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裔神女讲师

周五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可以从上午到晚上都听到自己最喜欢教授的课。国际商业管理，第一天就被授课教授克里斯汀丰富的阅历和学识深深折服，她曾在俄罗斯、瑞士、美国华盛顿等地做跨国公司培训、政府决策咨询等工作。她随手拈来跨文化的交际故事、跨国管理的生动举例，浅显可感。

每次上课都是行云流水般的视觉听觉享受。一袭连衣裙，粉紫色、蓝绿色、黄橙色、黑白色，搭配同样色系的发带和手包，略有灰白的栗色长发及腰，在夏威夷少见的典雅打扮和她干练的手势仪态，每个动作都恰如其分，每个表情都传递出文化底蕴，有着非典型美国人的优雅。

看看克里斯汀的课表：每周三、周五，上午10点半开始上第一节，12点第二节课，下午1点半开始第三节课，再到3点第四节课，从上午10点半到下午近5点，连续不停讲六七个小时，始终精神饱满，没见她坐下休息过。每节课中间休息15分钟，她仍然极有耐心地回答学生的问题。

她认真地对待我这个连作业和考试都不需做的访学旁听生，我发电子邮件咨询可否也旁听她的其他课，她第一时间回复邮件，语态让我感动，连口吻都读得出来：“亲爱的Rainey，非常欢迎你来访学。我的课你可以随时来听。有些教室有可能椅子不够坐，没关系。我站着讲课，讲台上的椅子可以给你坐。有任何问题，可随时给我发邮件联系。”电子邮件读得我暖融融，仿佛你是她最关照的学生。

“我二十几岁时，保持着一个让自己无比充实忙碌的节奏，曾经一年飞了32个国家，几年拿了几个硕士学位。但直到后来静下心来读博士，开始更注重内心的状态。”看来她精力旺盛，由来已久。这是克里斯汀在讲美国人的“动文化”，和尼泊尔、不丹、中国西藏的“静”文化时的举例。

她说父亲是古巴人，不好意思自己的姓都是西语，却只会几个西语单词。耸肩，瘪嘴，“不得不承认，我真没有语言天赋”，但她却有着对不同文化差异的强大感知力和包容力。

克里斯汀的课上，以不同文化背景国家谈判的案例进行分析。在世界范围内，其实并不是简单的东方、西方的划分，而是国别划分。克里斯汀对G·霍夫斯坦德（G Hobbs Santander）文化维度的讲解，是我上过的最棒的跨文化导论课。

文化大师霍夫斯坦德曾主管IBM欧洲分公司的人事，专著《文化的后果》（Culture's Cousequeaces）、《文化与主题：思想的远见》、《跨越合作的障碍　多元文化与管理》，奠定了他在跨文化理论领域的权威地位，他的文化六维理论在世界范围广泛应用。文化差异的六个维度分别是：权力距离（Power distance）；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和集体主义（Collectivism）；男性主义（Masculinity）和女性主义（Femininity）；不确定性规避（Uncertainty Avoidance）；长期取向（Long-term orientation）和短期取向（Short-term orientation）；放纵（Indulgence）和克制（Restraint）。

她先设计了一个谈判案例，让学生们分组分角色模拟谈判，应用这些维度来理解对方的言行，在有分歧的情境下尝试妥协、达成共识。学生们参与了激烈的争论和角色转换，理解了这些维度的文化现象。克里斯汀说：在谈判快达成而未成的最后时刻，也是神经最紧绷压力最大的时刻，此时人的文化本性更容易暴露，谈判更容易破裂。这也是为什么让大家先模拟情境，再交流讨论的原因。

我曾在上外读书旁听过研究生的跨文化专业课，对这些理论充满了兴趣。这些年的工作阅历，让我有了更深的跨文化理解力，也总有更多问题待解。按照克里斯汀推荐的网站，我发现利用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方法，可以对任何一个陌生国家，迅速了解其基本社会文化，不会遭遇太大文化冲击。比如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维度上，美国个人主义指数为91，中国20，韩国18，数据对典型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国家的形象展示清晰。网站上还会对参照国家的六项维度做解释，形象易懂。这是授之以渔、随即可上手应用的好方法。

克里斯汀在课堂上喜欢邀请我来互动，对我的问题和举例，做出更精准的点评。她说对于男性化与女性化（Masculinity vs.Femininity），她更愿意将其理解为，“数量”和“质量”，而我更愿意将它的中文翻译为“刚毅性”与“温柔性”。

日本是最“刚毅”的国家之一，指数高达96，邻国韩国才39，属于“温柔”型。“男子气概”在日本文化中，表现在对生产制造的卓越和臻于完美（德国、瑞士的“刚毅”也有相似表现），服务业追求精细。日本公司盛产加班“工作狂”也是“刚毅性”表现之一，因此日本女性很难爬上高层。

典型的“刚毅”国家有阿拉伯国家、德国、意大利、日本、墨西哥、瑞士等，典型特点是：有区分的性别角色，“生活是为了工作”，抱负和权力受重视，女人应该温柔、被照顾，父亲管事，母亲负责感情。

克里斯汀说，有意思的是，和日本文化的集体主义相结合，人们很少看到“武断”、竞争性的个人行为，表现出来的是激烈的团队竞争。从幼儿园开始，小孩子就要学会和对手（通常是红队对白队）在体育运动中竞争。

学生们纷纷自由举例。来自墨西哥的学生说，墨西哥男人喜欢女人把饭端到嘴边来，女人做家务天经地义。去过阿拉伯国家的学生说，男性地位高的另一方面，是社会认为男性对女性有保护责任。没错，我也举手说，和埃及朋友吃饭，埃及男生从来不会让女生买单，土耳其男生也会乐意提出陪女生上街，做“护花”使者。

而“女性化”或“温柔性”的国家以北欧的瑞典、丹麦、挪威为代表，他们同情弱者，“工作是为了生活”，男女都可以受照顾、都可以是弱者。

我举例说，我的瑞典好朋友，是位高学历高智商的女外交官，“娶”了一个帅气的伊朗老公，陪她驻外随任，两人都接受这种男负责哄女主开心、女赚钱养家的模式。她说，瑞典人从不认为男生就一定要比女生强，她的爸妈也不认为女儿没“嫁”好，为女儿“娶”得满意而高兴。

在探讨不确定因素规避（Uncertainty avoidance）时，同为亚洲的中国和日本，在这一维度上显示出巨大的文化差异性。日本不确定性规避指数高达92，美国46，中国才30。

拥有日本血统的美国学生珍妮说，由于日本经常遭到地震、海啸、台风、火山喷发等自然灾害的侵袭，极端生存条件让日本人养成了未雨绸缪、为一切情境做好预案的习惯，这种习惯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日本做任何事都考虑到了最大最远的可能和预见性。

珍妮说，她从美国到日本，本来以为回到了“家”，却发现日本的很多“条例”和“条理”让她觉得陌生。从摇篮到坟墓，日本人一生中有许多“仪式”和典礼，婚礼和葬礼等重要社会仪式，对穿着和举止都有细致的要求，这些在礼仪书里写得清清楚楚。再比如日本全国各地学校的开学和毕业典礼都一样。让日本发生变化其实很难。

我补充道，在日本工作久了的同事朋友说，回到国内就变“傻”了，有点生活不能自理，因为他们在各方面实在想得太周全了。相反，中国的很多人对模糊的容忍很宽容，表现在适应力强、有创新精神。中国人对“模糊”不会觉得不舒服，遵守法律和规章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来处理，秉持实用主义的生活态度。中文也有许多模糊的表述，比如，“一会儿到”，“马上到”，“很快到”等，让西方人难以捉摸。

克里斯汀总结说，指数为46的美国在科技、商业领域，对新想法、尝试不同事物的意愿和想法接受和容忍度高，也没有那么多规矩。相反，在日本公司里，大量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可行性研究上，任何项目上马前都要研究其可能的风险。管理者要看到具体细节和数字，才会做决定，两对“不确定性”的容忍度差异很大。

克里斯汀语速快，课堂互动参与度强，随时指出团队展示中的要点，提出问题让学生深入思考探讨。她说，想做一个好的商务写手和谈判高手，“在课堂上犯错，工作中就不怕犯错。你们要为未来做好准备”。

对于权力距离、长期性和短期性等维度，我还有问题。课间短暂，我对占用她休息时间于心不忍。克里斯汀每次都是聆听状，告诉我没关系，“你如果还有问题，我可以下周上课前早点来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