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企业分工协作制的历史渊源

6.2.2　中小企业分工协作制的历史渊源

基于产业集群的中小企业分工协作制是本书的研究重点，这种生产组织形式非常类似于欧洲工业革命之前的“包买商制”（Putting-out System）^[6]。传统的研究认为包买商制只是工业化初期一种暂时性的生产组织形式，这一组织形式象征着从传统手工业向现代制造业转变的过程（Weber，1981）。相比于工厂制，包买商制被认为不是一种有效的生产组织形式，因而一旦工厂制建立起来后，包买商制将趋向消亡（Landes，1969）。但实际上，以往简单地认为包买商制不如工厂制有效的观点是过于武断了。正如Lazerson（1995）所指出的，传统文献认为包买商制不如工厂制有效是基于对历史上包买商制的观察所得出的。中小企业分工协作制作为包买商制的现代变形，在当代一些地区和产业中获得了复兴的事实，表明传统上被认为导致包买商制低效的因素，在当代中小企业分工协作制中被克服了。下面从几个维度讨论濮院羊毛衫产业集群中的中小企业分工协作制如何克服传统包买商制的不足。

1.技术

研究工业革命的历史学家和经济学家观察到，工业革命期间，技术进步的主要形式是以新动力、新机器取代原有的手工生产设备，这些代表新技术的机器设备需要大投资、大型场地、多人协作操作，因而这种新机器适合于工厂制而不适合家庭作坊。Jones（1987）指出，英国的丝织产业中技术因素是导致工厂制产生的最主要原因。但是，不同行业之间的差异性和复杂性导致当代技术进步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新技术并不必然与更大的投资、更大型的机器设备、更多人的协作操作联系在一起；在一些行业，技术进步可能使得机器设备的投资下降了，而且机器变得更小、更灵活，这样的机器设备是适合小企业或家庭作坊操作的。Lazerson（1995）在研究当代意大利Modena针织服装产业时，发现利用包买商制组织生产的家庭作坊，其技术水平并不差。同样的，笔者在濮院羊毛衫产业集群中也观察到，印花作坊、部分编织家庭作坊所采用的机器设备并不比企业里面的机器设备差。

2.质量控制

质量控制确实是包买商制中一个关键问题，最终产品的质量问题如果不能很清晰地界定是由哪道生产工序产生的，那么，这种产品如果用包买商制生产，发生质量问题时就很难追究责任人，也就很难形成促进质量提高的监督机制。濮院羊毛衫产业集群中，最终产品的质量问题很容易界定清楚究竟发生在哪个环节，而且不同的环节都有各自控制质量的方式。原材料的质量主要是通过试加工来判定，成衣销售商在大批量生产之前，会先到原材料经销商处拿小批量的原材料交给家庭作坊加工，如果加工过程中没有发现原材料质量问题，成衣销售商才会大规模购买该原材料进行批量生产；成衣销售商对最终产品的质量检测主要是在包装时完成，在我们2007年的调查中，84％的成衣销售商自己包装衣服，请专人包装的也会要求对方在包装过程中检测质量问题^[7]。原材料销售商、加工作坊为了能够维持与成衣销售商的长期合作关系，他们会努力控制好原材料以及加工过程中的质量问题。在发生质量问题时通行的解决办法是私下协商，而很少诉诸法律或请求政府帮助解决。私下协商是以市场中通行的潜规则为原则的，哪道环节出的问题就由哪道环节负责，但是成衣销售商有时也会根据实际情况自己承担一部分损失。

3.专用性与套牢

新制度经济学的企业理论认为资产的专用性会导致机会主义行为，因而，为了避免机会主义行为，企业会趋向于纵向一体化（Williamson，1971）。但是，正如Holmstrom和Roberts（1998）所指出的，从资产专用性角度解释一体化公司的产生会存在很多问题。Dei（1994）认为如果在一个工业区内存在众多同类型、相互之间能够替代的小企业，那么机会主义行为会大大降低。实际上，如果存在市场竞争，专用性资产并不一定会产生套牢问题。产业集群通过聚集众多的企业，在集群内部进行着合作与竞争，使得专用性资产虽然专用于某一道生产工序，但是并不专用于另外某一家企业，因而减少了机会主义行为。在基于产业集群的中小企业分工协作制中，关系专用性是更值得我们注意的一种专用性。Lazerson（1990）指出长期的合作关系能够减少机会主义行为。在濮院产业集群中，商人和家庭作坊在长期的重复博弈过程中形成了比较稳定的关系，这种关系能够带来收益。因为市场竞争的存在，一旦某一方违反了规则，他就可能被逐出这种关系，从而无法从专用性关系中获益。为了保有专用性关系所带来的收益，中小企业分工协作制中的各方会遵守规则，许多规则即使没有明文规定，但是是市场中通行的做法，大家也会遵守。笔者在濮院羊毛衫产业集群调研中发现，每一家企业往往会与多个供应商和客户合作，这是利用市场竞争防止机会主义行为的一种机制。

4.交易成本

Coase（1937）认为交易成本的存在会导致企业的产生。而分工越细，往往协调成本也越高（Becker ＆ Murphy，1992）。因而，包买商制被认为会因高昂的交易成本而变得低效并将被一体化企业所取代（Williamson，1985）。但是，中小企业分工协作制通过产业集群将众多企业集中在一起，大大减少了运输成本；而长期的合作关系降低了讨价还价的成本（Lazerson，1990）；Macleod（2007）认为声誉和关系等非正式机制能够促进合同的执行，笔者在实地调研中发现，在产业集群内人们利用口头合同替代正式合同，大大降低了分工所导致的合同成本。

基于产业集群的中小企业分工协作制源于历史上的包买商制，但是它克服了传统包买商制的缺陷，在当代许多国家和地区获得了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