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教育界人员与杜威先生之问答

南京教育界人员与杜威先生之问答111

● 主席致开幕辞

杜威先生为美国思想大家。现在中国思想正在变迁之际，适遇杜先生来华，实一好机会，吾辈可与杜先生详行讨论。今日蒙诸君惠临，殊深欣幸，尽可彼此问答、互通声气。杜先生必能直言不讳，以资吾教育界之研究。诸君不妨随意发问。

● 杜威答辞

予由美来华，得与学子教师相接触，颇为荣幸。惜予来未久，对于贵国情形，多不熟悉，故只能就普通学理，与诸君讨论。但讨论学理当与事实连接，此实予之困难处。请诸君以详情见告，并望就目的方法两方面发问，庶不致散漫。

问：教育行政采用划一制与适宜制孰善？

答：美国采用适宜制，一州一城，各自为政。所有制度，除一小部分特别规定外，余均任人自动，以求合乎各地社会经济之状况。其原理有三：（1）教育宜适合学生生活之特殊状况：（2）任各地自由试验，可促进研究之精神及自动之能力；（3）可唤起比赛心，使教育发达进步。

问：筹集教育经费之方法若何？

答：在美国维持地方学校，全赖地方税。纳税者每年开大会一次，凡增加教员薪金及设置新校舍等，均由该会设法。美人对于教育颇为热心，常税之外，亦不时捐纳，盖纯为子弟谋幸福计也。美国除教育行政长官外，国民得组织委员会，增加经费等事往往由该会与教育行政长官商同办理。余观宁地寺观庙宇等类，废弃者颇多，大可利用，亦节省经费一端也。

问：美国分划学区之方法如何？

答：美国分划学区，城乡不同。大城各为一区，乡村则一校为一区，后嫌其太小，乃有联合学区之组织，互相补助。至各大城中关于筹款事项，则由总机关设法；关于视察事项，则划定小区城由各视学员分任之。

问：职业教育应用何法可使之统一？

答：此题与第一题同，不宜用统一制度。因各地天产不同，宜先调查各地职业状况，何者宜改良？何者宜扩充？然后着手。唯功课中如市政学及科学之普通原理，各地均应采用，此其共同之点也。

问：小学校职业教育，可否算成专门人才？

答：小学校职业教育，不当养成专门人才；当就儿童性之所近，养成其创造之能力。中学校一二年级，宜授普通科学；三四年级始教以较为复杂之技艺。大学校则完全分科，专授以高等艺术，造就专门人才。此大中小三级学校不同之点也。唯有共同之点二宜注意者：（1）应适合地方生活之状况；（2）当适合儿童之才能。

问：美国地方教育款产，用何法保管？

答：在纽约教育机关，有一种会计员，司经费之出纳。每学区各有一人。

问：美国省视学视察之方法如何规定？

答：美国各地情形不同，省视学不多见，视察方法亦各异。在芝加哥则重视精神之发展，鼓励教育者自动，以引起其热心；纽约则异是，凡应兴应革之事，均由视学指示，近于机械的；故结果芝加哥成绩优良，而纽约较逊。

问：对于学生升级及毕业，可否打破年级制？

答：年级制尽可打破。在美国进化的学校，多不用年级制。如大学校原定四年毕业，但天资高者三年亦可毕业；留级办法亦设法变通，考试不及格者仅就不及格之某科课外补习，仍准其升级。此种办法，中学亦已通行，小学虽未完全采用，然颇有活动之余地。总之美国教育以学者之需要为主体，而不以学校课程为主体。近来小学校升级办法，渐改为半年一次，正以此也。

问：教授职业教育，理论与实习宜孰先？

答：实习宜稍先，但二者之间，断不能有斩然截然之界限。故实习时苟遇有可以应用学理之机会，即当利用，不必拘泥也。

（杜威博士接着说）

鄙人发言已多，愿闻诸君子高见。贵国学制何行统一制乎？抑常有变通之余地乎？

某君答：数十年来，均采用统一制，今则渐采适宜制矣。如高师所招各科，亦有非部令所规定者，此其例也。

杜威博士问：日本学制，余颇熟悉，中国所定之统一制，是否采自日本？

某君答：统一不统一，乃进化之阶级。吾国初办学校时，明了教育原理者甚少，所定章程全采诸日本。迨海外大势渐明，人皆不满意于学制之统一，自由变更者颇多。此亦吾国教育界最近之趋势也。

杜威博士：统一学制，适合于日本国情，以其自来政策采用整齐划一，已成习惯；且其土地偏小，施行较易。中国地方穹阔，统府又向取仁治政策，放任宽大，已深入人心，故以采用适宜制为善。

问：美国大学每周接课若干时？

答：各处不同，大约以18小时为限。

问：美国Miss Tone用训练官能及记忆之方法，使其十余岁之女儿，得大学生之学问。女士教法，施诸平常儿童，能收同样之效果否？

答：此妇之教法，注重官能，用游戏以发展之，并随时授以知识，使博闻强记。其可取之处在以游戏发展官能，启迪知识；惜以记忆为教育之目的，于判断事理解决疑难不甚措意，纵使学者能博闻强记，而无创作之精神，究有何益？且女士以平生精力，加诸一女，故得此种结果，施诸他儿未必适宜。

问：实行义务教育从何着手？

答：中国实行义务教育非先注重女子教育不可。其理有三：（1）女子性情细密，对于儿童之教育，较男子为关心；（2）欲使教育发达，教育者应热心从事，普通男子往往力于高等教育，而轻视小学，教育之维持扩充，不得不恃女子；（3）女子较有恒心，在美国小学校经济不敷时，女子往往勉力输将、忍耐坚持、历久不懈。故余力主女子教育之振兴。

问：提倡女学不过为准备义务教学之一部分，其他各部分应如何？愿闻美国当初实施义务教育之历史。

答：美国强迫实行义务教育时，先唤起国民对于义务教育之觉悟，使人人知其重要、实施之基础。所谓“强迫”，不过强迫少数人之不关心子女教育者，非对全体而言。故“强迫”，非提倡时所用之方法。

问：如何唤起国民对于义务教育之觉悟？

答：无论举办何事，必须立定中心，然后扩充之，教育亦然。故欲唤起国民对于义务教育之觉悟，不妨借幼稚园为中心，时开恳亲会，或成绩展览会，以联络家庭，使为母者知教育之重要。此外复加以报纸之鼓吹、名人之提倡，适国民既有觉悟，实施时亦无阻力，可断言也。

问：鼓励办学兴味，在美国公家有何奖励方法？

答：美国实施义务教育，为时未久。1840年有贺拉斯·曼者，始出而提倡，谓义务教育为国家之要政，而对于民主国尤为立国之根本。此语施诸今日，益觉确切。至提倡方法，在敝国悉由国民自动；遇有成效，公家从而奖励之，但不以奖励为提倡之方法。为中国计，各省不妨遴选一二人，四出演说，以促起人民注意，并激励其自动之精神；唯于事前不宜以奖励诱之。

问：吾国中学校教授科学，不注重实验，似非善法。请杜先生对于此点发表高见，以为改良之先声。

答：教授科学，不重试验，其弊甚多。盖以学生所得者，空而无用，于审思明辨毫无裨益。贵国中学，忽视实验，或由于仪器之缺乏。鄙意试验所用之仪器，不必求精巧复杂，小学校所用者，尤属简单，不妨令学生于手工内自制之。

问：科学试验之外，犹有学校之试验。吾国向行统一制，流弊滋多。鄙意拟每地选择一二校，专试验教育原理，以备他校采择，其法可行否？

答：从事学理之研究，可由各学校任择一科，分别试验，以资比较。另于都会或大都邑设数校专司其事，以谋教育上之改良，并借以鼓励，此则佞之意也。

111　1919年5月杜威与南京教育界人士见面时的问答,刘伯明译,原载《杜威在华演讲集》,新学社191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