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误读

排队的误读

勤俭节约，积极储蓄

车水马龙人欢笑

三四十年的光阴，恍惚从指间翻过，微微泛旧的画面仿佛失散多年的亲人，不经意间，唤起许多温馨的昔时记忆。就像这张中国人民银行天津市分行1978年印发的储蓄宣传年历画，里头的娃娃造型，一律的大眼睛，长睫毛，小鼻子，翘嘴巴，衣着鲜艳，模样可爱，洋溢着那个时代的审美情致。

记得小辰光，我就收藏了好几套类似图案的娃娃年历片，塑料膜，凹凸版，镶金边，流光溢彩，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这可是众家趋之若鹜的稀罕品哦。曾经风行一时的娃娃画片，又何尝不是岁月的美丽名片，让我们饱经风雨阅尽沧桑，仍可在方尺之间咂摸童年的味道。

有点不解，储蓄宣传画里的娃娃比肩接踵，排成一行，莫非在表现银行业务繁忙、储户井然有序的火热场面？可是不对呀，那年头的银行，供应的是“储蓄老三篇”（宣传画下方即有介绍），既无高回报理财产品可售，亦无流通纪念币可兑，况且老百姓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偶有闲钱跑一趟储蓄所，也犯不着排队排到大街上吧。无意中读到另一幅“姊妹篇”，见有一枚男娃扮作“小小警察”，气定神闲指挥过往车辆的画面，恍然顿悟：原来这本是一组宣传交通安全的年历画，大概是设计者爱屋及乌，加之图片街沿一角依稀可辨“人行横道”字样，误以为是“人行”的简称，就把五位萌态可掬的娃娃“搬”来，用以渲染“勤俭节约，积极储蓄，支援社会主义建设”的氛围，算是将错就错，误打误撞了。

时至今日，银行营业厅熙来攘往，挤挤插插，排队现象数不胜数，愈演愈烈，堪比老底子年历画里的“娃娃阵”，客户对此颇有微词。私意认为，到银行办业务不时遭遇“长蛇阵”，一方面显示这家银行人气足，业务旺，生意好，可信赖，另一方面也督促银行宜改进流程，提升效率，引导百姓从善如流，享用不排队的网上银行服务。怎样治顽症，也得“两分法”啊。

中国人从小到大，谁也不缺排队的经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物资供应的匮乏和生活条件的简陋，排队成了人们生活中的家常便饭，亦是不可或缺的生存法则。买肉要排队，买油要排队，买米要排队，理发要排队，洗澡要排队，毫不夸张地说，人们上街只要看见排着队的地方，料想有紧俏商品供应，不问缘由先跟着队伍排上再说。那会儿排队，可真叫一个挤啊，你踩我的脚，我碰你的肩，推推搡搡之间，夹杂着喊爹骂娘、你争我抢、剑拔弩张。到了过年，就更热闹，家家户户领到春节特许的食品票证后，每个菜场都布满了黑压压的骚动市民，大伙儿眼睛盯牢案板上冰冻得像砖块一样的整猪、鸡鸭、黄鱼、乌贼，及至开秤，队伍纠结形同暴动。鸡鸭总有大小，猪肉总有肥瘦，每户一份，没得选择，于是吵吵嚷嚷，鬼哭狼嚎，仿若倒翻了的田鸡篓子……

那时我还年幼，小菜场的昏天黑地，自然没有我轧一脚的份儿，而记忆中的排队风景，却是苦涩里掺杂着快乐的满足。比如，为了买到一套刚出笼的生肖邮票，我曾凌晨三四点钟起床，甘冒刺骨寒风，跻身于四川路桥堍邮电大厦门口的排队长龙里；在没有空调、冰箱的大热天里，防暑降温全靠摇蒲扇、喝冰水，每天下午我提着保温瓶，顶着毒日头，到海宁路国际电影院隔壁的一条小弄里跟着长队踯躅前行，灌得满满一壶，以换回夏夜里的片刻清凉；《新民晚报》还没复刊的时候，《北京晚报》率先抢滩，每天一放学，我即奔去报刊门市部，排上半个小时的队伍，替父亲买回一份刊有“慈禧秘史”连载的报纸。凡此种种，至今想来，依然甜酸苦辣，五味俱全，统统“抛锚”在了我的无忧无虑的70年代。

前思后量，过去的排队，当属饥渴时期谋求温饱之举，而如今银行里簇拥成堆的长队，则是人们追逐财富梦想的兴旺之景，两者不可同日而语啊。从对一张储蓄年历画的“误读”，读出了经济生活的巨变，抚今追昔，总是让人心潮澎湃，欢欣鼓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