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本位的原因：人对人、人对物的依赖

第三节　社会本位的原因：人对人、人对物的依赖

个人本位的高等教育目的论的历史同样悠远，智者派、卢梭、纽曼、怀特海等都是个人本位论者。他们的观点虽有一定的实践范围，但主要地还是理论形态的、应然性的。以实践形态、实然性的教育目的而言，占主导地位的始终是社会本位论，各国皆然。

为什么至今各国的高等教育目的都是社会本位主导的呢？我们当然不能仅仅从历代各国教育家、思想家和政治家的头脑中去寻找原因。因为人们的“目的”作为一种愿望，一种意识，总是属于精神的范畴。然而，“‘精神’从一开始就很倒霉，受到物质的‘纠缠’”^[25]。“生产力与交往形式的关系就是交往形式与个人的行动或活动的关系（这种活动的基本形式当然是物质活动，一切其他的活动，如精神活动、政治活动、宗教活动等取决于它……）”^[26]。教育目的的建构无疑属于精神活动，对于这种精神活动为什么这样而不是那样，取决于物质活动。因此，对于为什么历代的高等教育目的论总是以社会本位论占主导，我们只能从历代社会的物质关系中去寻找原因。

马克思把人类历史划分为三种形态或三个阶段，在工业经济以前的渔猎经济、农业经济时代，马克思称其为“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社会形态里，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而且，我们越往前追溯历史，个人，从而也是进行生产的个人，就越表现为不独立，从属于一个较大的整体。在这个历史阶段里，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依赖的，是以“人的依赖关系”为基础的社会。那时的第一生产力要么是自然资源，要么是人们的体力；那时最重要的生产关系是人对人的依赖关系，即先是生产资料集体占有者之间的相互依赖，后是生产资料占有者和失去生产资料的劳动者之间的相互依赖，就是奴隶主和奴隶、地主和农民互相依赖着。关于农民和地主的相互依赖，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欧洲中世纪的那种情形：“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人了，人都是互相依赖的：农奴和领主，陪臣和诸侯，俗人和牧师。物质生产的社会关系以及建立在这种生产的基础上的生产领域，都是以人身依附为特征的。”^[27]马克思曾把法国前资本主义时代的农民喻为一袋马铃薯，他说：“他们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别人来代表他们。他们的代表一定要同时是他们的主宰，是高高站在他们上面的权威，是不受限制的政府权力。”^[28]马克思认为，小农总是企盼由高居于自己之上的集中统一的政府来代表自己、主宰自己，希望上面的这种权力赐给他们“雨水和阳光”。所以，前工业经济时代的农民是没有独立性的。不仅农民如此，地主也没有独立性，地主必须依赖农民才能生存，就是地主阶级的总代表皇帝也不例外。因为，“只有毫无历史知识的人才不知道，君主们在任何时候都不得不服从经济条件，并且从来不能向经济条件发号施令”^[29]。由此看来，前工业经济时代，整个社会的个人都是没有独立性的。在个人没有独立性的社会里，创办和发展高等教育的目的不以个人为本位而以社会为本位，是不难理解的。

马克思把工业经济时代称为第二种社会形态，指出在这种社会形态里，以个体的片面性发展为代价换来经济总体的全面发展，一切提高社会生产力的方法都是靠牺牲工人个人来实现的；一切发展生产的手段都成了剥夺劳动者的手段，都使工人畸形发展。在这一阶段，开始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交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30]。此时，个人不再受“人的限制”，有了相对的个人独立和自由。但这种独立和自由是相当有限的，只不过是“人的限制”为物的限制所替代；社会关系虽然变得比较全面和丰富了，不过这是一种全面“物化”了的社会关系，人与人的关系除了赤裸裸的物质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不再有别的联系了。这种物的联系尽管要比单个人之间没有联系要进步，“或者比只是以自然血缘关系和统治从属关系为基础的地方性联系要好”^[31]，但是，这种社会关系对个人来说还只是外在的、偶然的和强制的，个人不能控制自己的社会关系，不能成为社会关系的主人，个人仍然“不可能把这种联系置于自己支配之下”^[32]，因而也不可能造就真正的“自由个性”。所以，“各个人在资产阶级的统治下被设想得要比先前更自由些，因为他们的生活条件对他们来说是偶然的；事实上，他们当然更不自由，因为他们更加屈从于物的力量”^[33]，“各个人看起来似乎独立地……自由地互相接触”^[34]，但这种独立和自由，“确切些说，可叫作——在彼此关系冷漠的意义上——彼此漠不关心”^[35]。资本主义社会所确立的“人的独立性”是建立在“物的依赖性”基础上的，对“物”的青睐远甚于对“人”的尊重。“在资产阶级社会里，资本具有独立性和个性，而活着的个人却没有独立性和个性。”^[36]马克思在这里说的具有独立性和个性的“资本”是指资产阶级，不是指资本家个人。所以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不仅工人阶级个体被剥夺了独立性和个性，连资本家个人也没有独立性和个性。在这样一个依然人人都没有独立性和个性的社会里，设想它的高等教育的目的以个人为本位，确实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