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林人之语

护林人之语

文/达　子

我是一个护林人。确切地说，我管辖着这个城市唯一的一片大规模的树林。这是一个很浪漫的工作，因为我每天都能听到树的故事。

我最爱的树在树林的正中央。也许它已经不能被称为“树”——那只是一个树桩。认识它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了，那时它还是一棵参天大树，苍翠浓密。

我爷爷原来是这儿的护林人。我小时侯有时会得到父母许可，来这儿和爷爷过上一段日子。爷爷住在林间的小木屋中。他第一次带我进这林子，就带我去看了这棵树。它好像树神，昂首挺胸，周围的树木都比它矮上一截，马首是瞻的样子。我张开手臂，想和那棵树热情拥抱，树庄严地一动不动，只有叶子沙沙作响。爷爷说，树发出沙沙的声音是很开心的表示。我很惊讶，原来这就是树的笑容。真有趣！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棵树。

和爷爷一起过的日子里，我每天从早到晚依偎在大树旁边。我使劲伸胳膊，也环不住粗壮的树干；我拼命仰头，看不见树冠的顶端。即便如此，我依然把这棵大树当做我的好朋友。

它告诉了我数不清的树的故事。或者说，这棵树，它本身就是一个故事。爷爷说，这种树，至少要长四百年才能长成今天这个样儿。现在算来，是明朝的老树啊！我每天抚摸着大树树干上粗粗细细的条纹和长着皱纹的古棕色的树皮，感觉四百年的历史近在咫尺。树在这时便不发出沙沙的快乐声音，沉默着。我总觉得它在沉思，在回忆，思索几个世纪以来的时过境迁，回忆多少年前的风尘往事。

坐在大树下的小小的我，看不见天空的风云变幻。浓密的树叶、枝条层层叠叠地覆盖。但我总是会知道什么时候要下雨。大雨来临前，树叶总是急切地哗哗地响着，不同于以往的沙沙声了。也许这树是在用哗哗声模仿下雨的声音，提醒我赶快回木屋避避雨，又或许是这棵树难以抑制承蒙甘露的喜悦之情。

还没有揣摩完大树的心思、听完大树的故事，爸爸妈妈就来接我走了。我躲在爷爷身后说我不走，我舍不得爷爷。其实，我舍不得的还有那棵大树。但我终究还是走了，带着树的故事。

又过了半年、一年，好不容易等到了，爸爸妈妈再一次把我送到爷爷那里。我和爷爷开心地说了会儿话，就离开木屋直奔那棵树去了。远远地，我就看到大树高兴地朝我微微倾下树干。我停下脚步，想倾听它快乐的沙沙声，却听到一片杂乱无章的声响夹杂着咯吱、咯吱的声音。怎么了？我抬起头，惊恐地发现那高大的树正直直地向我倒过来，以那样绝望的姿态。“当心！”正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赶来的爷爷把我护在怀里，顺势一滚。大树轰然倒地。爷爷顾不得摔在地上的疼痛，对着几个粗壮大汉的背影怒吼着：“站住，你们给我站住！”几个大汉仓皇逃走。我当时晕了过去。

后来的童年中，我再也没来过这里，再也没有听到树的故事。长大后再来时，爷爷已经去世了。我在大树仅剩的树桩前发誓——将来，我一定会回到这里，像爷爷一样，做一位护林人。再后来，我留学英国，学习生物和林业。毕业后，我回到了这片树林做护林人。在爷爷曾经的小屋中，我建立了自己的实验室，用我学到的高科技种树、护林。很多年过去了，这里成为了爱树者的天堂，他们尽可以在护林人的陪伴下聆听树的故事。而曾经图谋不轨的无耻之徒，我已让他们领会到，遇到我是他们的不幸，这里的护林人是他们的地狱。

现在，我每日漫步林间，听着树的故事。我也常常坐在树林中央的大树桩上，怀念和它共同拥有的美好。我只希望，400年后的人类依然能听到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