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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科学家

时间:2022-03-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同了几位朋友,从美国回到上海的第二天,就看见了几家报纸,在本埠新闻栏中,大书特书的道,“科学家回沪”。因为我离中国久了,不晓得我们国人的思想学问,造到了什么程度。这“科学家”三个字,若是认真说起来,我是不敢当的;若是照旁的意思讲起来,我是不愿意承受的,所以我今天倒得同大家讲讲。这种科学家,我们自然是没有本领敢冒充的。

导读

何为科学家?任鸿隽的回答是:“科学家是个讲事实学问以发明未知之理为目的的人。”

我同了几位朋友,从美国回到上海的第二天,就看见了几家报纸,在本埠新闻栏中,大书特书的道,“科学家回沪”。我看了这个题目,就非常的惶惑起来。你道为什么缘故呢?因为我离中国久了,不晓得我们国人的思想学问,造到了什么程度。这“科学家”三个字,若是认真说起来,我是不敢当的;若是照旁的意思讲起来,我是不愿意承受的,所以我今天倒得同大家讲讲。

我所说的旁的意思,大约有三种。一种是说科学这东西,是一种玩把戏,变戏法,无中可以生有,不可能的变为可能,讲起来是五花八门,但是于我们生活上面,是没有关系的。有的说,你们天天讲空气是生活上一刻不可少的,为什么我没看见什么空气,也活了这么大年纪呢?有的说,用了机械,就会起机心;我们还是抱甕灌园,何必去用桔槔呢?有的说,用化学精制过的盐和糖,倒没有那末经精制过的咸甜得有味。有的说“不干不净,吃了不生毛病”,何必讲求什么给水工程,考验水中的微生物呢?总而言之,这种见解,看得科学既是神秘莫测,又是了无实用;所以他们也就用了一个“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拿来当把戏看还可以,要当一件正经事体去做,就怕有点不稳当。这种人心中的科学,既是如此;他们心中的科学家,也就和上海新世界的卓柏林[别麟],北京新世界的左天胜差不多。这种科学家,我们自然是没有本领敢冒充的。

第二种是说科学这个东西,是一个文章上的特别题目,没有什么实际作用。这话说来也有来历。诸君年长一点的,大约还记得科举时代,我们全国的读书人,一天埋头用功的,就是那“代圣贤立言”的八股。那时候我们所用的书,自然是那《四书味根录》、《五经备旨》等等了。过了几年,八股废了,改为考试策论经义。于是我们所用的书,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再添上几部《通鉴辑览》、《三通考辑要》和《西学大成》、《时务通考》等。那能使用《西学大成》、《时务通考》中间的事实或字句的,不是叫做“讲实学、通时务吗?那《西学大成》、《时务通考》里面,不是也讲得有重学、力学以及声、光、电、化种种学问吗?现在科学家所讲的,还是重学、力学以及声、光、电、化这等玩意——只少了四书五经、《通鉴》、《三通》等书。所以他们想想,二五还是一十,你们讲科学的,就和从前讲实学的是一样,不过做起文章来,拿那化学、物理中的名词公式,去代那子曰、诗云、张良、韩信等字眼罢了。这种人的意思,是把科学家仍旧当成一种文章[学]家,只会抄后改袭,就不会发明;只会拿笔,就不会拿试验管。这是他们由历史传下来的一种误会,我们自然也是不能承认的。

第三种是说科学这个东西,就是物质主义,就是功利主义。所以要讲究兴实业的,不可不讲求科学。你看现在的大实业,如轮船、铁路、电车、电灯、电报、电话、机械制造、化学工业,哪一样不靠科学呢?要讲究强兵的,也不可不讲求科学,你看军事上用的大炮、毒气、潜水艇、飞行机,哪一样不是科学发明的?但是这物质主义、功利主义太发达了,也有点不好。如像我们乘用的代步,到了摩托车,可比人力车快上十倍,好上十倍了。但是“这摩托车不过供给那些总长督车们出来,在大街上耀武扬威,横冲直撞罢了,真正能够享受他们的好处的,有几个呢?所以这物质的进步,到了现在,简直要停止一停止才是。”再说“那科学的发达,和那武器的完备,如现在的德国,可谓登峰造极了;但是终不免于一败。所以那功利主义,也不可过于发达。现在德国的失败,就是科学要倒霉的朕兆。”照这种人的意思,科学既是物质功利主义,那科学家也不过是一种贪财好利,争权狥名的人物。这种见解的错处,是由于但看见科学的末流,不曾看见科学的根源;但看见科学的应用,不曾看见科学的本体。他们看见的科学既错了,自然他们意想的科学家,也是没有不错的。

现在我们要晓科学家是个什么人物,须先晓得科学是个什么东西。

第一,我们要晓得科学是学问,不是一种艺术。这学术两个字,今人拿来混用,其实是有分别的。古人云,“不学无术”,可见学是根本,术是学的应用。我们中国人,听惯了那“形而上”、“形而下”的话头,只说外国人晓得的,都是一点艺术,我们虽然形下的艺术赶不上他们,这形而上的学问是我们独有的,未尝不可抗衡西方,毫无愧色。我现在要大家看清楚的,就是我们所谓形下的艺术,都是科学的应用,并非科学的本体;科学的本体,还是和那形上的学同出一源的。这个话我不详细解释解释,诸君大约还有一点不大明白。诸君晓得哲学上有个大问题,就是我们人类的知识,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对于这个问题,各哲学家的见解不同,所以他们的学派就指不胜屈了。其中有两派绝对不相容的,一个是理性派。这派人说,我们的知识,全是由心中的推理力得来,譬如那算术和几何,都是由心里生出来的条理,但是他们的公理定例皆是正确切实,可以说是亘古不变的。至于靠耳目五官来求知识,那就有些靠不住了。例如我们看见的电影,居然是人物风景,活动如生,其实还是一张一张的像片在那里递换。又如在山前放一个炮仗,我们就听得一阵雷声,其实还是那个炮仗的回响。所以要靠耳目五官去求真知识,就每每被他们骗了。还有一个是实验派。这派人的主张说,天地间有两种学问:一种是推理得出的,一种是推理不出的。譬如上面所说算术和几何,是推理得出的。设如我们要晓得水热到一百度,是个什么情形;冷到零度,又是个什么情形,那就凭你什么天纵之圣,也推理不出来了。要得这种知识,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把水拿来实实在在的热到了一百度,或冷到零度,举眼一看,就立见分晓。所以这实验派的人的主张,要讲求自然界的道理,非从实验入手不行。这种从实验入手的办法,就是科学的起点。(算学几何也是科学的一部分,但是若无实验学派,断无现今的科学。)我现在讲的是科学,却把哲学的派别叙了一大篇,意思是要大家晓得这理性派的主张,就成了现今的玄学,或形上学(玄学也是哲学的一部分)。实验派的主张,就成了现今的科学。他们两个正如两兄弟,虽然形象不同,却是同出一父。现在硬要把大哥叫做“形而上的”,把小弟叫做“形而下的”;意存轻重,显生分别;在一家里,就要起阋墙之争,在学术上,就不免偏枯之虑。所以我要大家注意这一点,不要把科学看得太轻太易了。

第二,我们要晓得科学的本质,是事实不是文字。这个话看似平常,实在非常重要。有人说,近世文明的特点,就是这事实之学,战胜文字之学。据我看来,我们东方的文化,所以不及西方的所在,也是因为一个在文字上做工夫,一个在事实上做工夫的缘故。诸君想想,我们旧时的学者,从少至老,哪一天不是在故纸堆中讨生活呢?小的时候,读那四书五经子史古文等书,不消说了。就是到了那学有心得,闭户箸书的时候,也不过把古人的书来重新解释一遍,或把古人的解释来重新解释一遍;倒过去一桶水,倒过来一桶水,倒过去倒过来,终是那一桶水,何尝有一点新物质加进去呢?既没有新物质加进去,请问这学术的进步从何处得来?这科学所研究的,既是自然界的现象,他们就有两个大前提。第一,他们以为自然界的现象是无穷的,天地间的真理也是无穷的,所以只管拚命的向前去钻研,发明那未发明的事实与秘藏。第二,他们所注意的是未发明的事实,自然不仅仅读古人书,知道古人的发明,便以为满足。所以他们的工夫,都由研究文字,移到研究事实上去了。唯其要研究事实,所以科学家要讲究观察和实验,要成年累月的,在那天文台上、农田里边、轰声震耳的机械工场和那奇臭扑鼻的化学试验室里面做工夫。那惊天动地,使现今的世界,非复三百年前的世界的各样大发明,也是由研究事实这几个字生出来的。就是我们现在办学校的,也得设几个试验室,买点物理化学的仪器,才算得一个近世的学校。要是专靠文字,就可以算科学,我们只要买几本书就够了,又何必费许多事呢?

讲了这两层,我们可以晓得科学大概是个什么东西了。晓得科学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可以晓得科学家是个什么人物。照上面的话讲起来,我们可以说,科学家是个讲事实学问以发明未知之理为目的的人。有了这个定义,那前面所说的三种误会,可以不烦言而解了。但是对于第三种说科学就是实业的,我还有几句话说。科学与实业虽然不是一物,却实在有相倚的关系。如像法勒第发明电磁关系的道理,爱迪生就用电来点灯;瓦特完成蒸汽机关,史荻芬生就用来作火车头。我们现在承认法勒第、瓦特是科学家,也一样承认爱迪生、史荻芬生是科学家。但是没有法勒第、瓦特两个科学家,能有爱迪生、史荻芬生这两个科学家与否,还是一个问题。而且要是人人都从应用上去着想,科学就不会有发达的希望,所以我们不要买椟还珠,因为崇拜实业就把科学家搁在脑后了。

现在大家可以明白科学家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但是这科学家如何养成的?这个问题也很重要,不可不向大家说说。我们晓得学文学的,未做文章以前,须要先学文字和文法,因为文字和文法是表示思想的一种器具。学科学的亦何尝不然,他们还未研究科学以前,就要先学观察、试验,和那记录、计算判论的种种方法,因为这几种方法,也是研究科学的器具。又因现今各科科学,造诣愈加高深,分科愈加细密,一个初入门的学生,要走到那登峰造极的地方,却已不大容易。除非有特别教授,照美国大学的办法,要造成一个科学家,至少也得十来年。等我把这十年分配的大概,说来大家听听。才进大学的两三年,所学者无非是刚才所说的研究科学的器具,和关于某科的普通学理。至第四年、第五年,可以择定一科,专门研究,尽到[穷至]前人所已到的境界,并当尽阅他人关于某科已发表的著作。(大概在杂志里面。)如由研究的结果,知道某科中间尚有未解决的问题,或未尽发的底蕴,就可以同自己的先生商量,用第六、第七两年,想一个解决的方法来研究他。如其这层工夫成了功,在美国大学就可以得博士学位了。但是得了博士的,未必就是科学家。如其人立意做一个学者,他大约仍旧在大学里做一个助学,一面仍然研究他的学问。等他随后的结果,果然是发前人所未发,于世界人类的知识上有了的确的贡献,我们方可把这科学家的徽号奉送与他。这最后一层,因为是独立研究,很难定其所须的日月,我们暂且说一个三年五年,也不过举其最短限罢了。这样的科学家,虽然不就是牛顿、法勒第、兑维、阜娄、达尔文、沃力斯,也有做牛顿、法勒第、兑维、阜娄、达尔文、沃力斯的希望,这样的科学家,我们虽然不敢当,却是不敢不自勉的。

19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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