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道第二十九

释道第二十九

〖题解〗

在朱熹精心建构的理学体系中，佛道二教的影子随处可见。朱熹自称“出入佛老十余年”“老佛亦尽有可取处”。朱子理学吸收了佛教的哲学思辨，特别是禅宗的“性命道德”之说，建立了新的“心性之说”。一方面，佛教对于他的影响是积极的、深刻的，他以“援佛入儒”的方式来发展了新儒学，并将它最终落实到封建伦理道德上，为封建统治服务。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视佛教为消极的、错误的，因为在政治上要以儒家为正统，排斥佛教。“释氏虚，吾儒实。释氏二，吾儒一。释氏以事理为不紧要而不理会。”

理学强调的“存天理灭人欲”的道德意识和自我意识以及主观“内省、主静、居敬”等修养方法，无不渗透着宗教僧侣主义，其儒、佛、道三教兼收的倾向非常明显，朱熹对三者的融合作出了巨大贡献。

大抵僧家寺基^①多是好处。往往佛法入中国，他们自会寻讨^②。今深山穷谷^③好处，只得做僧寺。（卷3）

〖注释〗

①基：地基，地址。②寻讨：寻找。③深山穷谷：与山外距离远、人迹罕至的山岭、山谷。

佛老皆不睹是^①，我要道^②可便是可，我要道不可便是不可，只由在我说得。（卷26）

〖注释〗

①睹是：踏实，实在。②道：言，说。 他所以撑眉弩眼^①，使棒使喝，都是立地便拶教你承当识认取^②，所以谓之禅机^③。（卷35）

〖注释〗

①撑眉弩眼：竖眉瞪眼。②拶（zā）：逼。承当：承担，担当。识认：辨识认定。③禅机：佛教禅宗和尚谈禅说法时，用含有机要秘诀的言辞、动作或事物来暗示教义，使人得以触机领悟，故名。

此事除了孔孟，犹是佛老见得些形象^①。譬如画人一般，佛老画得些模样。后来儒者于此全无相著，如何教他两个不做大^②！（卷36）

〖注释〗

①形象：影子。②做大：自大，摆架子。

汉文尚黄老。本朝李文靖^①便是以释氏之学致治。（卷49）

〖注释〗

①李文靖：李沆（947—1004）。官至门下侍郎、尚书右仆射。谥“文靖”。

和尚^①问话，只是一言两句。（卷59）

〖注释〗

①和尚：出家修行的男佛教徒。

禅家之语，只虚空打个筋斗^①，却无著力处。（卷60）

〖注释〗

①虚空：天空，空中。筋斗：跟头，以头抵地，将身体颠倒翻过去的动作。

“弄精神”^①，亦本是禅语。（卷63）

〖注释〗

①“弄精神”：伤神，费心思。

禅家云“青青绿竹，莫匪真如^①；粲粲黄花，无非般若^②”之语。（卷63）

〖注释〗

①真如：梵文Tathatā或Bhūtatathatā的意译。谓永恒存在的实体、实性，亦即宇宙万有的本体。②般若：梵文prajna的音译。佛教用以指如实理解一切事物的智慧。

鸢^①飞鱼跃，只是言其发见耳。释氏亦言发见，但渠^②言发见，却一切混乱。至吾儒须辨其定分^③，君臣父子皆定分也。鸢必戾^④于天，鱼必 跃于渊。（卷63）

〖注释〗

①鸢（yuān）：老鹰。②渠：他。第三人称代词。③定分：固定的名分。④戾：至，到达。

若佛则只说道无不在，无适而非道；政使于礼仪有差错处^①，亦不妨，故它于此都理会不得。（卷63）

〖注释〗

①政使：即使。礼仪：礼节仪式。

天下只是这道理走不得。如佛老虽灭人伦^①，然他却拜其师为父，以其弟子为子，长者谓之师兄^②，少者谓之师弟，只是护得个假底。（卷64）

〖注释〗

①人伦：封建礼教所规定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②师兄：称同从一师而拜师时间比自己早的人。

佛家有函盖乾坤句^①，有随波逐流^②句，有截断众流^③句。（卷76）

〖注释〗

①函盖：包含，概括。乾坤：天地。②随波逐流：比喻无原则、无立场地与世相浮沉。语本《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③截断众流：比喻识见玄远，超情越识。

佛家有“流注想”^①。水本流将去，有些渗漏处便留滞^②。（卷96）

〖注释〗

①“流注想”：思虑像流水一样不间断。②渗漏：漏洞。留滞：停留，积聚。

释迦佛初间入山修行^①，它也只是厌恶世谛^②，为一身之计。观它修行大故^③用功，未有后来许多禅底说话。（卷97）

〖注释〗

①释迦：释迦牟尼的简称。初间：当初。修行：出家学佛。②世谛：有关世间种种事相的真理。③大故：大概。

释氏之见，盖是瞥见^①水中天影耳。（卷97）

〖注释〗

①瞥见：一眼看见。

圣人见道体^①，正如对面见人，其耳目口鼻发眉无不见。佛家如远望人，只见髣象^②，初不^③知其人作何形状。（卷101）

〖注释〗

①道体：道的本体。②髣象：大体。③初不：全不，都不。

佛氏只是占便宜^①，讨闲静^②处去。老庄只是占奸^③，要他自身平稳^④。（卷113）

〖注释〗

①便宜：好处。②讨：寻找。闲静：悠闲清凈。③占奸：奸佞，奸邪谄媚。④平稳：平安稳当。

禅语^①云：“寸铁可杀人。”（卷115）

〖注释〗

①禅语：禅话。

做个圣贤，千难万难。如释氏^①则今夜痛说一顿，有利根^②者当下便悟，只是个无星^③之称耳！（卷115）

〖注释〗

①释氏：佛姓释迦的略称。亦指佛或佛教。②利根：佛教语。慧性。③星：秤杆上标记斤、两、钱的小点。

释子^①之心却有用处。若是好丛林，得一好长老^②，他直是朝夕汲汲不舍^③，所以无有不得之理。（卷121）

〖注释〗

①释子：僧徒的通称。②长老：佛教对释迦上首弟子的尊称。③汲汲不舍：坚持不懈。

道家修养^①，也怕昏困^②，常要直身坐，谓之“生腰坐”^③；若昏困倒靠^④，则是死腰坐矣。（卷121）

〖注释〗

①修养：道家修身养性。②昏困：昏沉困倦。③生腰坐：道家养生时的直身而坐。④倒靠：倾倒依靠。

神仙则使形神相守，释氏则使形神相离。佛家有“白骨观”^①，初想其形，从一点精气始，渐渐胞胎^②孕育，生产稚乳^③，长大壮实，衰老病死， 以致尸骸胖胀枯僵^④，久之化为白骨。既想为白骨，则视其身常如白骨，所以厌弃脱离而无留恋之念也^⑤，此又释氏之最下者。（卷122）

〖注释〗

①“白骨观”：想相生、骨想、枯骨想。为观法之一；即九想观（青瘀想、脓烂想、虫啖想、膨胀想、血涂想、坏烂想、败坏想、烧想、骨想）中之骨想。②胞胎：孕育。③稚乳：婴幼，孩童。④胖胀：膨胀，胀大。枯僵：枯死偃卧。⑤厌弃：厌恶嫌弃。留恋：不忍离开或舍弃。

禅学炽则佛氏^①之说大坏。缘他本来是大段著工夫收拾^②这心性，今禅说只恁地容易做去。佛法固是本不见大底道理，只就他本法中是大段细密^③，今禅说只一向粗暴^④。（卷124）

〖注释〗

①禅学：佛教禅宗的教理。炽：兴盛。佛氏：佛教。②大段：十分。收拾：收敛。③细密：不粗疏。④粗暴：鲁莽，暴躁。

佛家于心地上煞^①下工夫。（卷125）

〖注释〗

①煞：极，甚。

今极卑陋是道士^①，许多说话全乱道^②。（卷125）

〖注释〗

①卑陋：平庸浅陋。道士：道教徒。②乱道：妄言，胡说。

佛经^①本自远方外国来，故语音差异^②，有许多差异字，人都理会不得；他便撰许多符咒^③，千般万样，教人理会不得，极是陋。（卷125）

〖注释〗

①佛经：佛教的经典。②差异：奇异，反常。③符咒：僧道认为可以役使鬼神的符箓和咒语。

道教^①最衰，儒教虽不甚振，然犹有学者班班驳驳^②，说些义理。（卷125）

〖注释〗

①道教：我国主要宗教之一，东汉张道陵根据传统的民间信仰而创立，到南北朝时盛行起来。②班班驳驳：比喻有文采。

老氏初只是清净无为^①。清净无为，却带得长生不死。（卷125）

〖注释〗

①清净无为：道家的一种哲学思想和治术。提出天道自然无为，主张心灵虚寂，坚守清静，消极无为，复返自然。

佛氏所谓“三身”^①：法身^②者，释迦^③之本性也；报身^④者，释迦之德业^⑤也；肉身者，释迦之真身，而实有之人也。（卷125）

〖注释〗

①“三身”：佛教通常指法身、报身和化身（或应身），是成佛所证之果。②法身：佛教语。谓证得清净自性，成就一切功德之身。“法身”不生不灭，无形而随处现形，也称为佛身。③释迦：释迦牟尼。④报身：佛教语，指以法身为因，经过修习而获得佛果之身。⑤德业：德行与功业。

佛氏乘虚入中国^①。广大自胜之说，幻妄寂灭^②之论，自斋戒变为义学^③。（卷126）

〖注释〗

①中国：泛指中原地区。②幻妄：空幻虚妄。寂灭：涅槃，超脱生死的理想境界。③斋戒：佛教指在家信徒一昼夜受持的八条戒律。按：释氏八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食肉，六不着花鬘璎珞、香油涂身、歌舞倡伎故往观听，七不得坐高广大床，八不得过斋后吃食。义学：佛教教义的学说，如般若学、法相学等。

释氏书其初只有《四十二章经》^①，所言甚鄙俚^②。后来日添月益，皆是中华文士相助撰集。（卷126）

〖注释〗

①《四十二章经》：四十二篇经文，印度人竺法兰所译，是最早的汉译佛经。②鄙俚：粗野庸俗。

佛氏之失，出于自私之厌；老氏之失，出于自私之巧。厌薄世故^①，而尽欲空了一切者，佛氏之失也；关机巧便^②，尽天下之术数^③者，老氏之失也。（卷126）

〖注释〗

①厌薄：厌恶鄙视。世故：世俗人情。②关机：玄机。巧便：巧言善辩。③术数：以种种方术，观察自然界可注意的现象，来推测人的气数和命运。

老氏煞清高^①，佛氏乃为逋逃渊薮^②。今看何等^③人，不问大人小儿，官员村人商贾，男子妇人，皆得入其门。（卷126）

〖注释〗

①煞：特，甚。清高：纯洁高尚。②逋逃：逃亡，流亡。渊薮：人和事物集聚的地方。③何等：什么样的。用以指不能确定的事物。

先生说及俗人之奉佛者，每晨拜跪备至^①；及其老也，体多康健^②，以为获福于佛。不知其日劳筋骨^③，其它节省运用血气，所以安也。（卷126）

〖注释〗

①拜跪：屈膝下拜，磕头。备至：完备周到。②康健：健康。③筋骨：身体。

前辈多有得于佛学，当利害祸福之际而不变者。盖佛氏勇猛精进、清净坚固之说^①，犹足以使人淡泊^②有守，不为^③外物所移也。若记览词章之学^④，这般伎俩^⑤，如何救拔得他那利欲底窠窟动^⑥！（卷132）

〖注释〗

①勇猛精进：奋勉修行。清净坚固：清静无为。②淡泊：恬淡寡欲。③为：被。④记览：记诵阅览。词章：诗文的总称。⑤伎俩：技能，本领。⑥救拔：拯救，解救。窠窟：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