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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职怏怏,遂陷悖逆”

时间:2022-02-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良由失职怏怏,遂陷悖逆。其分界线即在“失职”及褫夺王爵事件。《史记·淮阴侯列传》翔实记载了韩信“遂陷悖逆”的过程。韩信借机要挟“愿为假王”。项羽故将钟离昧与韩信交往密切,项羽败亡,钟离昧亡归韩信,事为刘邦侦知。策动反叛事泄身亡。吕后与萧何谋,诈骗韩信入长乐宫,斩之于钟室。上列谋反罪行,明载于《史记》本传之中。蒯通即刻被捕,证明韩信遗言为真。可见谋反事实,韩信自己是供认不讳的。

“失职怏怏,遂陷悖逆”——读《史记·淮阴侯列传》札记

淮阴侯韩信一生功罪,北宋司马光的评论最为公允:

首建大策,与高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擒魏、取代、破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观其距蒯通之说,迎高祖于陈,岂有反心哉!良由失职怏怏,遂陷悖逆。(《资治通鉴》卷十二)

司马光充分肯定了韩信的千秋功业,也指出了韩信晚节不忠“遂陷悖逆”的事实。其分界线即在“失职”及褫夺王爵事件。此后,韩信一步步走上了谋反道路。《史记·淮阴侯列传》(下引文出此不注)翔实记载了韩信“遂陷悖逆”的过程。

利欲膨胀请封假王。汉高祖五年(前202),刘邦被楚军困于荥阳,日夜盼望韩信率军来援。韩信借机要挟“愿为假王”。刘邦震怒异常,张良、陈平蹑足附耳点拨刘邦顺水推舟,刘邦封以真王以收其心。逼封齐王,暴露了韩信的权力欲望和称王野心,故楚汉战争一结束,刘邦即夺其兵权,徙封楚王。

招纳降将分裂割据。项羽故将钟离昧与韩信交往密切,项羽败亡,钟离昧亡归韩信,事为刘邦侦知。高祖六年(前201),有人诬告韩信谋反,刘邦用陈平之计,借游云梦,欲加擒拿。韩信闻讯,“欲发兵反,自度无罪”,欲见刘邦,又恐被擒。最后,权衡形势,持钟离昧之首伏罪被缚。韩信之不满自此开始,埋下了日后反叛的种子。

交接边帅图谋不轨。韩信降封淮阴侯,失去权力,“日夜怨望,居常鞅鞅”。高祖七年(前200),陈豨拜为钜鹿守,明知韩信为朝廷软禁,贸然涉险造访,这本身就是非常之举。韩信度其来意,“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经过试探,明确表示了反叛意图,相约:“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此时,韩信谋反之志已决,准备里应外合,制造动乱,颠覆汉朝。

策动反叛事泄身亡。高祖十年(前197),陈豨果反。韩信阴使人至豨所,曰:“弟举兵,吾从此助公。”刘邦自将而往平叛,韩信托病不从。韩信的部署是:“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只待陈豨信息里应外合。高祖十一年(前196)春,韩信舍人之弟告淮阴侯欲反之状。吕后与萧何谋,诈骗韩信入长乐宫,斩之于钟室。这样,韩信成为燕王臧荼之后因反叛遭屠戮的又一个异姓王。

上列谋反罪行,明载于《史记》本传之中。韩信一步步走上谋反道路,事实昭然铁案如山。作为一位“不虚美,不隐恶”的历史学家,史迁对韩信谋反的事实作了清楚交代,虽然对韩信不乏同情,但没有掩盖基本的历史事实。不仅如此,《高祖本纪》称韩信“谋反关中”,《萧相国世家》亦称韩信“谋反关中”,若韩信未曾谋反,司马迁完全不必如此详尽叙述反复强调。“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本传论赞中的这段话表意清楚,表明了史迁反对分裂割据的进步历史观,不存在什么婉转深曲的“微言”“隐义”。[1]西汉时代从未有人提出为韩信平反昭雪,后世史家班固、刘知幾、陈亮等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与两司马亦无二致[2]。韩信是否“谋反关中”本是一个无须讨论的问题。

明清以降,先后有归有光、李景星、方苞等文章选家为韩信翻案[3]。诸说之中,又以清代梁玉绳的翻案文字最有影响:

信之死,冤矣!前贤皆极辨其无反状,大抵出于告变者之诬词及吕后与相国文致之耳。史公依汉廷狱案叙入传中,而其冤自见。一饭千金,弗忘漂母;解衣推食,宁负高皇;不听涉、通于拥兵王齐之日,必不妄动于淮阴家居之时。不思结连布、越大国之王,必不轻约边远无能之将。宾客多,与称病之人何涉?左右辟,则挈手之语谁闻?上谒入贺,谋逆者未必坦率如斯。家臣徒奴,善将者亦复部署有几?……(高祖)从豨军来,见信死,且喜且怜,亦谅其无辜受戮,为可悯也!(《史记志疑》卷三二)

梁说看似有理,其实完全经不起推敲。

一曰“称病”“家居”,反非其时。韩信欲造反关中之日,正是陈豨叛军猖獗之时,韩信之谋反,选择在高祖“怒而自将”讨伐陈豨,长安空虚之时,韩信对机会的把握不可谓不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拥兵王齐之时,韩信不从蒯彻之言反叛,是因为项羽尚在,背汉自立的时机并不成熟,并非不想三分天下。[4]谋反本身是冒险行为,韩信是困兽犹斗,死里求生,对韩信而言,谋反亦死,不反亦死,与其坐以待死不如铤而走险,故力量对比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一曰陈豨“无能”,结非其人。阳复侯陈豨不惜冒人主之忌造访韩信,两个阴谋家在谋反问题上达成共识。陈豨绝非寻常角色。“豨常慕魏无忌之养士,及为相守边,告归,过赵,宾客随之者千余乘,邯郸官舍皆满。”(《资治通鉴》卷十二)对陈豨的叛乱,高祖不得不御驾亲征。高祖十一年(前196)冬,陈豨兵败,投向匈奴,至高祖十二年(前195),陈豨始为周勃所斩,其叛乱历时三年,对汉王朝造成严重威胁。如此悍帅,岂可称“无能之将”?韩信不交结梁王彭越、淮南王黥布,是因为其时他们的地位高于韩信,甘心与陈豨结为死党,是因为陈豨愿居其下。

一曰吕雉萧何,罗织罪状。韩信反状是否为吕雉萧何罗织?韩信之反是真反,彭越之反是假反,比较一下太史公的记载,可以看出《史记》的实录精神。《魏豹彭越列传》:“(高帝十一年秋)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韩信谋反被诛,的确是有人告发,彭越不反被诛,则出于吕雉令人诬告。太史公的区别是十分明确的。韩信临终遗言:“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韩信遗言是真,可证谋反是实。蒯通即刻被捕,证明韩信遗言为真。因为“蒯通之计”,天下知者唯韩信一人而已。可见谋反事实,韩信自己是供认不讳的。高祖回军知晓此事,其“怜”不过是为韩信可惜而已,若有一点“怜悯”之心,当不致有“夷灭宗族”、追捕钩党之惨剧发生。

一曰“挈手之语”,何以知之。韩信交接陈豨图谋反叛一段文字,读之如闻其声,如见其人,这是史迁“以文运事”的手法,这一写法,为史传作品广泛采用。金圣叹《读第五才子书》说“《史记》是以文运事”,“是先有事生成如此如此,却要算计出一篇文字来”。钱钟书《管锥编·左传正义》亦称:“史家追叙真人实事,每须遥体人情,悬想事势,设身局中,潜心腔内,忖之度之,以揣以摩,庶几入情合理。”“挈手之语”是“先有事生成”而作的“入情合理”的追记。这确实是史迁的揣想之词,但这种揣想之词正可证明史迁对韩信谋反事实的心理认定。如果对古史资料要逐一翻查窃听记录,恐怕一部《史记》要成断烂朝报了。蒯通说韩信之语不也是“密室之语”吗?何以论者笃信不疑呢?

为韩信翻案者的失误在对韩信谋反的原因缺乏清醒认识和客观分析。“信识见如此,至自谋不济,何也?利令智昏,贪使人愚也。”(李贽《藏书》四十七)明代李贽对韩信反叛原因的评判一针见血。“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资治通鉴》卷十二)韩信长处在统军作战,然就个人品质而言,实乃市井小人、“反覆小人”(王鸣盛《十七史商榷·信反面攻故主》),不足以英雄论。

人是发展变化的。夺王前后的韩信判若两人。夺去军权由齐王徙为楚王,韩信能忍;夺楚王之爵贬封淮阴侯,与周勃、灌婴、樊哙之流并列,韩信不能忍。“日夜怨望,居常鞅鞅”,正是韩信热衷功名利禄的真实写照。在韩信的血液中,“忍”和“不忍”的界限是很清楚的。青年韩信,能忍屠中少年胯下之辱,不能忍亭长之妻“晨炊蓐食”,因为屠中少年之辱不过是一场闹剧,不忍则性命有虞;而亭长之妻之辱,忍受则有口腹之饥,故韩信不能忍受怒而“绝去”。韩信的“忍”和“不忍”完全取决于个人利益。修武夺军,徙移王楚,在韩信能忍范围之内。夺王贬爵,威风丧尽,颜面扫地,韩信还能忍吗?“不忍”的结果是“遂陷悖逆”。韩信“行营高敞地”葬母,此事揭橥韩信“其志与众异”,早就蓄有割地封王的欲望,割地封王之梦彻底破灭,注定韩信只能作“反覆小人”,走上谋反道路了。

刘邦封异姓八王,除长沙王外,皆为消灭。刘邦屠戮功臣应当受到谴责,但韩信走上谋反道路,也没有必要为之辩诬。因为从维护中央王朝统一立场看,韩信等人搞分裂割据,不应该同情。刘邦“皮厚心黑”是一回事,韩信蓄意谋反是另一回事,不可以刘邦、吕雉的无赖手段,否定韩信的谋反事实。假设流氓出身的刘邦之作为如后来的唐宗宋祖,那么,韩信也许能像张良、萧何那样全身而退。但是,历史就是历史,历史容不得假设。韩信走上谋反道路,是政治形势使然,是个人性格使然,为韩信鸣冤叫屈是没有必要的。对此,应辩证看待:

一方面应当看到像刘邦、吕后这样,不惜诛杀功臣,以保持自家权位的做法,乃是许多开国皇帝常常采用的。这种从人类极为卑鄙的私欲出发而采取的残忍手段,是应当唾弃和诅咒的。但另一方面也应当看到……韩信的被诛锄,在客观上对历史的发展是有利的。尽管刘邦、吕后诛杀韩信和其他诸侯王时采取的手段不值得称颂,但其维护封建统一,加强中央集权的效果,则是应当肯定的。(林剑鸣《秦汉史》上册)

《史记选读》的评注为韩信辩诬,说法执于一端,难以令人信服。《教学参考书》全文照录谷定珍《“无韵之<离骚>”解》一文,以情感宣泄替代理性分析,不遗余力为韩信翻案。读之,深感唐突了古人司马迁,也误导了莘莘学子。不揣浅陋,聊记一点想法于此,祈待高明者指正。

(原载《新语文学习》2007年第1期)

【注释】

[1]对本传论赞中“天下已集,乃谋畔逆”之句,翻案者往往释“乃”为“才”,试图以此推求论赞的微言大义。如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即称:“此史公微文,谓淮阴之愚,必不至此。”笔者认为,“乃”当训为“竟然”,此句虽然有对韩信个人命运的同情,但主要还是对韩信谋反的谴责。没有任何理由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之句为反语。

[2]对韩信谋反一事,史家多予认定。班固:“昔高祖定天下,功臣异姓而王者八国:张耳、吴芮、彭越、黥布、臧荼、卢绾与两韩信,皆徼一时之权变,以诈力成功,咸得裂土,南面称孤。见疑强大,怀不自安,事穷势迫,卒谋叛逆,终于灭亡。”(《汉书》卷三四)刘知幾:“淮阴初在仄微,堕也无行。后居荣贵,满盈速祸;躬为逆上,名隶恶徒。周身之防靡闻,知足之情安在?”(《史通·浮词》)陈亮:“韩信以盖世之功,进退无以分明,萧何能知于未用之先,而卒不能保其非叛,方且借信以为自保之术。”(《陈亮集》卷二)

[3]明清文章选家喜作为韩信翻案文字。归有光:“已部署而旷日待豨报,信亦不知兵机矣,此必吕后与相国文致之者。”(《史记评林》)李景星:“叙淮阴教陈豨反汉,则以隐约之笔出之,正以明淮阴之不反,而絜手避左右云云,乃当时罗织之辞,非实事也。”(《史记评议》卷三)“其始被诬以行县陈兵出入耳,终则见召被缚、斩于宫禁,未闻谳狱而明征其辞,所据乃告变之诬耳。”(方苞《望溪先生文集》卷二)

[4]韩信拥兵王齐之时缘何不反,王夫之有一段精彩分析:“且信始不从蒯彻之言与汉为难者,项未亡也。参分天下,鼎足而立,蒯彻狂惑之计耳。……信反于齐,则张耳扼其西,彭越控其南,鼎足先折而徒为天下蟊贼。信知其不可而拒彻,计之深也。项王灭,汉王倦归于关中,信起而乘之,乃可以得志。彻之说,信岂须臾忘哉?……其曰‘不忍背汉’者,姑以谢彻耳。”(《读通鉴论》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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