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注定的

马可·奥勒留思考宇宙时指出，宇宙或者是有一种必然性，或者是有一种和善的神意，或者是无目的、无指导的一片混沌。如果是一种必然性，你无法抵抗。如果来自于神，你不必抵抗。如果是无目的、无指导的一片混沌，你可以依靠自身的一种支配的理性。现代存在主义者选择了第三种可能，认为世界是荒谬的、偶然的，但人要依靠的是自身的意志、激情等非理性的东西。马可·奥勒留选择了必然性，选择了神，选择了可以依靠自身支配理性的人。所以，被称为古代存在主义的斯多亚派哲学更具有人情味，更能使我们感到心灵宁静，有所依托。

神使宇宙具有必然的秩序，对人来说，这种秩序就是注定的命运。每个人都注定要去承受一切，都注定要对一切发生的事情满意，因为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是注定要发生的。疾病、死亡、烦恼的事情都是必然的，就像春天花开、秋天结果一样自然。凡是发生到你身上的事情都是在整个万古永恒中就为你预备好的，命运就像一架织机，早早地为你织好和你有关联的人和事。

一切都是神安排好了的。神让你生，神让你死。神让人生病，折断肢体，遭受痛苦，忍受艰难，这是为了锻炼人，培育好的德性。就像药神给人治病开药方一样，为了健康，你就接受吧，这也是与你的命运相适应的，是注定的。神让你劳动，神让你工作。劳动、工作是你在宇宙中的职分。被创造的事情应当使自己适应于它的工作。小小的植物、小鸟、蚂蚁、蜘蛛、蜜蜂都在有条不紊地工作，从而尽它们在宇宙中的本分。那么，人也要尽人的本分，不能偷懒。

既然神安排好了一切，那么你就欣然接受，并且满足吧。这些事情都是有利于宇宙整体的，使宇宙整体幸福而完满，使宇宙整体的各个部分也幸福而完满，作为宇宙整体一部分的你不能违背，只能服从。宇宙整体有赖于各个组成部分，包括你。你如果抗拒命运，抗拒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就会破坏整体的完整性，破坏宇宙的幸福和完满。即使你并不理解，但依然要接受。对你来说，服从命运，按照神安排的去做，就是伟大的。这是为你特别开的药方，只适应你的病症。健全的有理智的人应当为将要发生的所有事情做好准备，并在任何事情到来时表现得镇定、坦然。

一只蜜蜂的工作就是做一只蜜蜂，一个人的工作就是做一个人。

这种整体的宇宙观是不是要引导人们安分守己、逆来顺受，服从命运、服从神?这种观念是不是马可·奥勒留采取的有用的思想工具，用来欺骗人民，维护统治，用来安抚奴隶，让他们放弃斗争，服从奴隶主的奴役?服从整体也好，服从共同利益也好，实际上就是服从罗马帝国这是不是一种单纯的宿命论?

在希腊神话中，命运是一种必然性的力量。三位命运女神比宙斯还要强大，宙斯也无法逃脱注定的命运。但是哲学不同于神话，哲学中更多地把命运用必然性或逻各斯来表示。宇宙的本性或理性、必然性、逻各斯、神性、命运是等同的观念。必然性对人来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限制，人要按必然性来观照宇宙，按照必然性来生活，那么，首先就要认识必然性。这就是真理和知识的问题。认识必然性，追求真理和知识是人的第一要义，这不是为了满足人的好奇心、求知欲，不是填饱肚子之后的消遣，而是人的命运。哲学即爱智慧，是人能够安顿于宇宙之中的基础。亚里士多德说必然性令人痛苦，马可·奥勒留说这是人的命运，是神意，是宇宙的本性。必然性不是对人的胁迫，而是人的现实。痛苦吗?委屈吗?想要挣扎吗?大可不必，都是徒劳遵循它吧。真理、知识、智慧、哲学就是你的通道，用你的理性认识必然性，并按照必然性生活吧。

人的理性其实也是必然性，是必然性的一部分，因为人是宇宙整体的一部分。人被赋予理性，人使用理性，便可以与必然性和谐一致。拥有理性是神的安排，不使用理性，不思考，就是辜负了神的厚望。马可·奥勒留在这里思考更多的就是人与世界的关系。在希腊城邦时代，完善的城邦制度为人们提供了安身立命之所，命运、必然性没有对个人心灵产生压迫感。而到了希腊化时期，世界改变了，奴役、悲惨、不幸吞噬了人们的生活，人们急于找到一个出口，重新找到安身立命之所。马可·奥勒留便是这样描绘人与世界的关系:神意或宇宙本性就是世界的必然性，对人来说是注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