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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与物,不过尔尔

时间:2022-01-3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文震亨那本总结物质生活的《长物志》里,茶被无数美好的物质包裹,宛如佳人般娇艳欲滴地等人来享用。因此,苏州把《长物志》列为苏州古代造园理论专著。《长物志》有十二卷,其类目分别为:室庐,花木,水石,禽鱼,书画,几榻,器具杂品之属,位置,衣饰,舟车,蔬果,香茗等。文震亨认为,茶洗“以砂为之,制如碗式,上下二层。上层底穿数孔,用洗茶,沙垢皆从孔中流出,最便”。

长物满身,心荒芜。

如果说文徵明在画中拓展了茶空间,那么他的曾孙文震亨就是用大量的物质将茶空间广泛地联接起来。在文震亨那本总结物质生活的《长物志》里,茶被无数美好的物质包裹,宛如佳人般娇艳欲滴地等人来享用。

《四库全书》收录《长物志》时,说它“闲适游戏之事,纤悉毕具。明季山人墨客多臣传是术,著书问世,累牍盈萹,大抵皆琐细不足录”。

明代后期,山人盛行。所谓山人者,就是家庭殷实,以诗文、书画、茶酒等为工具,在一定空间里不断交游、流动,以获得“幕修”或赠与为主要目的的文人群体。这些山人祖辈大都善于经营,几代积累下来,经济实力非常可观。这本成书于1621年的《长物志》,在1995年苏州古典园林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时大放异彩。因此,苏州把《长物志》列为苏州古代造园理论专著。

这就涉及一个问题,何谓“长物”?《长物志》有十二卷,其类目分别为:室庐,花木,水石,禽鱼,书画,几榻,器具杂品之属,位置,衣饰,舟车,蔬果,香茗等。大凡所论动植物、矿物林林总总,有空间的设计,有赏看的艺术品,也有品饮的食物、穿戴的衣饰、闻嗅的香茗……可是这些完全不同于柴米油盐酱醋茶那般件件为日常所需,而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这些非必需却样样想要之物。

开篇的《室庐》里说:“间者为上,村居次之,郊居又次之。吾侪纵不能栖岩止谷,追绮园之踪;而混迹廛市,要须门庭雅洁,室庐清靓。亭台具旷士之怀,斋阁有幽人之致。又当种佳木怪箨,陈金石图书。令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归,游之者忘倦。”之后,文震亨对室庐里的门、阶、窗、栏干、照壁、堂,以及山斋、丈室、佛堂、桥、茶寮、琴室、浴室、街径、庭除、楼阁等等都做出了很详细的界定。

房屋不再仅仅是遮风挡雨的地方,任何人进入这个空间,都能感觉到主人不凡的气度与气象,领略到“旷士之怀”“幽人之致”,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明人对空间的关注,实则是对自己命运的关注。它有别于庙堂,也不容于俗世,山人藉空间经营以寓情感、以寄人生,已成一种特定文化,是专属美学活动的场所。

“长物”看起来像废物?高濂在《遵生八笺》中说道:“上古铜物存于今日,聊以适用数者论之。鼎者,古之食器也,故有五鼎三鼎之供。今用为焚香具者,以今不用鼎供耳。然鼎之大小有两用,大者陈于厅堂,小者置之斋室。”

这段算是“废物利用”的古说,其实无非是说,古物这样的“长物”在脱离生活轨道的时候,它的“适用”价值恰恰体现在可以作为寻找和缅怀精神的脉络。营造得当,就是创造性的新生活,而追求新生活,才是人类进步的动力,哪朝哪代不是这样呢?

泡茶工具茶壶,文震亨认为:“壶以砂者为上,盖既不夺香,又无熟汤气。供春最贵,第形不雅,亦无差小者。时大彬所制又太小,若得受水半升而形制古洁者,取以注茶更为适用。其提梁、卧瓜、双桃、扇面、八棱细花、夹锡茶替、青花白地诸俗式者俱不可用。锡壶有赵良璧者亦佳,然而冬月间用。近时吴中归锡、嘉禾黄锡,价皆最高,然制小而俗,金银具不入品。”

明人周高起在《阳慕茗壶系》里所推崇的紫砂壶,由时大彬制作的被视为大家之作。时大彬本人也是制壶的三大名人之一,许次纾的《茶疏》对时大彬也颇推崇。开始时大彬做的都是大壶,因为和陈继儒相识,才开始制作小壶。文震亨不喜小壶,大概是个人喜好不同的缘故,也或许是他喜欢人多热闹,小壶总是泡不过来。

明代弃用黑釉盏,启用白瓷或青花瓷茶盏,史称“甜白”。这种比陶器更精致的器皿,此后与古老的丝,还有茶,一道构成了中国向世界输出物质文明的主体。

文震亨以为,宣(指明宣德)庙有尖足茶盏,料精式雅,质厚难冷,洁白如玉,可试茶色,盏中第一。世(指明世宗)庙有坛盏,中有茶汤果酒,后有“金篆大醮坛用”(道教仪式)等字样,也不错。

在这一时期,江西景德镇的白瓷茶具和青花瓷茶具、江苏宜兴的紫砂茶具获得了极大的发展。它们无论是色泽、造型,还是品种、式样,都进入了极尽精巧的新时期,也为大明王朝创造了不少经济收入。

明人对茶的讲究从茶洗也可以看出来。文震亨认为,茶洗“以砂为之,制如碗式,上下二层。上层底穿数孔,用洗茶,沙垢皆从孔中流出,最便”。 冯可宾的《岕茶笺》也说,烹茶之前,“先用上品泉水涤烹器,务鲜务洁,次以热水涤茶叶”。方法是,用竹筷夹茶叶“反复涤荡,去其尘土黄叶老梗使净”,再放入壶中,盖好焖一回,再用沸水冲瀹。

在茶里加花花草草固然美矣,可要是焚上香,满屋飘散之余,再端起茶杯,效果就更加好:

香、茗之用,其利最溥。物外高隐,坐语道德,可以清心悦神;初阳薄瞑,兴味萧骚,可以畅怀舒啸;晴窗拓帖,挥麈闲吟,篝灯夜读,可以远辟睡魔;青衣红袖,密语谈私,可以助情热意;坐雨闭窗,饭余散步,可以遗寂除烦;醉筵醒客,夜雨蓬窗,长啸空楼,冰弦戛指,可以佐欢解渴。品之最优者,以沉香、岕茶为首,第焚煮有法,必贞夫韵士乃能究心耳。

茶到了文震亨所处的时代,仅仅只是庞大的物质生活美学中不可少的一环,在“长物”满眼的生活里,要经营的长物实在太多,花花草草也得去照顾吧?

“弄花一岁看花十日,故帏箔映蔽,铃索护持,非徒富贵容也。第繁花杂木,宜以亩计,乃若庭除槛畔,必以虬枝古干,异种竒名,枝叶扶踈,位置疏密,或水边石际,横偃斜披,或一望成林,或孤枝独秀”,“牡丹称花王,芍药称花相,俱花中贵裔。栽植赏玩,不可毫涉酸气”,“玉兰,宜种厅事前。别有一种紫者,名木笔,不堪与玉兰作婢……”何者为主,何者为次,泾渭分明。

“桃花如丽姝歌舞场中定不可少;李如女道士宜置烟霞泉石间”,“幽人花伴,梅实专房,花时坐卧其中,令神骨俱清”,“吴中菊盛时,好事家必取数百本,五色相间,高下次列,以供赏玩,此以夸富贵容则可。若真能赏花者,必觅异种,用古盆盎植一枝两枝,茎挺而秀,叶密而肥,至花发时,置几榻间,坐卧把玩,乃为得花之性情也”,好个花之性情!

文震亨从花草的世界逛到茶室,焚香品茗,与高人隐士悟道修德,清心悦神,可以长啸尽兴,也可以翰墨丹青,还可以对花小酌。

正如伍绍棠为《长物志》所写的跋说的那样:“有明中叶,天下承平,士大夫以儒雅相尚,若评书、品画、瀹茗、焚香、弹琴、选石等事,无一不精。而当时骚人墨客,亦皆工鉴别、善品题,玉敦珠盘,辉映坛坫,若启美此书,亦庶几卓卓可传者,盖贵介风流,雅人深致,均于此见之。”

东汉以降,江南的社会经济迅速发展,成为“谷帛如山,稻田沃野,民无饥岁”的富饶之地。北方人口的大量南移,使这里的文化空气日渐活跃,名士云集,文人冶游。东晋人士在兰亭集会的“曲水流觞”;梁朝昭明太子的山中读书;陶渊明采菊东篱下“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事迹,令后世多少文人雅士津津乐道,钦羡不已。

南宋之后,中国文化中心南移,柳永之词居然引来外族入侵,虽有夸张,但江南富庶却是事实。明代时,文化艺术已成为江南人民日常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所谓“布衣韦带之士,皆能摛章染墨”。明代海外贸易中最重要的茶、瓷、丝几乎都来自江南,经济的高速发展带来文化的繁荣,当时江南刻书业非常发达,藏书风气也很兴盛,读书人之多让这里成为科举之乡。许多重要的藏书大家都来自江南,诸如吴宽、王鏊父子、王献臣、文徵明祖孙四代、沈周、唐寅、朱存理、顾元庆、黄氏鲁曾和省曾兄弟、赵用贤、钱谦益等等。

也是在江南,回想魏晋那个别无长物的时代。

有一年,名士王恭随父亲从会稽来到都城建康,他的同族王忱去看望他,两人在一张竹席上促膝谈心。谈着谈着,王忱觉得身下的席子非常光滑,感到很舒服。他心想王恭从盛产竹子的会稽来,一定带了不少这样的竹席,就对这张竹席称赞了一番,并希望王恭能送他一张竹席。王恭听了,毫不犹豫地将身下这张竹席送给王忱。王忱千恩万谢地走了。其实,王恭只有这一张竹席,送掉后,他就改用草席了。王忱知道后,十分惊讶,觉得过意不去,就去找王恭表示歉意。王恭笑笑说:“你不太了解我,我王恭平生身无长物。”

文震亨若生在魏晋时代,不知会被书写成什么样的。他“长身玉立,善自标置,所至必窗明几净,扫地焚香”。有貌好洁,出身世家,就是官小了点,中书舍人,最高不过五品而已。但文震亨著作等身,除《长物志》外,还有《香草诗选》五卷,《秣陵诗》《陶诗注》《前车野语》等。

此君颇有气节风度,仗义为朋友出头而连带下狱,耿直率真。后清兵入关,他先是跳河自尽未遂,后绝食而亡。

长物诸多又如何?千金散去,唯有清节留世间。

《传习录》中记载有一则故事。王阳明与友人游南镇,一友人指着岩中花树问:“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王阳明如此答道:“尔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尔心同归于寂。尔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汝之心外。”

世界微小,生命有限,如何去感知?

文震亨有文震亨的办法,王阳明有王阳明的见解。吴梅村晚年自豪地对儿子说:“吾生平无长物,惟经营贲园,约费万金。”这也是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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