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的背后

暗恋的背后

——青春期焦虑辅导

上海市大同中学　梅晓菁

歌德说过：“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高中的男生女生之间会有种莫名的情愫，是对成人情感世界的向往，还是内心需要关怀的外化，抑或两者兼而有之？我们的社会在发生着巨变，有些传统的价值观被颠覆，人们对于情感的态度也悄然发生着变化，家庭内父母的情感问题也日益凸显。青春期的孩子敏感地捕捉着一丝一毫的变化，他们有痛苦，因为他们会回想曾经充斥着爱的暖流的家庭生活；他们有困惑，因为他们不解如果爸爸妈妈是爱这个家的，为什么会在情感上渐行渐远；他们也有思考，因为他们想用专业的心理学知识帮助自己的家庭重获爱的回归。

沙盘里的谜团

小林是一名高二的女孩，出于对沙盘的好奇，她预约了来做沙盘。她中等个儿，外貌还算清秀，肤色略微有点黑，平时话不多，见人还有点怯生生的样子。

她花了大约20分钟完成了第一次的沙盘（见下页图），她是这样描述自己的沙盘世界的。

分为三个独立的区域，左下角有房子，有一堆人在开party，旁边有两个小天使在弹琴，车辆是送他们来这个地方的交通工具。左上角偏中间的区域是个神圣的地方，老虎是在守护这个地方。而右边是个湖泊，那艘船停泊在湖面，随波漂荡。

小林第一次完成的沙盘

我初步判断是人际交往、情感问题。抓住细节，探讨沙具可能的象征意义。

师：“一起开party的有哪些人呢？”

林：“一对情侣，两位公主，反正觉得他们是贵族，还有一个男性，也许是军人，应该还邀请了很多人吧。”

师：“你在沙盘里吗？”

林：“嗯……在，就是这对情侣里边的女性。”

沙盘里的这对情侣是男性抱着女性，很亲密的样子，我自然想到了小姑娘莫非是恋爱了，于是试探性地发问：“是不是在谈恋爱了？”

林抿嘴一笑说：“其实是我喜欢他，但是……”

师：“难道他？”

林：“哎，我向他表白过，但是他没有给我什么答复，算是我暗恋吧，再说他今年高三，学习压力大，可能不想考虑这事吧。”

师：“那么沙盘中你亲密的举止只是你心里的向往吗？”

林：“嗯，我们没这么熟啦，我会经常在一旁偷偷朝他看，看他打篮球，看他跑步。”

师：“是不是还有其他男生喜欢你？”

林：“老师，您怎么知道？”

师：“这个男的（指指那个穿军装的）的姿势有点奇怪，他站在情侣的正对面，似乎盯着他们，所以我猜想来着。”

林腼腆一笑，轻声说道：“老师，其实有两个男孩子，一个很开朗，很幽默，对人也特别好，另外一个很老实，做事情很认真。”

师：“那这有没有困扰你？”

林：“那倒没有，我心里还是喜欢那个高三的男孩子。”

师：“高三的那个男孩子有哪些地方吸引你？”

林：“他看起来很阳光，长得挺帅的，笑起来很好看，我想他应该是个乐观、幽默的人吧。”

师：“你是说你觉得他应该如此？”我发现对于心仪的男孩子，她的评价都倾向于外在品质，而对于另外的两个男生，倒好像有一些有关对方性格、品质方面的洞察。

林：“对，因为没接触过，不太了解，不像那两个男孩子，一个班的，比较熟悉啦。”

细心倾听来访者小林的这一段对话后，我又仔细地观察了沙盘：左下角的区域可能是其在学校人际交往的一个缩影。值得一提的是她给人物的身份定位是贵族、军人，我感到了些许的差异，我想这也是她内心对身边朋友亲密程度的定位吧。

右边的一大片湖泊和停泊其中的船舶，带给我的是一种停滞感，但目前还不清楚指代什么。

左上角的区域让我颇费思量：大金字塔，守护肝的伊姆塞特（人头状），守护胃的杜阿穆特夫（豺狼头状），还有就是那只老虎。总觉得老虎有点奇怪，但说不出奇怪在哪，也不明白这块圣地在来访者的心里代表的是什么。

于是，我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困惑表达了出来：“我目前还不清楚这块圣地象征着什么，可能有机会我们做第二次沙盘的话会有更多的无意识呈现出来。”

小林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她对我说：“老师，我这会想到点东西，能回应你吗？”

“好啊，你说说，我听着。”

“我觉得这块圣地就像家庭，一家人如果能像这样待在一起就好了。”小林埋着头说出了这句话。

我心里一沉，难道这孩子的爸妈离婚了？我忐忑地问道：“能告诉老师你现在和谁住在一起吗？”

“我和爸妈住一起，不过爸爸很忙，很难见到，妈妈喜欢对着电脑打游戏。”

突然间我怀疑起了老虎的象征意义，隐隐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老师，我能说一件事吗？”小林轻声问道，但我明白她不是征求我的意见，她是此刻急需有人倾听她的心声，她有东西要从内心翻腾出来。

“可以啊，老师听着呢。”

“老师，我……我爸爸有外遇，呜……呜……呜，”眼泪像决堤的江水一下喷涌而出。我递上了餐巾纸，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希望能够让她安全地释放压抑在心里的悲伤，这时候任何的语言都是多余的。

此刻，不用解释，大家也明白“老虎”对这个家庭来说代表着什么了。

“妈妈还不知道这事儿，是我去年寒假玩爸爸的手机时，发现那个女的给他发短信。那时我刚动完脚踝手术。爸爸怎么可以这样？他一点都不在乎我，不关心我了。妈妈要是知道了，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啊。”

“我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你一直默默承受着很多东西，失落、委屈、难过……这件事给你带来了很大的伤害。看看你沙盘里的那艘船，停在中央随风飘荡，这种停滞的状态可能就是你自身的写照吧，没有家庭内部的支持，感到生活孤寂。”

这时候再次细看沙盘，发觉只有四分之一的画面是学校人际的反映，而其余都是僵持的家庭关系的表现。

“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妈妈，我想你心里有顾及的东西、有在乎的东西，你看这样好吗？下星期我们再见一次面好吗？我们一起来分析一下具体的情况，洞察一下内心在乎的是什么，思考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嗯，好，谢谢老师。”

这次面询就这样结束了，这也是使用沙盘以来，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感受到沙盘的神奇，见证着无意识的呈现。

与爸爸“面对面”

小林准时来到了咨询室，我们开门见山，深入主题。

师：“小林，和老师说说你在家里的生活吧。”

林：“嗯，我放学回家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妈妈平时照顾我吃饭这些日常生活问题，爸爸回到家会来我的房间叮嘱我好好写作业，他也就说说这个，然后就出去了，他们各玩各的电脑游戏。”

师：“听你这么一说，我感到与父母好像没多少沟通和交流哦，情感上的、思想上的都没有。”

林：“唉……”小林连叹两口气，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师：“小林我们来和爸爸对话好吗？用心理咨询的‘空椅技术’，我们来看看爸爸心里在想什么，我们小林心里在想什么。”

林：“好，那该怎么做呢？”

师：“是这样的，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就代表小林自己，想象对面的那把椅子上坐着的是爸爸，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对爸爸说；然后我们小林坐到对面那把椅子，你就是爸爸了，想象原来的椅子上坐着的是小林，想象一下爸爸听到前面那段话，会怎么想，把想法说出来。明白了吗？有疑问吗？”

林：“嗯，明白了。”

师：“那我们开始了，小林，对面坐着的是爸爸，心里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

林：“爸爸，这一年来我心里好难过，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爱我了吗？你不爱这个家了吗？你回到家对我说的就是学习抓紧，好好写作业，我听烦了，我也觉得这种交流很假。”

爸：“小林，对不起，让你这么难过。爸爸很爱你的，有些事，爸爸现在没法给你解释，以后再告诉你好吗？我督促你写作业，好好学习，是期望你优秀一点，能上个好大学，也许爸爸的方式不对，以后改。你希望爸爸和你谈些什么？”

林：“爸爸，爱我就别伤害我好吗？我爱你，我也爱妈妈，我希望我们可以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学习上我会努力的，其实我有很多事儿想听听你的想法。”

爸：“告诉爸爸想知道什么？爸爸尽量给你建议。”

林：“比如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好呢？怎么去喜欢他？比如我和别人吵架觉得委屈、孤独的时候好想抱抱爸爸，听你的安慰。比如我以后读哪个大学，哪个专业呢？你也可以给我讲讲当年的创业经历啊，还有你喜欢那个阿姨什么啊。我都愿意听啊。”

爸：“有那么多啊，我们以后慢慢说行吗？”

林：“行是行啊，可别是托词，转眼就忘了哦。”

爸：“嗯，爸爸答应你。”

师：“小林，老师可以回应一下我内心的想法吗？”

林：“嗯。”

师：“你那么在乎家庭，在乎爸爸，我感受到了你强烈的情感需要，需要被关心、被在乎，也需要获得机会去关心他们。不过你敏感、细腻，比如你一发现爸爸情感的抽离，就关上了自己的心门，心里早已给爸爸定了罪名，投射了背叛、不负责任这样一些负面的东西，不去沟通，不再投入。我们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想做的是什么？”

林：“打开心门吗？”

师：“嗯，你身上缺的就是主动性，如果你不主动沟通，会进一步加深、验证自己对爸爸的怨恨，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愿意改变吗？”

林：“想的，我尽量试试吧。”

师：“你前面和爸爸不是沟通得很好吗？加油！开口说第一句可能比较困难，可接下来就不难了哦。可以先把爸爸拉进屋子，谈谈和学习有关的事儿，然后再交流你想说的东西就好，你看呢？”

林：“好，我试试看。谢谢老师。”

小林带着轻松一点的面容离开了咨询室。

数周以后，小林特意跑来感谢，她说自己的情绪不像以前那么忧郁了，和爸爸能交流有关学业、以后发展的问题了，虽然还没能直面情感的困惑，但她觉得和父亲的心理距离已经缩短，过不了多久即可交流深层心理的内容。

个案小结

首先，在沙盘的分析上没有凭主观臆断，只讨论孩子本身的情感问题，适时适当地承认自己的分析程度，营造了一个良好的氛围，引发来访者自己的深入思考、体会，最终探寻到沙盘呈现的实质。整个过程除了借助于掌握的荣格心理分析基础理论及部分沙具的象征意义之外，还很好地贯彻了人本主义心理学让来访者挖掘自身力量的理念，使她的意识与潜意识在此碰撞。

父亲有外遇这样的事情孩子能够坦诚直言，可见她对咨询师有着充分的信任，咨访关系良好，有利于问题的进一步呈现与解决。

空椅技术帮助来访者意识到自己在沟通方式上缺乏主动性，缺乏一定的方法、技术，通过空椅技术她体会到自己情感的需求要主动表达出来，同时演练了与爸爸沟通的场景，缓解了她的焦虑情绪，为现实中与父亲的交流系统脱敏了。

不足之处在于，实际上来访者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恋爱对象的选择上存在困惑，但咨询师由于发现了更为潜意识的东西，而把原来这个困惑忽略了。其实女孩子对于父亲外遇的困惑，直接导致她对自身对象选择的疑惑，如果能就这个问题探讨一下，能更有利于来访者对生活的适应。

［点评］

情感问题在高中生中是一个比较常见的问题，由于种种原因，他们对此类问题往往不愿意与老师、家长等交流，或者说即使交流也大多停留在表面，说些大话、空话，而不愿流露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采用何种方式让深受此类问题困扰的学生能敞开心扉述说自己的想法，这是心理辅导老师非常关注也不断试图解决的一个实际问题。

本案中，梅老师利用来访者小林对“做沙盘”好奇这么一个契机，在沙盘游戏的过程中，让小林充分宣泄自己的情绪，并在交流过程中逐步梳理并明确她的人际交往及情感问题。

咨询师值得借鉴的地方

1.从细节入手，挖掘小林的真实想法。沙盘游戏里的沙具（缩微模型）各式各样，在搭建的沙盘图景中往往隐藏着来访者的真实想法和内心世界，这需要辅导者细心的观察和有针对性的引导提问。梅老师在这方面很敏感并富有经验，从“男性抱着女性，很亲密的样子、这个男的（指指那个穿军装的）的姿势有点奇怪、左上角区域的老虎有点奇怪……”等搭建图景展开提问，证实了小林目前所遭遇的情感问题和其背后的部分原因。

2.从实际出发，帮助小林尝试改善与父亲的关系。情感问题很复杂，其产生原因也多种多样，对话过程中梅老师发现家庭关系对小林的情绪影响较大（因为“爸爸，这一年来我心里好难过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爱我了吗？你不爱这个家了吗？”）于是把辅导的重点放在帮助小林处理好与父母（特别是父亲）的关系上，这显然对改善小林的当前状态意义重大。

3.注重可操作性强的具体技术指导。小林苦恼的事情不少，但往往不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对？梅老师采用的沙盘游戏和空椅技术就操作性很强、即时效果相当明显。小林在练习空椅技术的过程中，不仅宣泄了自己的情绪，了解了一定的交流技巧，同时也增强了信心，能主动与父亲开始交流了。

4.充分体现了以来访者为中心的心理辅导理念。在整个辅导过程中，梅老师不是简单地加以判断或指导，而是把小林看成一个主体，引导她自己逐步认识自己所面临的问题，并利用自己的力量来加以解决。

正如梅老师自己意识到的，小林自身的恋爱困扰没有具体涉及，这在将来可能还会不断地影响小林。另外两次面谈也显不够，家庭问题其实也没有真正解决，小林与父亲的交流还仅仅停留在表面，而没有涉及影响小林对父亲看法的实质原因。梅老师应该可以利用小林对自己的充分信任和两次辅导的阶段成果，在这些方面有所作为，帮助小林更好地适应这个千变万化的现实社会。

（点评人：张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