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上演“卖拐”现实版

本是骨折,硬是被医生的花言巧语忽悠得做了换骨手术,其功夫堪与赵正本山的小品“卖拐”媲美；武汉市汉口医院因医疗过失,错误一刀,竟使一个健全老人伤腿变“残”腿。

近日,记者听说张家顺老人的不幸遭遇后,便来到武汉百步亭百合苑108栋采访。 映入眼帘的不仅是从他身上取出的3副股骨头,还有足足半尺多高的病案和申诉材料,老人手术的伤口处在不断往外流水,纱布及各种大小的药瓶塞满大半个衣柜,卧室简直成了“药房”。

今年65岁的张家顺老人向记者回忆起这3年心酸的求医历程,泪流满面……

晨练骨折起祸因 “余一刀”忽悠赛小品

因患糖尿病多年,张家顺每天都去龟山锻炼。2006年2月28日晨练时,由于积雪路滑,他不小心重重摔了一跤。 随后,他被送到附近的一家骨科诊所。 经检查,左腿股骨球状下部5厘米处有一裂缝,即为通常所说的骨折。 鉴于他患糖尿病多年,该诊所医生建议做保守治疗。

治疗两个月后, 张家顺左腿的疼痛感消失, 基本上能够拄着单手杖走路。然而骨折近5个月时,新问题又出现了：张的右腿开始发麻伴有疼痛感。

据张家顺介绍,为了弄清楚右腿的病因,他于2006年7月份,在老伴的陪同下到汉口医院就诊。 该院号称“余一刀”的骨外科主任、主任医师余望生在仅仅看完他于院外科门诊所拍的X光片后,未做任何其他检查,便做出诊断分析：他的右腿发麻是因先前左腿股骨骨折愈后不能全部承力走路,右腿承力太多,造成右腰椎间盘突出引发胀痛。 余望生强烈建议张家顺做左腿置换股骨头手术,并表示做完就好了。

张家顺再三要求不做手术,自己因为是来看腰椎间盘突出引发右腿发麻发胀病的。 余望生说,不做手术根本治不好骨折,而且仍然也无法站立。

张家顺告知余医生自己有糖尿病史,会不会给手术带来不利？但余望生坚持认为 “糖尿病不影响手术”。 而患者张家顺当日的血糖值为12.3毫摩尔／升,超过了国家规定的警戒线。 [1]据专家称,手术绝对不能进行。

“余望生一副好心地说：考虑到你家庭条件困难,你的治疗费用只有纳入大病统筹才能减轻负担。 因医院刚下文件,在股骨头上打钉子上夹板不算大病统筹。 ”

这下让张家顺以为做夹板固定复位手术的医疗费用将由个人全部负担,看来唯有置换髋关节才能算统筹,而且自费部分只需花5000-6000元。

“此时余医生信誓旦旦地鼓励我：在左腿上手术,换完骨头后右腿发麻和疼痛自然会消失,3个月后不仅能锻炼身体,而且能跑能跳能蹲。 ”

“余还把我和我的家人、孩子一起带到病房一位80多岁叫郭武阳的病友床前称：郭老做了置换手术10多天了,恢复很好。 ”

2006年8月7日上午,虽说对手术有很大恐惧,但想着快点把腿治好的张家顺,经不住余望生的花言巧语,糊里糊涂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张家顺长叹一声：“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考虑同意手术的啊！余望生当时就像传销一样先搞‘洗脑工程’,一步一步让我上套。 ”

记者近日联系上这位82岁的郭武阳老人。 经他亲口证实,不光是老张,手术前余主任确实也对他自己承诺过,换骨头后会像正常人一样,可如今还是要拄拐杖行走,并不是余望生说的那样。

而据余医生讲,汉口医院已做过五六十例这样的“人工全髋置换”手术。

换骨术后大感染 鬼门关前逃回来

在术前,张家顺曾多次向余医生要求一定要换好点贵点的骨头材质,哪怕是自费都可以,余望生也承诺一定安排使用价值3万余元的钛合金股骨头。

2006年8月11日,余望生术前没有对张家顺做任何拍片检查,只是向他借走了其2月份在汉阳一骨科门诊拍的双腿的X光片,就仓促上阵,为他实施了“人工全髋置换术”手术。

做完手术的张家顺总算有些放心。 可出院后,左腿手术伤口开始剧烈疼痛,以至于每晚难以入睡,要依赖安眠药勉强才能睡着。 2006年11月1日,他再次到汉口医院复查,经拍片显示伤口有炎症,而余望生却拒绝了他住院治疗的要求。 余医生建议张家顺去药店买两盒消炎药吃,他老伴不放心,买了10包消炎药。 吃完后,张家顺腿上的疼痛虽然减轻了,但是伤口却忽冷忽热。

记者日前采访余医生,问及当时张家顺担心感染来院复查,伤口发炎,为什么不让他住院观察治疗？ 又为什么只开消炎药？

余医生回答： 张家顺只是打电话来咨询过,本人并未到医院来就诊,无法要他来住院。 当记者拿出张家顺提供的当天（2006年11月1日）到医院看病复查的病历和X光片时,余医生又改口说“时间太久,忘记了”。

2007年2月10日,张家顺因高烧被送入汉口医院急诊,确认是伤口内部感染化脓。 虽然每天注射消炎针,体温还是长期保持在40度左右。

2月16日在张家顺的强烈要求下,余望生帮他联系上汉口一家知名医院,继续进行治疗。 2007年的春节,张家顺一家人就只能在医院度过。

2007年3月1日,张家顺转院的13天后,这家知名医院的一位教授终于为他实施了取出人造股骨头的手术,并重新植入骨水泥到腿骨,装上临时支架,这是在同一部位实施的第二次大手术。

据张家顺讲,取出的股骨头的球状帽上只拧了两颗螺钉,而帽上却有三个洞孔。

“我当时是局麻,有意识。医生用起子卸下第一个螺钉时,髋骨内脓液一下喷到医生的脸上和眼镜上。我听见身后的麻醉师讲‘我工作20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严重感染’。 主刀医生说， ‘这是帮汉口医院擦××,人熟了没办法。 ’”

“后来,我问手术的医生挤出了多少脓液,医生说至少有800毫升。 ”

而这次手术后,张家顺的左腿一动就疼,就连咳嗽一声都疼痛难忍。“骨折前,我从没流过眼泪,这次手术后,疼得我不知道流了多少次泪。 ”

经过第二次手术的张家顺,疼痛一直没有好转过。 无奈之下，3个月之后经余望生介绍,张家顺住进武汉市又一家知名大医院。 6月12日由国内某权威再次为他实施了取支架并重新用骨水泥股骨头置换翻修术。 由于两次手术时间隔太短,张家顺在手术时大出血,不得不在ICU病房抢救,还下了病危通知书。 经过整整一天抢救,他才从“鬼门关”逃回来。

像之前几次手术一样,第三次术后依然出现严重感染症状,伤口不停疼痛和流血。张家顺只好到处求医问诊,武汉一家专科医院出于同情收治了他7天,效果不佳,甚至 “覆水难收”。 此时有好心人指点：“你还是回汉口医院吧！ ”从此,武汉的好几家医院都不敢接收这个病人了。

折腾的一年,黑色的一年,一年两次手术,伤口每天流脓水。

“原指望术后能跑能跳,却不料连生活自理能力都丧失了”，张家顺说。

从2007年3月到2008年3月,张家顺煎熬地度过了一年时间。 2008年3月28日,张家顺实在疼痛难忍,度日如年,在他的要求下汉口医院取出了植入他体内的人造股骨头,手术彻底宣告失败。 随后又进行了一次大清创,他的身体和内心再一次地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张家顺老伴也告诉记者,老张至今每天仍要吃消炎药,家里的衣柜简直成了老头的药房。 记者也看见,纱布及各种大小的药瓶,塞满大半个衣柜。

张家顺手拿病案材料欲哭无泪。

老人欲用法律维权 医院百倍来阻拦

记者在张家顺家看到了这位饱尝病痛折磨的老人。 据张家顺介绍,骨折以前的他几乎从没进过医院。 可这3年来,历经5次大手术、1次生命大抢救,绝大部分时间是在医院病床上度过的。

张家顺说,一个健全人被汉口医院治成了残废,本不该换骨的他对余医生在他身上多余的一刀刻骨铭心,这一刀带来的痛苦与折磨太多太多了！为了摆脱痛苦,他甚至几次想一死了之。 但想到现在的样子和医生的不负责,他感到十分委屈,觉得应该讨个说法。于是他开始搜集证据,为维权作准备。

他开始到汉口医院了解情况,结果从余医生到院长,都是躲躲藏藏、处处设障。 复印病案材料受阻不说,还时常面临有意丢失材料、抽取档案、销毁证据的事。 自己的X光片被医院丢失了,张家顺要医院出个证明材料,来来去去折腾了3次才到手,想讨说法真是难！

如今,张家顺的左腿内因为没有股骨支撑,肌肉已萎缩10多厘米,根本无法控制其行动，“我已经向江岸区人民法院起诉,决心用法律维权。 ”

在张家顺出示的《司法鉴定意见书》上,记者看到这样一段文字：“纵观全部诊治过程分析认为,首次行左全髋人工假体置换术具有一定盲目性,医院存在以下过失行为： 一是伤者入院手术前,没有对其做X片或CT检查,用以明确伤后五个月左股骨头的变化,且医方在术前诊断为左股颈陈旧性骨折,并没有明确股骨头坏死；二是实施的择期手术,在明知伤者患有糖尿病的前提下,在手术前一天才使用抗菌素类药。加上伤者在手术后检查时发现有陈旧性肺结核,诸因素成为后期左髋深部感染的隐患。因此医方对其不良后果有因果关系。 ”

最终,经法医鉴定“张家顺的损伤属六级伤残”。

相关部门强化监管 媒体全力来索源

为了求证用在患者张家顺身上、品名为钛合金股骨头的真伪,记者致函湖北省国税局并武汉市食品药品监督局,要求对方给予查实确认。

武汉市药监局高度重视此事,局领导王冬冬专门批示给江岸分局。分局分管领导邵志和亲自挂帅,组织专班到湖北省食品药品监督局及武汉相关部门、企业、医院深入调查取证。 经查,用在张家顺身上的CL系列髋关节假体的器械商,是汉口医院合作的武汉金鹿医疗器材销售有限公司,该公司至今未取得《医疗器械经营企业许可证》。

由于武汉金鹿在未取得 《医疗器械经营企业许可证》 的情况下经营III类医疗器械,其行为违反了《医疗器械监督管理条例》第二十四条第二款规定；武汉市汉口医院从无证企业购进医疗器械,其行为违反了《医疗器械监督管理条例》 第二十条第一款的规定,武汉市药监局依法对武汉市汉口医院、武汉金鹿进行了处罚。

武汉金鹿究竟何方神圣？ 记者从武汉市工商局了解到：这是一家由江苏省建湖县冈西乡壮烈村陆墩组的三个村民合伙开办的公司,工商最后年检时间为2004年,早已吊销了执照。

湖北省国税局对“武汉卖拐报道”给予了极大帮助。当媒体要求协助甄别国税发票时,办公室主任余鸿立即安排相关人员,通过查询系统对武汉汉口医院提交的股骨头材料,编号为（普五）142010525101,N000099313的“湖北省增值税普通发票”属假发票,武汉市国家税务局也出具书面证明。

近日,武汉市药监局还不厌其烦,就记者提出的关于张家顺身上使用的CL系列髋关节假体注册证,准字号与试字号明显不统一、企业生产地址也不相符,以及未经在湖北招标的医疗器械可否在省境内使用的问题等,专门致电医疗器械生产所在地的北京市药监局及武汉市相关部委局,目前尚未回复。

武汉“卖拐事件”报道出炉前,稿件就摆上了武汉市卫生局、武汉市药监局领导的办公桌上。 两局领导一致表示,要以此为戒,崇尚职业道德,杜绝此类事件再度发生。 武汉市卫生局党委书记张建华还告诉记者：“听到此事件,感到十分震惊。 卫生局将在查证后,不姑息，也不坦护,一定严肃处理。”武汉市审计部门对医院仍为商业回扣深恶痛绝,这样既害了百姓,又败坏党风,到了非治不可的程度。

一卷小小的病历,可以说浓缩着生命与法律的尊严。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所研究员刘俊海认为, “医院的病历,一方面是医院对患者进行治疗、护理的资料；另一方面也是发生医疗事故纠纷时处理问题不可或缺的一个法律文件。 倘若医院可以随意修改病历,这不仅侵害了患者对医院诊断、治疗过程和自身病况的知情权,而且还会造成比医疗事故本身更恶劣的社会影响。 ”为此,记者深入多方进行探访,于是发现“武汉卖拐”事件疑点 ——

无解之一：两种报告说明什么？

无解之二：真假股骨之谜？

无解之三：换骨手术依据何在？

在医患关系紧张的今天,这起离奇的“武汉卖拐”事件,再次折射出：医生逐利是对患者的残酷和对人性的亵渎。

如果不是汉口医院余望生一味夸大“治疗”的效果,张家顺是不会贸然同意去做换骨手术的。 如果不是医生“超乎寻常”的治疗,一个骨折病人受伤的一条腿也绝不会被医院换来一双残疾腿。 至于这家医院《医嘱单》上反映的一天之中给病人注射66个单位的胰岛素,更是骇人听闻。 患者本来治右腿却偏偏在左腿上开一刀,以及源源不断地从吊销工商执照的医商那里购进人工骨等等,演绎了一部离奇的“卖拐”闹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说到底是一个利字在作怪。于是乎夸大治疗效果,救治出现缺失,以致后来发生的涂改、伪造病历、抽取病案、丢失X光片等等,人为作假都是一个利。但为了区区几千元的利益,竟毁掉一个老人的后半生,患者之利在哪？ 医生的良知又在哪？

（原载2010年第12、13、15期《湖北广播电视报》、《楚天都市报》、《光明日报》及《中国日报》网等30多家媒体转发,合作者：《武汉晚报》李红鹰、言修）

[1]2008年人民卫生出版社《外科学》第十章关于《围手术期处理》“术前特殊准备”载明：“糖尿病病人在整个围手术期都处于应激状态,其并发症发生率和死亡率较无糖尿病者上升50%。 糖尿病影响伤口愈合,感染并发症增多,常伴发无症状的冠状动脉疾患。对糖尿病人的术前评估包括糖尿病慢性并发症。 血糖（5.6—11.2毫摩尔/升）较为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