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者的天职

教育者的天职82

今天我到这里来，恰巧逢着贵校十五周年纪念，我能在这里讲一篇话，真是荣幸。今天我所讲的题目，是《教育者的天职》。这是完全对教师而言。教师是学生的领袖，他的资格有三种：（1）教师学问上有资格；（2）教师和学生接触上有资格；（3）教师在社会上有资格。

在讨论以前，先要说明领袖资格在哪里。领袖就是指导人，对于后面的人，有指导的责任，坚持到底，不达到目的不止。譬如一块新的地方，后面的人没有走过的，那么指导的人应当逐一地指导他；但指导人必先自己对于目的地看得很清楚，方才可以领导人达到目的的方法。这个是在智识方面讲的。还有关于感情方面，应当使后面的人发生兴趣和热诚。领袖并不是驱斥别人，是在前面引导别人。驱斥是强制、独裁；领袖是引导、感化，并且领袖不是像雇工一样。他自己站立的地位很高，对于后来的人，无论利害方面、感情方面，常常顾到，并不是使被指导者没有感情，你我分别，好像没有关系。譬如登山，山路崎岖，一群的人都不知道向哪条路走。有人先时曾经走过这条路，这个人就应当担负引导的责任，和他们共同登山的时候，应当跑在他们的前面，也不要走开太远，须在适当的距离。在路的中程，一方面与以明了的智识，一方面应当激励他们的勇气、兴味，尽向高处跑去；不要到了一个小小的山头，就算是完全到了，应当跑过一个小山，又是一个小山；小山跑完，方才可以达到高峰。这个精神，就是指导者即领袖者应有的精神。

第一种的资格，是在学问上有领袖的资格。诸位同学在求学时期，应当达到求学上的目的。所以在求学的时期，应当排除虚伪，而尚真实；应当有彻底的精神去研求学问；应当有热诚的爱情，去将来和小学生一块儿同化。不过智识有两种。一种是没有什么紧要用处的，就是普泛的学问。这种智识有许多学生沾染到的，不过与人生没有一分关系；这种智识，好像包裹包在里面，将来掮到小学校里面，去打开应用，决不能使学生有感受的地方。这种教师，是敷衍钟点，学生都是被动，现出一种枯寂无味的态度，诸位在这里应当研究各门功课的一门，十分地注意，十分地探讨，将来在小学校应用起来，正是有了光的火，爆发出来。这样的感动学生，岂非能够十分引起学生的感动来感受这种教材。我们说到这里，就有一种譬喻，世界上人的生活，好像传染病一样，传染病的细菌，到处传播，人的生活，好像处世、做人，也是传染一样。所以教师须有一种兴趣，在教授学生的时候，也像微生虫传播一样地快。使感情全体能够感动学生，而学生也自然有一种感情。有许多教员，没有研究过教授的方法，他教授学生，不能引起什么兴味，这不但学生无兴味，就是教员也一些儿没有快乐。所以我劝各位同学，应当从许多学科的当中，专门研究一种学问。这种学问，永远继续地研求，于是学生自然被他教育得好。所以我再劝各位，他日做教员，不要做机械的，不要拿普泛的智识，去强使学生顺受；学生人人有个性，自然不能听他一致的容受。

第二种资格，就是教员和学生接触时的领袖资格。就是两方面要有同情。学问固然要紧，不过同情尤其要紧。教师教授时，应当注意个性的培养。是以个性更宜十分着重，好像某学生哪处是他的长处，哪处是他的短处。现在有一种教员，敷衍塞责，计钟点拿铜钱，对于学校，除开上了课竟没有一些儿关系。这种雇工似的教员，对于教育者的天职，自然完全不懂。他跑来跑去，好像人家的散工一样；一天做多少工，一天就赚多少钱。所以要想免除这个弊病，必定要注意到学生和教师间的感情与爱情。所以教师对于学生心理方面，都要处处顾到。有长处的，应当鼓励他；有短处的地方，也要想个法子，叫他知悔。教师又要注意到学生家庭方面，知他的环境的影响；好的应当指导他去实行，不好的应当指导他去免除，使他一直往正轨上走。这样说来，好像教员太烦恼了；担任教课，已经很是艰难，还要去说什么考察个性呀，调查学生的家庭状况和环境呀，这未免太是苛求了；不过这也有救济的方法去免除它。方法是什么？就是要对于学生有同情心，教员自己的兴趣，也就增加了，一些儿没有苦恼了。但是雇工似的一般教员，从没有这样乐处。我们知道世界最有兴趣的事情，就是研究人人的心理。学生与教员接触的时间既多，那么，就有考察儿童心理的机会。教员应当常常带一本日记簿，就是记在心里也可以；总之对于学生的个性，要时时记录起来。他的进步是怎样，退步是怎样。这是很有效力的方法。

现在时常听说教员和学生有对抗的现象，这应当想一个方法去免除它。这原来的起因，是因为政治社会的腐败，起了很大的风潮；于是一方怀疑，一方猛进，就起了误会，这是平时教员没有开诚布公的态度弄糟的。所以要想免除这种的恶现象，就除了“开诚布公”四个字，没有法子好想。

第三种，就是在社会上领袖的资格。学校里面只读书，这只是改造社会的一部分。我近来见到中国有一种很能够鼓励的事情，就是推广义务教育。叫一般没有读书的人，都有机会去上学堂，并且我们想希望工商各界都能够觉悟，合全国人的力量，去实行强迫教育。还有大家的目光，不要单注意在男子方面，也要注意到女子方面；不要单注意在城市上男女的方面，也要注意乡村中男女的方面。所以我们现在最好从乡村里面扩充出去。我们在学校里读书，当然在他日到社会上去服务。我们大家，都希望到城市里去做教员，因为大家以为城市里面工商业发达，并且教授便易。不过要希望中国将来的社会发达，必定要从乡村教育推广起来才是。中国自来是以农立国的，那么，自然从农民教育上着手，更加容易发达。所以我们师范生人人应当有彻底的觉悟，我们看见新世界的精神，一定要好像传教士到非洲去传教一样。我们自己要有一种牺牲的精神，从容不迫，从乡村教育做起。并且全国结合，不但在城市着力，且及于乡村，这就是师范生的唯一精神。我这次在南京讲演六个星期，听说南朝有四百八十寺，这种数目，都是许多的魄力精神才能造成。从前的人，既然这样；我们自然也当发扬蹈厉地奋力做去，好像造庙宇一样。我们自己也要看重自己的目的，当做宗旨；中国的富强，岂是十分难的事情？诸君！起来呀！

82　1920年5月29日杜威在上海第二师范学校15周年纪念会上的讲演,刘伯明口译,第二师范学校学生笔记,1920年5月30日《民国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