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絮语——品评电影《苦茶香》

秋日絮语——品评电影《苦茶香》

在第9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上,一部以老年人生活为题材的影片《苦茶香》赢得了年轻的大学生观众真诚而热烈的掌声。和动感十足的《寻枪》相比,《苦茶香》平静、从容得就像一潭静水,然而,正因为平静,水面上偶尔泛起的涟漪才显得格外动人。比起《花眼》对形式感的刻意追求,《苦茶香》的表现手法很朴素,却在朴素中现出庄重和高贵。和《冲出亚马逊》、《高原如梦》这类以激情演绎的影片不同,《苦茶香》呈现的是另一种风格,它温和、冲淡,像一杯好茶,让人在浅斟细饮之余,品味其深长的余韵。

朴素的叙事在《苦茶香》中再一次表现出了它经久的魅力。不事雕琢的镜头语言舒缓地讲述了一段发生在两位老人之间的纯净而温暖的故事:付清是一位刚退休的女作家,有过出色的创作业绩。多年来,她习惯了独自生活。除了儿子的问候和挂念外,日子在有序中过得平平淡淡。一个雨天的夜晚,她收留了一个因“失忆”而回不了家的老头,从此和这个姓郑的老头经历了一段误会、相识、相知和相伴的故事。这段经历照亮了他们生命中的老年时光。他们像一对邂逅的老马,在林中安然恬静地漫步。他们各自的儿子觉察到了这种微妙的感情,出于对两位老人的挚爱和共同的美好心愿,他们盼望两位老人能够生活在一起,为此,他们努力地创造着机会,也就把付清和老郑推到了选择的边缘。然而,并非所有的感情都能让人做出轻松的选择。付清和老郑就像深秋里的两片树叶,早已习惯了在孤寂中独自体味人生。于是,他们最终选择淡然的分离。也许,对于付清和老郑来说,有没有相守在一起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一直在品尝着生活本身的味道。而这段感情,有如深秋中一段细语,毕竟让他们获得了一种人生的惬意和慰藉。

《苦茶香》是导演吴兵的处女作,却表现得相当成熟和稳健。这首先得力于编剧的出色。该片的剧作者(也是导演)没有刻意去表现人物命运的沧桑变化,也不着眼于编排富有起落的情节,只是截取了付清退休后头一个夏天里的一些生活片段,以细腻的笔致来透视一段情感历程。影片的魅力集中体现在细节的运用上。平淡无奇的细节不仅赋予影片以一种生活的亲切感,而且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人物的感情、心理,更重要的是,这些细节巧妙地将场面和情节勾连起来,使影片在组接上显得流畅自然。例如,付清的儿子冒雨来看望付清,却因事先未征得她同意就和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结了婚而使得付清不悦。打发走儿子后,惆怅的付清又忍不住走到窗前凝望儿子在雨中的背影。这一合乎情理的细节既作为上一个片段的结束,又自然地引出了下一场戏。以一件事的结束作为另一件事的开端,正是该片在细节处理上的突出特点。这类细节以多种多样的方式在影片中呈现:人物的面部表情,常见的生活用品,几句对话,特定情境下的人物动作等,既是人物情感发展变化的线索,又在场面和情节的过渡中发挥着承传的功能。影片还有意识地穿插进一些看似信手拈来,其实蕴涵深意的细节。比如,退休后的付清依旧勤于创作,但稿子却被出版社婉言拒绝。理由是付清的作品太严肃,也太深刻了,现代消费者更乐于接受包装精美、追逐时尚的杂志,尽管那里面可能什么都没有。仿佛是信笔,却真实地折射出社会的一角,也因此而丰富了影片的内涵。影片的后半部分,两位儿子尤其是老郑儿子的介入给观众带来了由衷的笑声,使略显平淡的故事增添了些许亮色,结构上也显得更为丰满。

值得一提的还有《苦茶香》的结尾。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结尾:长长的音乐声中,人物几乎停止了动作,而编导也仿佛停止了叙述。也许故事讲到这儿,编导也陷入了一种困境:从情节的发展来看,付清和老郑完全有可能结束多年的孤单生活而走到一起,成为一对幸福的黄昏恋者。这样的安排并不违背生活逻辑,它给观众的感受将是鲜明的,甚至也是观众所期待的。但这样的结局似乎过于单一了。如果着力于表现这段感情在付清和老郑心中激起的种种波澜,以及由此而引起的复杂的内心冲突,并让他们最后的选择具有某种感伤色彩,这样的处理又显得过于沉重。于是,影片中就出现了这样的结尾:一年后,付清收到了老郑写来的一封信,随信寄来的还有一盒茶叶。信上写着:老友,别来无恙乎?特奉上我亲自焙制的茶叶少许……也许,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也许还将发展下去。不同的观赏者,不同的经历和心境,就会有不同的感悟,引发不同的联想。从这一点上来说,《苦茶香》的结尾蕴涵着更为丰富的人生意味:生活本身就有许许多多的矛盾,就像一壶好茶,在散发清香的同时,也让人品味到了淡淡的苦涩。

《苦茶香》的成功也离不开片中两位主人公扮演者成熟、自然的演技。吕中、于文仲两位老演员质朴无华的表演和影片朴素的风格和谐地融为一体。他们对人物的准确理解和出色塑造,仿佛融入自身的生命和情感体验。吕中把付清身为知识分子和母亲的双重气质和矛盾心理演绎得含蓄而细腻,尤其在眼神的传达上,体现了一位老演员的深厚功力和内在风采;扮演老郑的于文仲也将人物身上洒脱、风趣的天性和谙于茶道的儒雅风度表现得恰到好处。

老年人的生活是近年来影片较少关注的题材。也许是由于青春和激情在这个世界的消退,人们通常把它和枯黄、单调以及沉闷联系在一起。《苦茶香》以现实、质朴的手法,不仅讲述了一对老年朋友的动人故事,也让观众在茶香中感受到了一份内敛的激情。尽管它似乎缺乏技巧的光辉,却因一份真挚而留下了更加持久、温馨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