乞青目。”看了,递与书童,吩咐:“放下我书箧内,教答应的明日衙门里禀我。”

书童一面接了放在书箧内,又走在旁边侍立。西门庆见他吃了酒,脸上透出红白来,红馥馥唇儿,露着一口糯米牙儿,如何不爱。于是性子辄起,搂在怀里,两个亲嘴咂舌头。那小郎口噙香茶桂花饼,身上薰得喷鼻香。西门庆用手撩起他衣服,褪了花裤儿,摸弄他屁股。因嘱咐他:“少要吃酒,只怕糟了脸。”书童答应了。两人于是在屋里做在一处。

正在此时,一个青衣人,骑了一匹马,来到大门首,跳下马来,向守门的平安作揖问道:“这里是问刑的西门老爹家?”那平安儿还在生书童的气,半日不答应。那人只好立着,说道:“我是帅府周老爷差来送转帖与西门老爹看。明日与新平寨坐营须老爹送行,在永福寺摆酒。还有荆都监老爹、掌刑夏老爹、营里张老爹,每位分资一两。刚才都到了,径来报知。累门上哥禀禀进去,小人还等回话。”

平安儿这才拿了他的转帖入后边,打听西门庆在花园书房内,走到里面,刚转过松墙,只见画童儿在窗外台基上坐着,见了平安摆手儿。那平安就知西门庆与书童又在干那不急的事,便悄悄走在窗下,听觑了半日,只听见里边气呼呼,趾得地平一片声响,西门庆叫道:“我的儿,把身子调正着,休要动。”半日,那书童出来,与西门庆舀水洗手,看见平安儿、画童儿正在窗下站立,把脸飞红,往后边走去了。平安拿转帖进去,西门庆看毕,取笔画了“知”,吩咐:“后边问你二娘讨一两银子,教你姐夫封了付与他去。”平安儿应诺去了。

书童拿了水来,西门庆洗毕手,来到瓶儿房中。瓶儿拿出酒菜,放下桌儿,陪西门庆吃。饮酒中间,西门庆问起那帖儿的事。瓶儿道:“是门外花大舅那里来说,教你饶了那伙人吧。”

西门庆道:“前日吴大舅来说,我没依。若不是,我定要送问这起光棍。既是他那里分上,我明日到衙门里,每人打他一顿放了吧。”

瓶儿道:“又打他怎的?打得那龇牙露嘴,什么模样!”

西门庆道:“衙门是这等衙门,我管他龇牙不龇牙。还有比他们娇贵的,昨日衙门中问了一起事:咱这县中过世陈参政家,张氏守寡。有一小姐因正月十六日在门首看灯,有对门住的一个小伙儿,名唤阮三,放花儿。看见那小姐生得标致,就生心调胡博词、琵琶,唱曲儿调戏她。那小姐听了邪心动,使梅香暗暗把这阮三叫到门里,两个只亲了个嘴,后次竟不得会面。不期阮三在家思想成病,病了五个月不起。父母哪里不使钱请医看治,看看至死,不久将亡。有一朋友周二知其病根,定计说:陈宅母女,每年中元节令,在地藏庵薛姑子那里,做伽蓝会烧香。你许薛姑子十两银子,藏在她僧房内与小姐相会,管病就要好。那阮三喜欢,果用其计。薛姑子受了银子藏他在方丈内。不期小姐午寝,遂与阮三苟合。那阮三刚病起来,久思色欲,一旦得了,遂死在女子身上。慌得张氏忙领女儿回家。这阮三父母怎肯干罢,一状告到衙门里,把薛姑子、陈家母女都拿了。依着夏龙溪,知陈家有钱,就要问在那女子身上。便是我不肯,说女子与阮三虽是私通,阮三久思不遂,况又病体不痊,一旦苟合,岂不伤命。那薛姑子不该假以作佛事,窝藏男女通奸,因而致死人命,况又受赃,论了个知情,褪衣打二十板,责令还俗。其母张氏,不该引女入寺烧香,有坏风俗,同女每人一拶,二十敲,取了个供招,都释放了。若不然,送到东平府,女子稳定偿命。”

瓶儿道:“也是你老大个阴骘!你做这刑名官,早晚公门中与人行些方便儿,别的不打紧,只积你这点孩儿吧!”

西门庆道:“可说什么哩!”

瓶儿说道:“别的罢了,只是难为那女孩儿,亏那小嫩指头儿上,怎的禁受来,她不害疼?”

“疼的,两个手拶得顺着指头儿流血!”

“你到明日也要少拶打人,得将就将就些儿,哪里不是积福处?”

“公事可惜不得情儿。”

两人饮着说着,春梅掀帘子进来,要西门庆赶紧安排人去接潘金莲。西门庆这才想起,着紧要迎春去前头叫小厮。春梅告诉西门庆。她已叫了平安儿在门外伺候。西门庆便问谁看大门,听说已委付棋童儿,便使他快拿灯笼去接金莲。

平安儿走到半路,正遇见金莲的轿子,来安儿跟轿。金莲见天晚没来人接,已是不满,问了平安儿,知是春梅催使,更是牢骚满腹。这平安儿千不该万不该,把书童受应伯爵银两,买酒菜与六娘吃,又同众伙计小厮打伙儿吃的事并西门庆和书童在书房干的事全说了出来。潘金莲一路骂着,直到家门首。

金莲下了轿,先去月娘房里拜见,又到李娇儿、孟玉楼众人房里都拜了。回到前边,打听得西门庆还在瓶儿房里吃酒,径来拜瓶儿。瓶儿连忙起身笑迎,两个齐拜,又留她下来吃酒。金莲道:“今日我偏了杯,重复吃了双席儿,不坐了。”说完,扬长抽身就去。

西门庆道:“好奴才,恁大胆,来家就不拜我拜儿?”

金莲接过来道:“我拜你?还没修福来哩。奴才不大胆,什么人大胆?”说完,回她房去了。

次日西门庆早到衙门,先退厅与夏提刑说:“此四人再三寻人情来说,教将就他们。”

夏提刑道:“也有人到学生那边,不好对长官说。既是这等,如今提出来,戒饬他们一番,放了吧。”

西门庆道:“长官见得有理。”

当即升厅,令左右提出车淡等犯人。那四人跪下,生怕又打,只顾磕头。西门庆也不等夏提刑开言,就道:“我把你们这起光棍,如何寻这许多人情来说?本当都送问,且饶你们这遭。若再犯了在我手里,都活监死。出去吧!”

四个小伙往外便跑,连伤痛也顾不得,生怕老爷又把他们拉回来似的。

那应伯爵拿着五两银子寻书童讨话。书童接了银子袖了。平安儿在门首拿眼儿睃着。伯爵听知事已办成,又不会再责罚了,急急走去,回他们话去了。早饭时分,车淡四人各自到家,个个扑着父兄家属放声大哭。每人去了十两银子,落了两腿疮,再不敢妄生是非了。

这日,西门庆未来家时,书童儿在书房内叫来安儿扫地,向食盒揭了,把人家送的桌面上响糖与他吃。这来安儿吃着,便把昨日晚上平安儿接潘金莲来的路上的学舌一五一十全说给了书童儿听。书童听了,暗记在心。

次日,西门庆一早往门外永福寺与须坐营送行,直到下午时分才来家。下马就吩咐平安儿:“但有人来,只说还没来家。”说毕,进到厅上,书童儿接了衣裳。西门庆因问:“今日没人来?”

书童答道:“没有。管屯的徐老爹送了两包螃蟹、十斤鲜鱼。小的拿回帖打发去了,与了来人二钱银子。又有吴大舅送了六个帖儿,明日请娘们吃三日。”原来吴大舅儿子吴舜臣,娶了乔大户娘子侄女儿郑三姐做媳妇儿。西门庆早送了茶去,他那里来请。

西门庆到后边。月娘拿帖儿与他瞧。西门庆说道:“明日你们都收拾了去。”说毕,回到书房里坐下。

书童连忙拿炭火,炉内烧甜香饼儿,双手递茶上去。西门庆擎茶在手。他慢慢挨近,站立在桌头边。良久,西门庆努了个嘴儿,使他把门关上,用手搂在怀里,一手捧着他的脸儿。西门庆吐舌头,那小郎口里噙着凤香饼儿递与他,下边又替他弄玉茎。

西门庆问道:“我儿,外边没人欺负你?”

这小厮乘机就说:“小的有桩事,不是爹问,小的不敢说。”

西门庆道:“你说不妨。”

书童就把平安学舌一节告说一遍。又道:“前日爹叫小的在屋里,他和画童在窗外听觑,小的出来舀水与爹洗手,亲自看见他。又在外边对着人骂小的蛮奴才,百般欺负小的。”

西门庆听了,心中大怒,发狠说道:“我若不把奴才腿卸下来也不算!”

这时,平安儿见书房门紧闭,知道二人又干那事,忙走去房中报与金莲。金莲使春梅去请西门庆说话。西门庆觉知动静,知有人来,连忙推开小厮,走到床上睡着。书童则在桌上弄笔砚。春梅推门进来把西门庆死拉活拉,拉到金莲房中。金莲骂道:“贼没廉耻的货,你想有个廉耻,大白日和那奴才平白两个关着门在屋里做什么来?左右是奴才臭屁股门子钻了,到晚夕还进屋里,还和俺们沾身睡,好干净儿!”

西门庆不承认:“你信胡说,我哪里有此勾当。我看着他写礼帖儿来,困了便歪在床上。”

金莲又说了他几句,便说到明日去吴大舅家没东西做拜钱。西门庆想到正要准备往东京的贺礼,要寻几匹尺头,正好可以一答儿寻件什么给金莲做拜钱。到瓶儿楼上寻时,瓶儿把自己的一件织金云绢衣服,有大红衫儿、蓝裙,随金莲拣,做了拜钱。

平安儿正在大门首里,只见西门庆的朋友白来创走来问道:“大官人在家么?”

“俺爹不在家了。”平安儿答道。

白来创不信,径入里面厅上,见槅子关着,说道:“果然不在家。往哪里去了?”

“今日门外送行去了,还没来。”

“既是送行,这咱晚也该来家了。”

“白大叔有甚话,说下,待爹来家,小的禀就是了。”

“没什么话,只是许多时没见,闲来望望。既不在,我等等吧。”

“只怕来晚了,你老人家等不得。”

白来创不依。把槅子推开,进入厅内,在椅子上就坐了。

小厮也无可奈何,由他坐去。

不想,西门庆找寻到尺头教迎春抱着,从后边走来,刚转过软壁,顶头就撞见白来创。迎春丢下缎子,往后走不迭。

白来创道:“这不是哥在家!”一面走下来唱喏。

西门庆见了推辞不得,索性让坐。睃见白来创头戴着一顶出洗复盔过的恰如泰山游到岭的旧罗帽儿,身穿一件坏领磨襟救火的硬浆白布衫,脚下靸着一双乍板唱曲儿前后弯绝户绽的古铜木耳儿皂靴,里边插着一双一碌子绳子打不到底的黄丝转香马凳袜子。坐下,也不叫茶。见琴童在旁伺候,便吩咐:“把尺头抱到客房里,教你姐夫封去。”琴童应诺,抱尺头去了。

白来创举手道:“一向欠情,没来望的哥。”

“多谢挂意。我也常不在家,日逐衙门中有事。”西门庆道。

“哥这衙门中也日日去么?”白来创又问。

“日日去两次,每日坐厅问事。到朔望日子,还要拜牌,画公座,大发放,地方保甲、番役打卯。归家便有许多穷冗,无片时闲暇。今日门外去,因须南溪新升了新平寨坐营,众人与他送行。只刚到家。明日管皇庄薛公公家请吃酒,路远去不成。后日又要打听接新巡按。又是东京太师老爷四公子又选了附马,尚茂德帝姬;童太慰侄男童天胤新选上大堂,升指挥使佥书管事。两三层都要贺礼。自这连日通辛苦得了不得。”西门庆告诉道。

说了半日话,来安儿才拿上茶来。白来创才拿在手里呷了一口,只见玳安拿着大红帖儿飞跑进来,报道:“掌刑的夏老爹来了,外边下马了。”西门庆就往后边穿衣服去了。

白来创躲在西厢房内,打帘里望外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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