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智慧是煮出来的

美国人类学家兰厄姆认为，正是因为学会了用火，吃上了熟食，人类智慧才发生了飞跃。

撰文 雷恰尔·莫勒·戈尔曼（Rachael Moeller Gorman）

翻译 杜珍辉

理查德·兰厄姆

◎烹饪：兰厄姆认为，正是因为直立人学会了用火，吃上了熟食，大脑容量才进化到今天的大小。

◎疑问：很多科学家质疑兰厄姆的理论，因为只有极少的证据表明直立人学会了用火。其中一个证据是，在中国周口店，考古学家发现直立人曾向篝火中扔朴树种子（能产生漂亮的火花）。

◎晚饭：不管来自哪个国家，我们都希望下班回家后吃到香喷喷的晚饭——当然，都是煮熟的。

外形奇特的坚果是黑猩猩的美食。不过，估计没人愿意和它们分享——除了理查德·兰厄姆（Richard Wrangham）。这位来自美国哈佛大学的人类学家，为了完成一项长达20年的野生黑猩猩研究项目，在乌干达西部与黑猩猩共处了数年。在此期间，他曾几度和黑猩猩分享坚果，他对这种“美食”的评价可想而知：“纤维太多，味道苦涩，吃了胃胀得难受。如果人类全吃这些东西，没人能活下去：口感差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咀嚼和消化功能远不如黑猩猩，很难从这些食物中获得足够能量，也就无法维持我们的生命活动。”

1997年一个凉爽的秋夜，在马萨诸塞州剑桥市的家里，兰厄姆盯着自家壁炉发呆。实际上，他在思考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促进了人类的进化？黑猩猩的食物在他的脑袋里若隐若现。兰厄姆回忆说：“当时，我意识到烹饪对人类的进化产生了巨大影响。”煮过后，高纤维含量的果子、块茎以及生硬的肉类将更易消化，咀嚼时花费的能量也大幅减少。因为食用熟食，我们的远祖在进化过程中，胃肠道明显缩短；原本供给大型消化系统的能量，就可能用于促进进化——脑容量更大、个子更高。

提出这个理论后，兰厄姆用10年时间收集证据，希望证明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不过，很多考古学家、古生物学家和人类学家对此不以为然。他们认为，兰厄姆是研究黑猩猩的，并非生物进化学家，他的理论肯定有缺陷。而且考古资料显示，在兰厄姆理论提到的时间段里，我们的祖先还没有学会使用火种。

兰厄姆首次接触黑猩猩，是在1970年，那时他还是著名动物学家珍·古道尔（Jane Goodall）的学生。在古道尔的带领下，他开始研究生态压力（尤其是食物分配）对黑猩猩群体的影响。而他最有影响力的研究，莫过于对黑猩猩暴力的洞察。1996年，兰厄姆以黑猩猩暴力为主题，出版了一本著作——《雄性暴力》（Demonic Males）。尽管在自己的研究领域卓有成就，但10年前的“灵光一现”至今仍困扰着他：“我一直想从黑猩猩的角度来分析人类的进化过程，弄清楚是什么因素促进我们的类猿祖先演变成人。”他把注意力集中到“烹饪”上，认为这是人类大脑和身躯不断扩大的真正原因。

发生在直立人（Homo erectus，距今160万～190万年）身上的变化，验证了兰厄姆的理论。直立人的脑容量至少是他们的祖先能人（H.habilis）的1.5倍，牙齿尺寸却大幅下降——缩小程度是整个人类进化史中最大的。兰厄姆说：“烹饪对人类进化的影响在此阶段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

然而，“烹饪理论”的漏洞也很明显：在那个遥远的年代，我们的祖先还不会使用火，又怎么会生火煮饭呢？其他科学家认为，大概50万年前，人类才学会了用火做饭。甚至还有证据表明，尼安德特人生活的冰河期（距今20万～4万年）才是人类烹饪史的起点。美国密歇根大学安阿伯分校的人类学家洛林·布雷斯（Loring Brace）说：“尼安德特人的确发明了土灶烹饪法（earth oven cookery），但确切时间应该在20万年前。”布雷斯和很多科学家都认为，直立人脑袋变大、牙齿变小的原因并非烹饪，而是因为它们开始食用高能量、柔软的肉质食物。

面对争议，兰厄姆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研究中。他调查了至今仍以狩猎为生的人群的生活方式，结果发现，即便在全球范围内，也没有一个族群还在生吃食物。这足以说明现代人类已完全适应了以熟食为生的生活，因为只有吃煮熟的食物，才可能获得足够能量，以满足大脑生理活动的需求（脑组织需要的能量是骨骼肌的22倍）。高纤维含量的果子和块茎根本不能满足这样的要求。兰厄姆和同事推算，直立人（平均身高约160厘米，体重60千克）要想生存下去，每天必须食用5.5千克蔬菜或2.7千克肉食。针对现代女性的研究表明，长期吃素会缺乏能量，导致月经不调；而在食谱中添加生肉，并不能起到补充能量的作用。有数据显示，如果以黑猩猩的咀嚼速度进食（每小时可获得400大卡），直立人每天得咀嚼生肉5.7～6.2小时，才能满足能量需求——也就是说，除了寻找食物，其他的时间都得用在嘴巴上。

为了证明烹饪确实可以提高能量摄入量，兰厄姆与研究消化系统进化的生物学家——美国亚拉巴马大学的史蒂芬·塞科尔（Stephen Secor）合作，研究胃肠道对不同食物的分解效率。他们发现，巨蟒吃了煮熟的食物后，胃肠道分解熟食的速度，明显比分解生硬食物快。原因在于，加热会改变蛋白、淀粉的物理结构，大大提高酶蛋白的工作效率。

火种的使用问题似乎是兰厄姆理论的唯一漏洞。不过，他找到的一些早期资料显示，直立人的确知道如何使用火。在肯尼亚库比福拉地区（Koobi Fora），美国密苏里大学哥伦比亚分校的人类学家拉尔夫·罗列特（Ralph Rowlett）发现了160万年前的焦土，而且土中还含有多种木材燃烧后的灰烬。由于焦土附近并没有燃烧过的树根（如果树木被闪电击中而燃烧，只会有一种灰烬，树根部分也应该有燃烧迹象），罗列特推断，直立人已经开始有意识地使用火。接下来，他准备研究在库比福拉地区发现的淀粉颗粒，以确定直立人曾在这里煮（或烧）过食物。

但大多数科学家仍然表示，除非兰厄姆能证明直立人普遍学会了用火，否则他的理论很难令人信服。此外，关于人类大脑容量和躯体的增大，其他基于食物的理论同样具有很强的说服力，而且不用考虑火的问题。1995年，英国伦敦大学学院荣誉退休教授、著名人类学家莱斯利·艾洛（Leslie Aiello）和利物浦约翰·摩尔大学生理学家彼得·惠勒（Peter Wheeler），共同提出了“高耗能组织假说”（expensive tissue hypothesis）。他们的主要观点与兰厄姆理论比较相似：在灵长类动物大脑变大的过程中，胃肠道必然变短。二者的分歧在于，在高耗能组织假说中，食用高能动物性食物（如骨髓和大脑），才是人类大脑容量和躯体变大的根本原因。

由于找不到足够的证据证明直立人已经开始普遍使用火，兰厄姆只好寄希望于DNA分析技术。他说：“对比现代人类与直立人的遗传数据，将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利用这项技术，我们可以推算某些人体特征出现的时间，比如人类在什么时候进化出了对美拉德反应（Maillard reaction）产物的抵抗能力。”

尽管证据不充分，但某些科学家已经意识到兰厄姆理论的价值。他们甚至认为，这一理论可能动摇现有的人类进化理论。兼任美国温纳—格伦基金会（Wenner-Gren Foundation）主席的艾洛对此极为关注：“谁提出了这个理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听听兰厄姆的分析，他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原始资料。有时，最富创造性的想法会出现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古道尔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她提出的“并非只有人类能制造工具”的理论震惊了世界。对于古道尔的理论，艾洛肯定地说：“这是我所知道的，对灵长类动物研究最好、最有价值的阐释，也让我们对人类进化有了新的认识。”

如果有一天，兰厄姆理论得到证实，我们必须感谢那位世界上最早的“厨师”。正是他从篝火中掏出一个烧焦的植物块茎，勇敢地吃下去，人类才有了饮食文明，我们的脑袋才变得越发聪明。没有“厨师祖先”，我们无法了解人类的过去，更别说吃上可口的食物。

环球科学小词典

高耗能组织假说：只有具备低消耗肠胃的动物，才能为高消耗（容量大）的大脑提供足够的能量；大容量大脑对代谢的高要求，必须由胃肠道相应缩短来弥补。

美拉德反应由法国化学家美拉德（L.C.Maillard）于1912年提出，是指氨基化合物(如氨基酸、蛋白质等)和羰基化合物(如脂质、类固醇等)之间发生的反应。食品加工过程中经常发生美拉德反应，是食品香味产生的主要来源之一，但会使食品的营养价值降低，还会产生毒性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