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如秋水，怒发似烽火

沉静如秋水，怒发似烽火

心海波澜

一年前一个细雨霏霏的下午，两位神色有些慌乱的预备年级小女孩，陪着另一位目光沉静、举止淡定的女孩来到了我的心理咨询室。

两位小女生眼中透露出的无法掩饰的不知所措，与这位女生脸上的微笑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冲撞，我只看见她不停地安慰着那另外的两位：“没事的，我一点儿也没问题，现在我心里舒服多了，你们别紧张，别这样……”

而此时，我赫然发现她轻拍同学的那只手上有着一道明显的血痕……

心星点灯

初次相逢

小惜的两位好友，小波和小姮那天手足无措的眼神，至今仍使我难以忘怀。

“老师，您帮帮小惜吧。”小波有点微微气喘地说。

“别着急，慢慢说，老师发现情况并没有像你们说的那么糟，小惜一直在不停地安慰你们，我看她的状态还蛮不错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三位女孩中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姮说了一句，“今天数学测验成绩出来了，小惜没有拿到全班第一名，听到这个宣布，她就‘哇’地哭了出来，不停地说自己笨，还用美工刀划自己的手，您看她手上的新血痕，她以前也这么做过。”小姮拽过小惜的手拉到了我的面前，正如我刚才所见，除此以外，还有两道已蜕疤的伤痕。

我忍不住抚摸一下这可怜的小手，眼眶内竟然有一种温润的感觉。

“小惜，告诉老师，是什么事情，让你选择了这样的行为。说出来吧，给别人一个了解你的机会。”

“哇”的一声，小惜放肆地哭了起来，“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学习这件事，成绩！成绩！！成绩！！我恨死成绩了！！！好像我的生活里只有成绩这件事，我恨死它了！！！”她有点疯狂地叫喊着，与先前的她判若两人。

咨询思考

●合理宣泄

我轻轻地拍打着小惜的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安静了下来。

“小惜，是不是学校的老师们特别喜欢对你们的考试成绩报名次吗？”我平静地问她。

“不是，每次考完试后报分数总是很正常的，老师们也不特意报名次，只是顺口说一句：这次考试谁是第一名。”她又重新恢复了那理性的目光。

“那么是谁整天都在跟你谈成绩？”

“妈妈！”她尖叫起来。

“她是个十分虚伪的人，在别人面前她总是说成绩没什么要紧的，只要孩子快乐就可以了，但是她让我每天做完作业后就做她布置的课外练习，学校里有什么活动她都不让我参加，说什么学习最重要；一有考试，她就问我成绩，还问我是不是第一名；从小到大，我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她马不停蹄地一口气数落下来，很流畅，也很尽兴……

“说吧，说吧……”我望着她那涨红的脸，快速翻动的嘴唇，有些怒气的大眼睛，鼓励地看着她——小惜真的太需要把她心底压抑了许久的想法一泻而空了。

●制订方案

（1）小惜的情况十分紧迫，因为此时的她正处于心理紊乱与心理障碍的边缘状态，所以转介医学性的心理治疗将是最佳的治疗途径。而这一点必须及时与小惜的监护人——她的父母直接联系。

（2）而小姮和小波作为小惜最好的朋友，在亲眼目睹了小惜的惊人变化后，她们的心里会随之产生认知的困惑，所以必须及时调整，以免形成不正确的评价。

（3）庄老师的班上出现了这样一位特殊的学生，将来会对这个班的整体氛围产生一些不良的影响，因此必须马上采取一些有效的预见性措施。而庄老师作为家校沟通的核心人物，必须清楚地了解这件事，所以这个个案的保密原则必须被打破。

风云突起

“叮铃铃……”我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催促地叫喊了起来。

“心理老师，请你赶快到初一（2）班来一下，他们班的小惜同学不知为什么，将所有的学生和老师反锁在教室外，一个人呆在教室里自言自语已经快有一节课了……”

我赶紧放下了电话听筒，急速赶到了现场，脑海里快片似的放映着有关于小惜的所有信息：小惜的父母也发现到了她的异常，带她去过上海精神卫生中心的心理咨询所，由某位专家教授诊断为学习障碍并且休学了快半年，而且在治疗期间不断介入了药物治疗；庄老师因为工作需要调换了新班主任秦老师，秦老师也给我提供信息说：小惜的父亲谈到，心理专家也提出过小惜母亲的不恰当的带教方式。但是，小惜的父母终究还是担心因为治疗而耽误孩子的学习成绩，所以强烈要求下，就让她一边上学一边继续治疗。

“嗒……”隔着教室的门我敏感地听到了推动美工刀的声音，因为教室内的所有窗帘都被拉上，我无法证实自己的判断，我四处观察，发现只有门上的小窗没有任何遮拦，我决定通过它和小惜建立沟通交流。于是，我搬来了一张课桌椅，将椅子垒在桌子上便站了上去。

是的！小惜拿着一把美工刀四处划着，不停地喃喃自语着。

“必须把门打开，合理地引导小惜走出眼前的危机，及时通知小惜的家长，并让学校通知相关的青少年保护部门。”我一刹那想到了这些。

“小惜！为什么把自己关了这么久，你一定需要一个理解你的朋友来听听你心里的想法。”我通过紧闭的小窗隔着玻璃既大声又语调温柔地问她，同时也安排了木工师傅趁我和小惜谈话的过程中，打开教室门。

“心理老师，你来了，我告诉你，我不会打开门的，我也不需要心理咨询，我已经咨询了太长时间，连我母亲有时也说这些都是骗人的。”她挥舞着已经推开的美工刀，歇斯底里地在教室里不停地走动着。

“小惜，老师知道你现在并不需要心理咨询，而且很久以来你都不需要，但你需要一个真正懂得你心意的朋友，不是吗？我们曾经深谈过一次，你还记得吗？想一想，老师是不是一位懂你的朋友？”我一连串地向她发问。

“没错，你是懂我的。”她的话匣子打开了。“你知道吗？我再次回到学校里，同学不和我做朋友了，全班同学都去喜欢那两位学习成绩好的学生了；我变笨了，有的学科我就是学不好；学习成绩，我讨厌学习成绩！还有老师们也不喜欢我了，就喜欢那两个人，我恨他们，恨死了……”

门被打开了，木工师傅快步冲到了她的身边，按住了她的手腕，而我则是跳下了椅子，一个箭步上前拿下了美工刀，一切都发生在一眨眼的瞬间，而小惜却因为惊异于自己的精心安排被突然瓦解而愤怒，发疯般地跑出了教室，我紧追其后，同时通知学校领导将所有围观的老师学生全部疏散，只留下我一个人，保证不再有其他的刺激源出现在这个现场。

再次回到教室后，她站在窗外，语气蛮横地问着同学们：“你们刚才去哪里了？”任课老师非常惊讶地看着她，但看见我暗示的手势后就平静地回答她：“因为没办法进教室，我们大家只能在多功能厅看了一会儿教学片。”

“真舒服！”小惜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所以，你的设计、你的想法，可能会造成不同的结果，并不只可能有一种结果。”我平淡地解释道。

小惜听了这话，竟然信任地靠紧我站了过来。

“老师，叫他们告诉我，他们怎么理解我的表现？”她竟然语气温顺、眼神乞求地看着我恳切地说。

我凝视她那点点泪光的双眼，只感觉心痛无比。

“是叫你的好朋友小波和小姮说吗？”

“不要叫她们，她们只会说好话，叫那两位老师最喜欢的、最虚伪的但成绩最好的小默和小阳说。”

男生小阳在我的示意下，微笑地说：“尽管小惜总是莫名其妙地拿水泼我、拿东西扔我，但我知道：她只是心里很不愉快，想宣泄出来。”

女生小默也大大方方地告诉小惜：“小惜你只是心里太乱，有太多的想法没有好好整理好，才如此慌乱，不假思考地做出了一些错误判断，好好整理一下吧。”

听了这两个孩子的话，我赞赏地点了点头，有一点欣慰也有一点感慨：这些年的心理课还真是没有白上。

小惜最终选择拉着我的手离开教室，文文静静地跟着我到心理室去整理她那杂乱的“心灵抽屉”。而我却在大石头落地后无奈地萌生了一种无助——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心灵智慧

我还是陆续听到秦老师和学校领导谈到有关于小惜的问题带来的种种烦恼：什么班级里测验不能报成绩啦；什么一表扬某个同学就是不喜欢她啦；什么今天又拿了把小刀架在别的学生的脖子边啦；什么又停学几天啦；什么父母又强烈要求她不必休息而应该来考试呀……我只能不断地配合学校做好小惜所在班的学生们的集体心理辅导，尽可能地树立他们班每一位学生对这样一个事件的合理认知。

而我又在期末考试前的一次心理课上见到过她，做“单手纸贴画”心理游戏时，她自顾自地在紧锣密鼓的做着数学题目，我只是关切地问她：“不和大家一起做游戏吗？”她看看我说，“这些作业是妈妈布置的，必须做完的。”而那——显然不是学校老师布置的作业。

我突然想到了心理学中的一句名言：“一个人格偏差孩子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偏差的家庭。”然而教师执著的本能与作为一名咨询师的职业思考，此时骤然充溢着我的脑海——不能让这个个案就按照目前的轨迹发展下去，应该还有转机。去小惜的家中，一定还有更多的发现在等着我……

（史　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