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结戏缘_女武生俞鉴

少小结戏缘_女武生俞鉴

月芬出生时，父亲在宁波“老大鸿寿”戏班搭班唱戏。两个月上，不知感染了什么病菌，小月芬身上长满了疥疮。奶奶对母亲说：“你抱着孩子到宁波找她爸，去跟你男人一起过，你们两个是要过一辈子的。”也许是老人家怕出事，担不起这个责任。

就这样，不足百天的小月芬在妈妈的怀抱中离开家乡，到宁波去投奔爸爸。没想到小月芬身子骨挺硬朗，到了宁波，疥疮渐渐好了，她也一天天长大了。

稍大一些，母亲便带着月芬，随父亲的戏班在浙江一带“跑码头”。三岁那年，月芬又有了个妹妹。母亲的手很巧，会扎花，会做衣服，总是把月芬收拾得干净漂亮，还仿着《四郎探母》中番邦丫头的戏装式样给月芬缝了小戏服，把女儿打扮得活如戏文里的人物——头顶梳一根冲天辫，有时扎两个丫环髻儿，特别招人喜爱。父亲带她到后台玩耍，戏班里的叔叔大爷都喜欢拨弄她的小辫儿。母亲还亲手给父亲扎花、做跷鞋，不时做些针线活儿，贴补家用。

月芬自小体格健壮，好动贪玩，她身上没有一般女孩子的脂粉气和娇羞之态。比如她喜欢跟同龄的男孩打架、摔跤，每每把男孩子摔倒才心满意足，有时玩到天黑还不回家。待大人找来时，她已是满身泥土、一脸污黑。有一回父亲气不过，用铁链子把她拴在桌上，以示惩罚，可过后她依然像男孩子一样顽皮，谁都拿她没办法。

见女儿如此活泼好动，精力旺盛，父亲便试着在闲暇时给她练功，压压腿、下下腰，开始并不是很认真，只是为了暂时“拢住”小月芬那颗疯野的玩心。没想到小月芬练起功来全神贯注，很有一股不怕苦的劲头。父亲让她拿顶，扶着她的脚数数，数到规定的数字，她不下来；再数，还不下来；直到父亲心疼了，硬让她下来她才罢休。父亲见月芬小小年纪便如此要强，认定她是一块学武生的好材料。(www.guayunfan.com)

父亲每晚去戏园演戏之前，母亲总要将月芬梳洗打扮一番，让她跟在后面；散戏后，她又必跟着父亲去喝一碗香喷喷的羊肉粥再回家。戏看得多了，加上父亲给她练的基本功，小月芬居然无师自通，学会了演戏。四五岁上，戏班里的“娃娃生”就被她包了，什么《叭蜡庙》里的贺仁杰，《济公传》里的韦驮，《二堂舍子》里的孩子……演什么像什么。不论什么动作，月芬一看就会，不论什么戏情，一说也能领会，戏班里的叔叔大爷没有不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孩的。

月芬演一场戏能“挣”两毛钱铜板，说是给她买糖吃。那时的两毛钱能买好多好多糖，哪儿吃得了啊！母亲也很高兴，觉得女儿小小年纪，既会演戏，还能捎带着给家里挣钱，将来一定有出息。

这些“娃娃生”是月芬最初的艺术实践。她看到每出戏里的武生都很勇猛，《铁公鸡》里的张嘉祥、《卧虎村》里的黄天霸……这些“英雄形象”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她从小就喜欢和崇拜这样的人。

经过几年的历练，月芬越发痴迷于演戏了。到了上学的年纪，父亲说“：爸送你去上学吧。”

月芬翘着小辫儿、扭着身子说“：我不上学。”

“你不上学？那你干什么？”父亲吃惊地问。

“我唱戏。”

“那你长大了唱什么？”

“唱武生。”

“闺女，武生可是吃大苦的一行啊，你是个女孩子，受得了吗？”父亲叹了一口气。

“我受得了，我喜欢学武生。”

都说唱戏的是“下九流”——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朝廷四流官，五流塑神六堪舆，七侠八义九庄田——这是“上九流”。一流举子二流医，三流相卜四丹青，五流尺斗六流秤，七僧八道九棋琴——此为“中九流”。一屠狗，二玩猴，三修脚，四剃头，五抬轿，六隶卒，七娼八优九吹手——这才是“下九流”。把个唱戏的贬得娼妓不如，属下中之下、等外之等。

可俞家门没有这一说，孩子喜欢，又是块材料，就由着她。俞家宗祠里不是立有女孩子的牌位么？

说来容易，做来难，万事起头难上难。武生讲究扎实深厚的“幼功”，必须从小训练，循序渐进。为了把女儿培养成一名优秀的武生演员，父亲对月芬要求极严：扳腿要扳到后脑勺上，“下腰”要将身体弓成一个圆圈，再用手抓住脚脖子……这才算到位；还有虎跳、踺子、单蛮子、加官（正面前手翻）……掌握了一系列基本功，才能胜任戏中的角色。

月芬倔强、要强，不管练功多累、多疼，她从不叫苦，更不掉泪，因为这一点，爸爸特别喜欢她。

月芬一边练功，一边继续串演班子里的童生，渐得开悟。在《战冀州》中她扮演马超之子，剧情中有叛军抓住马超的妻儿，把孩子绑缚在城楼上，先杀了他的妈妈，爸爸见了昏死过去的情节……演到这里，旁边有人给月芬提戏“：赶紧喊爸爸……”

小月芬立刻入戏，格外投入地哭喊起来，声声凄惨，直喊得台下的观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后来，著名的“厉家班”到宁波演《安天会》，请小月芬配演剧中的木吒一角。这一来，厉家班看中了月芬，要把她带走；另一位从外地邀请来宁波演戏的女老生也想收她为徒，被班主王水松一一回绝。

宁波著名的“老大鸿寿”戏班，班主王水松出身演员世家，弟兄三人都会唱戏，以演“关老爷”（关公）戏见长。早年，王水松的哥哥在南京的戏班名为“大鸿寿”（出自南派京剧创始人王鸿寿之名，月芬的父亲俞见荣也曾在此搭班演戏）。后来，哥哥患了重病，把戏班的行头全部交给了弟弟王水松，条件是代他养活妻子儿女——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哥哥死后，王水松果然履行了诺言。

王水松有了一份戏箱，自己也能唱红生，便在宁波起了班子，改称“老大鸿寿”。“老大鸿寿”六蟒六靠，行头齐全，戏码也全，折子上列着一二百出戏，观众和戏迷点哪出，演员们就演哪出。

起初，月芬心里纳闷，王水松是当老板的，老板一般都是外行，怎么会演戏呢？后来才知道，王水松的关公戏演得不错，嗓子也好，经常有人点他的《古城相会》。

王水松虽是班主，人却比较开明，对班子里的人也还不错。他慧眼识珠，认定月芬是块材料，将来必成大器。所以无论是谁想收月芬为徒，他都不允。他有他的打算。他要亲自安排月芬拜师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