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1974年开门办学赴什邡县中医院带学生实习时的医案。
何某，男，8岁6个月，小学三年级学生，1974年11月10日初诊。其姐代诉：“语无伦次，精神失常1天。”患儿昨日晚饭时，自觉咽中似有“异物”梗阻，频发干呕，时吐涎沫，双目红赤，精神恍惚。当晚11时许患儿起床小便后，突然爬到里间姐姐的床上，东找西找说：“馒头掉到床上了”“门外有人等我”“火车站那儿有块金子，让我去捡回来！”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向其姐下跪作揖哀求：“黑脸鬼来了，给我一条出路嘛，饶命啊！饶命啊！”突然的举动，荒诞的言语，让家人惶惶不安，今日凌晨4时急送患儿去县人民医院诊治。在去医院途中，患儿恶心，吐出少量痰涎。在值班医生了解病情时，亦是语无伦次，医生仅与“冬眠灵”暂服，嘱回家观察。在回家途中和回家后，又呕吐几次，吐出痰涎和一些食物，仍无睡意，疑神疑鬼，喃喃自语，不思饮食，故来诊治。当时我见患儿表情淡漠，状若痴呆，在患儿姐姐代诉完发病经过后，询问患儿病情，他不是回答错误，就是答非所问，甚至连平时认识的字也不认识。望其舌，舌尖红，苔薄黄；切其脉，左脉沉伏，右脉滑数。我判断其病属癫，在进一步向患儿姐姐了解有关情况后得知，患儿以前和直系亲属中均未患过类似疾病，发育营养中等，平时反应快，学习成绩好。由于家境贫寒，哥哥无业，经常捕杀流浪狗，卖狗肉挣点钱补贴家用。其哥每次杀狗均带上弟弟等一帮儿童，杀狗方法是先将狗脖子套着吊死，再捅刀，狗垂死挣扎，发出凄惨的嚎叫声，惨不忍睹，常常令弟弟心惊胆战。再就是患儿家对门有一小巷，没有路灯，晚上穿过此巷时，哥哥经常在前面跑，每以“黑脸鬼来了！”相恐吓，此次发病前4日晚上患儿曾被其哥哥吓得惊恐万状，失魂落魄，哭爹叫娘。听完上述，我认定是癫病。因小儿神气怯弱，患儿平素耳闻目睹鬼怪凶杀之事，常受惊吓，忧思不已，唯恐鬼怪加害，积忧久郁，情志受伤，惊则气乱，心无所倚，神无所归；思则气结，脾气不升，气滞津聚积久成痰，痰气郁而化热，痰热蕴结，上扰心神，蒙蔽清窍，故神志失常，状若痴呆，语言错乱；痰热上冲，而致胃气上逆，故频发干呕，时吐涎沫；痰热内蕴，肝气郁结，故头昏，视物模糊；舌尖红，苔薄黄，脉滑数均为痰热内蕴之象；左脉沉伏为痰热阻遏气机所致。本病病机是痰气郁结化热，痰热上蒙清窍，治宜清热涤痰，解郁开窍，方用加味温胆汤：陈皮10g，法半夏12g，茯苓12g，炒枳实10g，竹茹15g，黄连6g，郁金15g，石菖蒲10g，炙远志10g，熟大黄（另包煎）10g。水煎服1剂。
11月11日二诊：上午我带了4名学生前往患儿家中探视，得知昨天服药1小时左右，即昏昏然入睡，身热汗出，解稀大便3次，黑黄色有风泡黏涎。此后神志渐清，觉饥索食，至夜安然入睡，一如平常。今天起床后神志清楚，言语正常，已进早餐。再测验认字，昨天不识之字已完全认识。望舌，舌尖微红，苔薄白；切脉，左脉已现，略带滑数之象，右脉亦然。药已中病，法不轻易，守方加减，去熟大黄，加生麦芽疏肝和胃，续服1剂。
11月13日三诊：患儿精神转佳，面露笑容，神志、语言、睡眠、饮食均正常，唯感头昏，小便黄少，舌脉同前，遂处黄连导赤散加菊花、钩藤、刺蒺藜清心导赤，疏风清热，调理善后。
3天后我再次带学生前往探视时，其姐说上方仅服1剂，其弟头即不昏，一切正常，已经上学去了。
按：癫、狂、痫在明代以前同时并称，概念混淆不清。至明代王肯堂著《证治准绳》始将三者详细分辨，列为三病，指出：“癫者或狂或愚，或歌或笑，或悲或泣，如醉如痴，言语有头无尾，秽洁不知，积年累月不愈”；“狂者病之发时猖狂刚暴，如伤寒阳明大实发狂，骂詈不辟亲疏，甚则登高而歌，弃衣而走，逾垣上屋，非力所能，或与人语所未尝见之事”；“痫病发则昏不知人，眩仆倒地，不省高下，甚而瘛疭抽掣，目上视，或口眼斜，或口作六畜之声”。临床上应注意鉴别诊断。
小儿形气未充，心神怯弱，易受惊吓。本案患儿目睹杀狗之惨状，耳闻鬼怪之叫嚎，惊吓恐惧兼而有之。“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故致精神失常，此乃七情之伤。过去有医家认为小儿之病，“较之成人，无七情六欲之伤，外不过六淫，内不过饮食、胎毒而已”，这种看法是片面的。诚如《增补评注温病条辨·解儿难·儿科总论》中汪廷珍按语所说：“小儿但无色欲耳，喜怒悲恐，较之成人更专且笃，亦不可不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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