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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八,我心中永远的痛

时间:2022-01-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料得年年断肠处,“七· 二八”,三岔冈。(注二)光阴荏苒, 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42分发生的唐山大地震已经过去40周年了,然而,留在心中的伤痛却久久不能愈合。地震发生后,原本幸福的家庭却一死一伤,家破人亡,父亲不幸遇难,已有身孕的大嫂受伤转往石家庄治疗,母亲被转移到北京的侄子家避难。父亲工作的单位是赵各庄大百货商场,大约在1973年前后进行改扩建,成为赵各庄街里最大的中心商店。

文/刘金秋

卌年生死两茫茫, 常思量, 自难忘。百里震区,处处话凄凉。纵使相逢亦能识,须发白,鬓如霜。夜来梦幻又还乡,大商场,售饰妆, 注一)相见数语, 已是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七· 二八”,三岔冈。(注二)

注一:家父生前曾在赵各庄商场小百货柜台卖化妆饰品。

注二:家父遗体不知埋在何处,唯有每年清明节及7·28地震纪念日到三岔路口焚纸寄托哀思。

——题记

光阴荏苒, 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42分发生的唐山大地震已经过去40周年了,然而,留在心中的伤痛却久久不能愈合。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妮娜》中有一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地震前,我有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我与父母、两个哥哥、  一个嫂子和一个侄子一家七口分居三地:大哥在内蒙古包头市工作,大嫂在丰南胥各庄工作和两岁的侄子住在一起,我与父母和二哥在唐山市古冶区(当时叫东矿区)赵各庄居住,父亲在赵各庄大商场上班,母亲操持家务,我和二哥都在开滦吕家坨矿工作。地震发生后,原本幸福的家庭却一死一伤,家破人亡,父亲不幸遇难,已有身孕的大嫂受伤转往石家庄治疗,母亲被转移到北京的侄子家避难。在唐山大地震后成千上万个破碎的家庭中,我家的遭遇并不罕见,而父亲偶然的遇难、遗体的遗失及隐瞒母亲达半年之久,却有着与  一般遭难家庭所不同的经历,借此次征文的时机,掀开尘封已久的记忆,来叙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往事之一:震前概况

地震前我居住在唐山市古冶区赵各庄胜利路西北侧胡同的一个院子里,院内有三间正房,两间东厢房,院子的西南角有一小杂物间。三间正房中有一间是过道屋,我家住西屋,东屋和东厢房住的是我大嫂的二姐一家,我家所在的胡同共6个院子,9户人家。

其实在1974年和1975年,渤海水域发生几次地震,唐山市都有震感,老百姓夜间不敢在家睡,赵各庄有的群众到大广场睡觉。大约是1976年三四月份,二哥的一个同学消息灵通,来家唠嗑时就谈到了唐山近期可能要发生地震的消息,说有人看到国家地震局的人在野外勘测,就打听为啥,这些人骄傲地说,“为了唐山人民的安全嘛。”当然,这些人还沉湎在准确预报辽宁海城大地震的成就感里。听了这些消息,父亲说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要有所防备,随后有一段时间晚上睡觉前,父亲将一个医院输液用的空瓶子口冲下倒放在木箱上,这样一有晃动瓶子就会倒下发出声响,提醒睡眠中的人们。1975年底母亲大病一场,虽转危为安,但身体仍然虚弱,生活上不能完全自理,需要家人照料。

父亲工作的单位是赵各庄大百货商场,大约在1973年前后进行改扩建,成为赵各庄街里最大的中心商店。新址门向东开,南北走向,里面很大,呈长方形,东西宽近四十米,南北长约七八十米,营业面积达数千平方米,除了四周是售货柜台,中间还建有三个各自独立的售货岛,最北头的岛子西侧就是父亲所在的小百货柜台,父亲上班时就面向西,站在柜台里面接待四外八庄的顾客,并在这里带了三个女徒弟。商场里面空间也很大,有两层楼高,南面与另一木质结构建筑衔接,北面则建有二层小屋作为办公室及财务室。大商场原有两名年龄较大的男更勤人员每天晚上值班,1976年7月下旬,其中有一名家住外县的更勤人员回家探亲,从7月19日开始,商场领导就安排一名男职工与另一名留守打更的赵师傅结伴双人值夜班,每周轮换,每晚有两毛钱的补助。头一轮儿值到25日晚结束,父亲排在第二星期也就是第二轮儿,从7月26日晚起值第一班。据曾任市第四、五届政协委员的堂姐回忆,当时丰南胥各庄大嫂已有了第二胎的身孕,预产期在八九月份,父亲对此进行了仔细安排,因为母亲身体不好,计划让堂姐侍候月子,27日白天专程去了居住在赵各庄矿东面的无水庄二伯父母家进行沟通,见了堂姐后又进行叮嘱,父亲从无水庄回来值第二班,岂不知当晚进了大商场后就没能活着出来。

往事之二:震时经历

7月27日,二哥上夜班,父亲又值班,晚上家中就只有我陪伴母亲。当天我上两点班,工作时间是下午两点到晚十点,开滦吕家坨矿离我家30华里,骑自行车从赵各庄出发,大约需一个小时,当时我21岁,是开滦吕家坨矿采煤一区的一名掘进工。当天我干了一班儿的活,晚上10点上井,洗完澡,出了更衣室,没伴儿,独自一人回家,蹬了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大约晚11点半多到家。实事求是地讲,在当晚下班路途中,个人感觉是一路上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与以往不同,不像有人说的有鸡鸣狗叫等震前的异常现象,有一点诧异就是林西、赵各庄北面夜幕的天际颜色偏红,疑似炼钢或炼铁生产中发出的光亮。在井下已吃了干粮,到家后不再吃饭,与母亲说了几句话,就上炕睡觉了,我头向北、脚向南躺在炕的东头,紧挨着墙,母亲在我的西侧。在睡梦中,突然被隆隆的巨大轰鸣声惊醒,亲眼看到了窗户外西南侧(当夜闷热开窗睡觉)一道蓝白色的闪电划破夜空,同时“咔嚓”一声响了一个炸雷,整个房间和地面剧烈晃动起来,就像暴风雨中摇摆的船,或像公园里儿童娱乐时乘坐这头上去、那头下来的跷跷板,东西方向倾斜的幅度很大,在剧烈晃动的同时还伴随着上下颠簸,记得屋顶上的电灯忽然亮了一下,“啪”的一声灯泡碎了,屋里一片漆黑,我一下子跳下炕,将母亲从炕上拽下来,放到炕沿下,让母亲在地上趴着,我再趴到母亲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母亲, 对母亲说:“妈,地震了!”随即就听到地震的隆隆声与屋内屋外噼里啪啦、稀里哗啦的响声连成一片,屋顶上的灯座和秫秸帘做的顶棚坠落,墙壁中的砖头、泥皮及墙上悬挂的钟表、照片镜框、对联、镜子等纷纷从墙上掉下来,碎片横飞,木箱、橱子、柜子或倾斜或翻倒,上面的物品撒落一地,尘土飞扬,空气中弥漫着尘埃,身上被砖头一类的东西砸中,也顾不了许多,只是一动不动地护着母亲。一会儿晃动的劲儿慢慢减小,但大地还在不停地颤抖,像筛糠一样哆嗦,又过了一会儿才趋于平静。这时我才从母亲身上抬起头来,屋里黑咕隆咚的,外面天色蒙蒙,往南一看,视野开阔,屋子南面已经空了,大敞四开,整面墙体与窗户擦着炕沿儿向外倒了,当时光线很暗,但可以朦朦胧胧地直接看到前面近三米高的院墙坍塌成近一米高的乱石堆,也恍恍惚惚看见了胡同对面坍塌成一堆的房子,我立即将母亲的双手搭在我的脖子上,光着脚,背着母亲爬上炕往南走,手脚并用,从南面一步一步往外爬,屋南面的墙倒成一堆瓦砾,与摔倒的窗户掺杂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斜坡,再爬下斜坡,经过院中的一小块儿空地,才背着母亲站起来走到了南面院墙倒塌的石堆上,放下母亲,将石堆平整了一下,给母亲找了一个座儿,让母亲坐好,这里远离未倒的房屋,比较安全。这时我和母亲身上只穿着背心、裤衩,光着脚,就从西面倒塌的原来存放杂物的小房中找来破旧衣服和鞋,给母亲穿上,我也找到一条裤子和一双鞋穿好,我睡觉前没有摘手表,一直在左手腕上戴着,一看表凌晨四点左右。随后对屋二姐、二姐夫和三个儿女也从倒塌的房屋中出来,奇怪的是东厢房房顶在倒塌时裂开,在里面睡觉的二姐的两个儿子竟从房顶的裂缝中直接钻了出来,本院子的人无一伤亡。这时光线渐渐强了一些,从外面向大屋观瞧,三间房中的堂屋有东西南北四根立柱支撑,与横卧在上面六七百斤重的两根大过梁以榫卯结构牢牢连接没倒,因此堂屋的房顶没掉下来;而我家西墙内没有立柱支撑,墙体坍塌了三分之二左右,西面一头的房顶掉下来就搭在残存的短墙上,这样房盖没有整个掉下来,而是东高西低,呈斜坡状,与地面和东面的立柱构成直角三角形,留有一定的空间,使我和母亲得以生存。北面的墙体开始时向屋内倒,被衣柜和木椅挡住,后在晃动中上半截向外倒塌,剩了半堵墙,没有对我们造成伤害,只是我在向外爬的过程中被玻璃、石块划破了几处。对屋二姐家房子的倒塌情况与我家相似,只是位置相反,构成了与我家对称的三角形生存空间,这样,震后的三间正房呈梯形,好像中间高两头是斜坡的小桥。再向四周巡视,原来相邻胡同的房屋大都变成一米多高,眼前变成了一片开阔地,近处是成片倒塌的残垣断壁,远远望见了一华里以外南面正在改扩建的新华书店楼房和东面在建的开滦赵各庄矿第二小学教学楼,均塌了多一半,剩了少半截,平时这些建筑工程被众多房屋遮挡,不到近前是见不到的。不一会儿,周围附近没被压住的人也都从倒塌的房屋中逃了出来,有伤亡的家中不时地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因为我和母亲待的地方比较平坦,本胡同从废墟中逃出来的许多人集中到这个地方,本胡同9户在家睡觉的人一共死了3个,一个是西边院子的一个小孩儿,另外两人就是胡同南院的  一对老夫妇,被我们几个青壮年从倒塌的房间中扒了出来,他们没有外伤,是闷死的。这时胡同钱大爷的大儿子刚从部队复员,在家中待命便赶上了地震,他高声地对大家说,要做最坏的打算,甚至在没有水的情况下做喝尿的准备。他看见我只穿一件跨栏背心,就把他的一件绿军衣脱下来给我穿。此时余震不断,频频发生,只不过是三四级左右,地面间歇性地颤抖不止,天阴沉沉的,不见太阳,后来还下了一阵小雨,我赶紧又从倒塌的小屋中找出一个破瓢,给母亲戴在头上,又找出一块儿旧塑料布将母亲身上围好。母亲的形象怪怪的,也顾不了许多,不挨雨淋就好。

往事之三:寻找父亲

这时近处的父亲、二哥,远处的大嫂、侄子均不在身边,他们的情况怎样,我心中十分焦急,其实当时我最担心的就是二哥,因为我知道地震发生时他多一半在井下,以为他是最危险的。而母亲也从惊恐中缓过神儿来,让我赶紧去大商场了解父亲的情况,当时大约已经是6点钟左右,二哥的对象从她家赶来了,是众亲友中第一个到的我家,当时我管她叫大姐,她一见母亲的面就眼含泪水地叫了一声“大妈”,我将母亲托付给她照看,赶紧从南头跑着去大商场,一路上只见胜利路各胡同没有不死人的,到处闻哭声,随处摆着遇难者的尸体,悲惨万状,罹难场面惨烈,惊天地泣鬼神。大商场在我家的西南方向大约一百五十多米,到了南头胡同口向西一拐弯就到了商业街,老远一看,大商场的正面高高矗立着,没倒!心里便有了一丝敞亮,来到近前隔着大门上的玻璃窗向里面一望,却大吃一惊,只见四周高墙没倒,可里面露了天儿,有点儿像古罗马竞技场,两层楼高的水泥楼顶整个掉了下来,摔成大小不一的碎块,横七竖八,有的平摆,有的斜插,将大部分地面覆盖,我想从正面的双重复合门进去,发现里外上着几道锁进不去,就沿着墙往南走到尽头再拐弯,绕了一个半圈,从大商场东侧正门来到了大商场西侧后面的高墙,这里没有门,高墙顶部随房盖塌了一部分,可还有三米多高,人上不去,正在徘徊找进口,碰到了我一个初中同学的母亲,她家就住在大商场西侧附近的胡同里,就向她打听大商场的情况,她提供了两个信息:一是在地震发生时听到了大商场房盖掉下来时的一声巨响,二是看见地震后有伤员经大商场南面的马路向西去了赵各庄洋房子里的篮球场,那里是一个较大的空场,街里许多受伤的人都被送到那里。我当时判断还是先想法儿进大商场再说,一转眼看见有一辆较大的排子车竖着靠在墙上,可以当做木梯,便蹬上排子车顶端,这样就与高墙坍塌的边缘还有一米左右高,那时年轻,手脚还算灵便,便攀上墙头,居高临下,大商场内部空旷,倒塌的情况一览无余,几乎见不到地面,看到的只是破碎的大小不一的房盖。我所在的墙头儿与商场里面塌下来的一部分房盖连在一起,构成一个斜坡,上了高墙从里面下去就没有困难了,随即到了里面,踩着坍塌下来的房盖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父亲平日上班的小百货柜台附近,但见玻璃柜台只露些边边角角,大块的水泥预制板横躺竖卧地压在上面,就在一些空隙外面一面大声呼叫父亲,一面找较粗的木楞去撬那些水泥预制板,撬了几块小的,没有发现,再撬一些大块的,纹丝不动,却将木楞折断,就再找一根,又撬断了,再找,还没有够粗的了。这时大商场东面的门被打开了,进来两女一男三个人,女的其中一个是大商场党支部书记小柏,一个是与父亲一同打更的赵师傅的女儿,她进了门就痛哭不止,男的是平日与父亲关系不错的一个同事,我们四人又呼叫一阵,看见大商场里面北侧的二层小楼没倒,只是小楼的南墙整个坍了下来,就像如今超市里存包打开盖的小方格,从外面可以一直看到里面。我心里存有一丝幻想,倘若父亲在小屋里值班就好了,就来到近前呼唤了多次,没人应答,这时的情况是,在小百货柜台区域,小块的预制板翻过了,大块的找不到应手的工具翻不动,从缝隙中往里察看没有发现情况,呼叫也没有反应,父亲与专职打更的赵师傅夜间究竟在哪个位置值班不确定,偌大的商场,面积有数千平方米,如同大海捞针,到哪里去寻找哇,不得而知,失去了明确的方向,而人力短缺,没有大型起重工具,搜寻的效率很低,几乎没有进度。在此期间余震一次次发生,每次发生我们都跑到大商场中间空旷地带,因为虽然大商场的房盖整个掉了下来,而四面高大的墙没倒,有的已经倾斜了,在余震中随时有倒的可能,造成次生灾害。这时小柏书记做出了决定,让所有的人从里面撤出,待组织充足的人力再进行搜寻。我们只好从东面的正门出来,他们走了,我不死心,还心存幻想,独自一人去了洋房子篮球场,但见那里空场中央集中了许多伤员和看护的家属,轻的、重的、哪里受伤的都有,在等待救援,有人看见我穿着绿军装,就说,看,兵营的解放军来了,我赶紧将衣服上的领章往里掖了掖,藏到脖子里头,不让人看见,以免造成误解,其实这时赵各庄附近兵营的解放军也被埋压在房屋里面,和群众一样有伤亡。

往事之四:谎报实情

在篮球场里找了一圈儿,没有发现父亲,我的心情沉重起来,预感到父亲九死一生,可能已不在人世了,在往回走的路上,就琢磨见了母亲该怎样说,也没法与人商量, 自己就决定必须隐瞒真相,否则本来就体弱多病的母亲经受不了这样的精神打击,很快就会随父亲撒手人寰。回到胡同见了母亲和二哥的对象,母亲问“你爸怎样”,我回答说,父亲大腿受了伤,被人送到洋房子球场等着医治。这时大约上午8点多钟,先后有众亲友来家打听问候,此时除了父亲,胡同中还有三个在外面应该回来的人,一个是在吕家坨矿下井的二哥、一个是在唐山某校上学的李春梅、一个是在唐山某厂上班的王端封。我心里更加焦躁不安,就在这时,看见二哥头戴安全帽、身穿工作服、脚穿着下井的胶靴,还背着矿灯,一身“戎装”,肩上扛着自行车回来了,因为胡同的墙倒在一起,连成一片,有的地段的路变成了塌下来的房盖,根本没有插脚的地方,人走都费劲, 自行车骑不进来,所以只能扛着。后来得知开滦吕家坨矿晚十点班下井工人大约有一千多人,地震发生后井下也有强烈震感,但由于巷道周围有岩石挤压,反而没有发生大面积垮塌,在井下的人员反而比地面还要安全,没有出现伤亡,只是提升人员的大罐断电不能运行,二哥等下井人员陆续分批爬上小梯子,经直立的人行通道上井安全脱险。见到了二哥,我心里一下子敞亮了许多,立即迎上去,待二哥与母亲说了话后,就把二哥叫到一边,将父亲的情况说了,二哥感到非常吃惊,因为他在回来的路上迎面遇见先头来我家的韩大哥,韩大哥从我家出来后正骑着自行车去林西其他亲戚家了解情况,当时父亲的消息还未公开,两人相向而行,到近前打了个照面都没下自行车,只是韩大哥向二哥喊了一声“家中没事”,就擦肩而过,故二哥先前得到的消息与现实不符。这时母亲非常惦记父亲,又让二哥前去赵各庄洋房子看望父亲,二哥随即偷着召集了一些邻居,到胡同外面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开了个小会,先强调父亲的事千万不能宣传,不能让母亲知道,然后带着大家到现场去寻找,仍没有找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到了,这时本胡同大部分的人集中到我家南墙的位置,由于我家堂屋房盖没掉下来,存放的粮食等一些物品没有损失,大水缸没砸坏,里面还有半缸水,母亲思想境界高,就让二哥冒着危险进去取出来锅碗瓢盆、粮食,并与其他人将大水缸运了出来,这就有了水喝,并利用原来就安在院中的炉子熬了大米粥,分给左邻右舍,由于母亲带头,其他家也从废墟中扒出米和面,我家院子煤池中有不少大煤块,一起开火做饭,大家在生命面临大自然重大威胁的情况下,生存是第一位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不再计较自家的得失,仿佛回到了原始共产主义社会。下午余震仍然不断,间歇地下了一天的雨,整日没见太阳。有消息不断传来,说古冶震得房屋全平了,林西震平了,唐家庄震平了,甚至唐山更严重,还有没有别处?是全省、全国,还是全世界,国外是否也这样,究竟是咋回事,地球的末日来了?宏观的、详细的情况没人知晓。这时母亲浑身发冷,开始发高烧,缺医少药,怎么办?我想到了父亲在地震前托人给母亲买的在当时比较贵重的西药——金霉素,就放在倒塌的小房中,立马到废墟中翻找,终于在一个小盒里找到了,大约是两板烟色的糖衣片,给母亲服用了两粒,挺见效。下午二哥以看护父亲为由,又组织一些亲友去大商场搜寻,二哥的手碰破了直流血,根本扒不了,还是老问题,没有起重工具,人手还是不够,大家商量需要准备一些起重的工具才好搜寻。回来后,二哥对母亲说父亲已被救护人员接走了,不用再惦念了。我和二哥强忍着找不到父亲的悲痛,在母亲面前装作没事的样子。傍晚18∶45又发生了7.1级地震,当时大家转移到院子正中的空地,我和母亲正面向北在地上坐着,眼睁睁地看到了地面重复着人们在凌晨睡眠中发生的现象,人坐都坐不住,摇晃得东倒西歪,在清醒的时候真正感受到地震的巨大威力。夜幕降临了,大家相拥而坐,不远的地方就摆放着来不及掩埋的遇难者的遗体,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未来的生活是什么样,心里很绝望,我不断安慰母亲,说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眼前的房子倒了,将来有新的,还可能是楼房,旁边的邻居二妗子听了,说可了不得,往后谁还敢住楼房。夜里又多次发生小的余震,大家在寒冷、潮湿和迷茫中熬过了漫长的一晚。

往事之五:寻父无望

第二天早上,天气转晴,东方出了太阳,有人将扒出的收音机打开了,6∶30,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栏目播出的时间了,有人说大家安静,快听新闻是怎么说的,结果播音员在内容提要的第一条就说了,“昨天凌晨3点42分,唐山丰南一带发生强烈地震,震级为7.5级(后来国家纠正为7.8级),人民的生命财产受到了极其严重的损失, 毛主席、党中央非常关心灾区人民……要抗震救灾,重建家园……”,紧接着开始了大篇幅的报道,这才知道地震的方位、规模、范围等宏观情况,这下唐山市内有亲人的家坐不住了,纷纷去人打听消息,结果传来李春梅和王端封震亡的噩耗,李春梅的母亲一下子精神快要崩溃了,开始大哭起来,李春梅生前天资聪颖,容貌姣好,大眼睛、双眼皮,有点像老电影《神秘的旅伴》中的女主角,却红颜薄命,地震中命丧黄泉,香消玉殒。李春梅的父亲有些接受不了这样一个现实, 自言自语地说:“春梅真的没了?”全家陷入巨大悲痛之中。这样本胡同算上父亲里外共计死了6个人,家中3个,外面3个。29日上午,赵各庄街里社会秩序开始有些混乱,银行、商店等都有武装民兵站岗,维持秩序,防止打砸抢的事件发生。上午,二哥按昨天计划组织了人数更多的亲朋好友,其中有的借来了起重用的笆干和手动葫芦,这可是在大商场没倒的高墙下干活儿,有较大的危险性。这事儿还得背着母亲,此时仍然是余震不断,母亲又开始发烧,不让我们哥俩远离她的身边,二哥只好安排由我陪着母亲,以免引起她的怀疑,他编了一个外出的理由,组织人前去大商场,过了一会儿,二哥和救援的人回来了,我偷着打听咋样,二哥摇摇头,说大商场已由武装民兵拿枪把守,任何人不让进,人家的理由是大商场里面有大量的现金和手表等贵重物品,怕出现哄抢事件,再者也怕高大的危墙在余震中倒塌,出现新的人员伤亡。二哥找小柏书记协调,小柏书记表示,大商场售货员大多数是女同志,就目前倒塌情况看单位没有能力组织扒人。你们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也同意让你们进去扒人,但鉴于大商场这样一个危险和特殊的倒塌环境,没有一定的人力和设备是无力施救的,只能等待解放军救援。你们要慎重考虑,前来扒人的亲属已经是震后余生,要为他们的生命负责,不能再为此付出新的代价。这样,我们只好无奈地放弃了对父亲的寻找。

往事之六:国家救援

29日下午,见到解放军了,10万名解放军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分散到各街区、胡同,先是帮那些孤寡的、家中人手少的或伤亡较大的,人没出来的扒人,东西没出来的扒物。主要的工具是军用折叠小铁锹,没有重型装备。到了7月30日上午,父亲是没法救了,只好放弃,家中注意力转到丰南胥各庄大嫂那里,二哥就骑着自行车去了胥各庄,得知大嫂腰部受伤、侄子命大幸免于难,在亲朋好友倾力相助下脱离险境,二哥下午回来向母亲汇报了大嫂受伤、侄子平安的情况,母亲才有些安心。这天滦县榛子镇北边的姥家七舅来看望母亲,二哥偷着介绍了父亲还在大商场里面压着而瞒着母亲的情况,七舅与二哥商定赶紧将母亲接走,以免泄露消息。这时人们见了面就相互打听“你家情况怎样,伤着人没有”,借用越南已故领导人胡志明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独立和自由更可宝贵的了”的话,当时我的感触是“世界上再没有比家庭成员平安无恙、人口齐全更宝贵的了”,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父亲还未被扒出来的情况。天上开始出现了直升机,空投馒头、大饼、压缩饼干,街道有组织地分发,食品有了供给,但环境越来越差,28日一整天阴天下雨,29日、30日都是大晴天,正值暑期天气很热,气温升高,有些遗体还在街头摆放着,开始腐烂,发出一阵阵臭味,大水缸里漂了一片苍蝇,熬的粥里不免有苍蝇,由于食物和饮水紧缺,人们也顾不了许多,用勺子将苍蝇舀出去照样做饭喝粥,无法嫌弃。厕所被震塌了,没有公共厕所,男的就去隐蔽的废墟中解手,女的就大家合作,几个人拽一大块塑料布临时围成一个空地遮挡视线,轮着进去方便,然后再将塑料布收起来。在后来几天中,扒出的遇难者的遗体刚刚运走掩埋,不断有新的遗体又被扒出来,已经腐烂,个个肚子胀得很大,到处弥漫着臭味,扒尸的解放军或其他人都戴起了大口罩,将扒出的遇难者用布从头到脚包裹,脖子上、腰间、腿部、脚腕上用麻绳捆上几道,像稻草人似的放到一边,多了就集中一批运走掩埋。供水、供电系统已经瘫痪,就用水车供水,但供不应求,我就去赵各庄北面的水峪村的大井挑水,那里路途虽远,但大井在地震中没有损坏,且水质很好,能够满足大家的生活需求。这时我们外出时间一长,母亲就追问原因,为了继续隐瞒,我们只能偷偷地去大商场,还要快去快回。7月30日上午和下午,我又向母亲编了外出的理由,去大商场打探消息,看见外面还是有人把着不让进,也没人进去清理,这时我依然存有一丝天真幻想,心想如果在清理时没有发现父亲的遗体就最好了,那样就真有可能父亲受伤被人救走,已经到了别处,我们大家还不知道呢,盼着奇迹的出现。

往事之七:抱憾终生

7月31日,天空中飞机一面投放食品,    一面开始喷洒药水消毒,各家伤亡的消息越来越明确,更多的人知道了父亲还没有被扒出来的事,对母亲的隐瞒越来越困难。上午有一个邻居还有一些物品埋在废墟里,母亲让我们前去帮忙,就没有去大商场打探消息,这时就出现了重大失误。大约下午三点钟左右,胡同南头父亲的一个同事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见了人就说找我,我闻听赶紧迎上去,他来到近前对我说“你爸被扒出来了”,我急忙摆手制止,示意他不要再说话,小声解释说我妈还不知道呢,他明白了,让赶紧去人就走了。我马上把二哥叫过来向他说了,我俩一商量,就由二哥赶紧去了大商场,不一会儿二哥回来偷着对我说,他到了大商场后,拉着父亲遗体的汽车已经开走了,他没赶上,大概是去了赵各庄东门外的方向,二哥就一溜小跑地追,一直跑到东门外街口也没有见到汽车的踪影。据说,对于赵各庄大商场这样楼顶大面积坍塌对地面全覆盖、现场施救工程量大且没有吊车等重型设备、个体家庭根本无力施救的重灾地点,当天一早儿解放军去了一个连的兵力进入大商场,用千斤顶和人力依次将所有的水泥预制板掀开,把倒塌的房盖整个翻了一遍,上午10点多先发现了打更的赵师傅遗体,到下午才在大商场西北角棉布组大栏柜旁的位置找到了父亲的遗体,据现场目击人讲,父亲被扒出来后用白底蓝花的布捆扎, 由于遗体已经开始腐烂,等了一会儿就不等了,与打更的赵师傅的遗体一起用汽车拉走了。至此,13岁就从农村出来进城学买卖(当店员学徒) ,在柜台历经四十多个春秋的父亲因公殉职,丧命于他生前工作了大半辈子的柜台旁,时年59周岁。从现场看父亲是有防震经验的,地震发生时他所在的位置离北面未倒的二层小屋很近,仅几步远,如果跑进了小屋就没事了。但按常理说,一般情况下地震发生时人是不会再进屋的,所以父亲钻到了比较结实的木质大栏柜下面,这要是在平房,也就没事了,宽大厚重的木质栏柜是能够抗得住一般的房盖的,应该说是比较正确的选择,可偏偏是在大商场,在震前建筑时没有丝毫抗震设计,对地震毫不设防,沉重的水泥预制板之间、房盖与立柱之间均没有任何链接,商场中央售货岛的立柱与东西墙壁之间各有十几米的跨度,仅仅将水泥预制板像堆积木一样平放到600毫米见方的立柱上面,两边各搭接仅300毫米的宽度,地震时地面一摇晃,恐怕在立柱没倒时,预制板房盖已先从立柱上抽出来脱落,轰然倒塌,两层楼的高度使沉重的水泥房盖落下后对地面产生巨大的冲击力,商场里的大栏柜经受不住,被砸扁了,距地面只有四五百毫米高,下面躲避的人的安危可想而知,不用说,父亲一定死得很惨,让我们痛断肝肠,心理上难以接受。因此说一个人在地震时的生死存亡,取决于他当时所处的位置,甚至是一步之遥就能决定生与死,若从房里一步迈出时,地震发生了,房盖在身后掉下来,这个人就可能幸免于难,一个人一步迈进室内时,发生了地震,这个人就有生命之忧,二哥一个朋友的弟弟原来参过军,复员后到唐山市内的一个企业,当晚正在单位办公楼的中间楼层值班,发生地震时他非常机敏地躲藏到床下,可整个楼坍塌了,头上是灭顶之灾,脚下是地陷之难,好多层的楼板叠压在一起,在扒人时,吊车将楼板、人和床一块儿吊了出来。父亲在三四月份社会上有地震传言时,他还教我们怎样预防,可地震真的来了,像父亲这样有防震经验的人,却前赶后错进了大商场这样一个死亡绝地,厄运降临,在劫难逃,且死不知葬身之地,让人抱憾终生。

往事之八:送母转移

这时父亲遇难已成为铁的事实,更不好瞒着母亲了,我们惶恐不安,唯恐走漏了风声,就在这时,姥家的七舅赶着大马车接母亲来了,赶紧做好相关准备,带好衣服药品,我陪着母亲坐在车上,于31日下午4点左右离开赵各庄胜利路,途经水峪、王家岭、麻弯坨二十多华里来到了榛子镇北边的姥家。到了姥家后,我们得到了细心地安置,这里的房屋没倒,有少量的房屋出现裂缝,可人们晚上不敢进里面睡觉,于是在外面搭了许多人字形小窝棚,大家都住在里面。第二天是8月1日,我骑自行车回赵各庄,这才去无水庄看望二大爷,见到了住在当街空场小窝棚里的二伯父母和堂姐、姐夫等,没等来到二大爷近前,我便一边跑着一边号啕大哭起来,嘴里说着“二大爷,我爸已经没了!”在母亲面前好几天都不敢流露出一丝悲哀,这下一下子得到了释放,扑到二大爷跟前痛哭不止,二大爷也老泪纵横,一个劲儿地劝我,在旁边受了伤的堂姐夫刚经历了丧母之痛,也受到了感染,跟着大哭了起来,二大娘和其他哥、姐都哭了挺长一阵子。下午大商场小柏书记等几人来到家中,送来了父亲的遗物,有衣服、香烟盒、青岛牌半钢手表等,还有父亲最后一次的工资,用一个信封装着,大约69块多。由于母亲时不时地发烧、大口地喘,当晚我回到榛子镇北面姥家,还负责照料母亲,家中由二哥看守。

大约是在8月3日下午,忽然离老远看见姥家村东口进来一群人,领头的是二哥,后面跟着母亲的侄子即在北京工作的大表兄等几个人,还有一辆汽车。原来是北京大表兄的单位有几位员工的老家在唐山,领导安排来家中看望,以示关心慰问,大表兄就利用这样一个机会,同他们一同来唐山,先到了市内几家,然后到东矿区赵各庄,与二哥见了面,得知母亲到了姥家,就开车追了过来。我立刻抢先跑到大表兄跟前哭了起来,大表兄安慰我说,“别难受了,我都听说了。”大家往村子里走,快到母亲近前,我赶紧擦干了眼泪,千万不能让母亲看见。母亲与大表兄见了面,大表兄简单介绍了北京的情况,表示要将母亲接到北京,这时母亲说姥家的亲属对她接待得挺好的,不想离开,大表兄说姥家亲友们是不错,但生活条件不如北京,再说还是震区,后来七舅说,还是去北京吧,有病也好医治。这样,大家又商量一下,决定让我陪同母亲去北京,二哥回赵各庄继续留守。我收拾好随行物品,大家马上出发,在村头与送行的乡亲话别,与母亲上了北京开来的解放牌大卡车,二哥骑自行车回了赵各庄。汽车经镇子镇、丰润、玉田、三河、通县进的北京,傍晚时分到了海淀区黄庄大表兄的家中。

此次唐山大地震,北京市和天津市受到严重波及,此时的北京市海淀区黄庄居民区,家家也在院中搭建了简易帐篷,晚上不敢进屋睡觉。大表兄家也是如此,在院中东西各搭建了一个竹竿做的带有蚊帐的小帐篷。我向大家介绍了地震时家中的情况,一开始当着母亲说父亲没事,大家非常欣喜,过一会儿背着母亲向众人说了实情,在北京工作和居住的老舅听了身子颤抖了一下,让他们非常意外。地震发生后,北京的亲友一致猜测母亲1975年底刚闹了一场大病,身体虚弱,经不起折腾,这次地震恐怕性命难保,而认为父亲平日体质很好,干起活来像年轻小伙一般,估计没啥问题,结果事实正相反。我同时也了解到在包头的大哥地震后曾到京,因铁路、公路全部中断,无法来到震区,这下马上发电报通知大哥母亲已到京,没多久,大哥到了北京,见到了母亲,随即去丰南胥各庄,得知胥各庄大嫂已乘直升机离唐,被医疗队接往石家庄,连治伤再分娩二侄子,把两岁的大侄子托付给一家老乡照看,大哥找到老乡家中,将大侄子和堂姐从胥各庄带到北京,随后又去了石家庄。不久大嫂在石家庄生下了我的第二个侄子,养了一段伤后,大哥一家四口在包头团聚。

往事之九:隐瞒真相

到京后,母亲心中深深地牵挂着父亲,经常说“我们当家的现在可不知在哪啊”,不住地追问父亲的下落,一听母亲说这话,我们难过得心如刀绞,脸上还得不露声色,只好编瞎话搪塞,    一会儿说到了沈阳,一会儿说到了长春,渐渐地母亲脸上露出了一丝怀疑的神色, 自言自语地说,兴许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将母亲送到北京大表兄家后,我返回灾区,参加治水复矿重建家园。

母亲在京住了有好几个月了,一直对她封锁父亲遇难的消息,可总瞒着也不是个办法,纸是永远也包不住火呀,我们就琢磨怎样把握一个合适的时机,让母亲平稳地接受这个事实。大约在1976年底,经与大表兄商量,就编造了个情节,即先由二哥从赵各庄家中给化京写信,说得到了父亲去世的音讯,再由大表兄出面,对母亲说,“老姑,外地传来了消息,老姑父伤情恶化,不治身亡,您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而母亲似乎早已有了思想准备,不但没有落泪,还劝大表兄别难受了,说这是命。至此,从7月28日清晨开始,我所编织的父亲转移到外地治疗的谎言,这时才画上了令人心酸的句号。还多亏大表兄及时将母亲从震区接到北京,才能够对母亲隐瞒长达数月之久,其成效是让母亲多活了两年,其代价是遗失了父亲的遗体。

往事之十:彰显亲情

母亲在京期间,大表兄为母亲精心地安排饮食,每天订牛奶,肉、蛋不断,床头还准备香肠、猪肝等熟食,还有精细糕点,可随时享用。因此,没用多长时间,就将母亲养得白了一些,也胖了一些,直到母亲离京时,脸上的皮肤还很细腻,气色还是挺好的。母亲有心脏病、气管炎,经常吐痰,大表兄就给母亲准备了一个罐头瓶,放进一半水,让母亲有了痰就吐在里面,每天清早由大表嫂和两个表侄子、侄女轮换着倒罐头瓶,连水带痰一块儿泼出,涮净,换上新水,再放到母亲床头。那时家中没有洗手间,母亲上厕所不方便,大表兄就让母亲在房中解手,然后由大表嫂、两个孩子将“马桶”倒掉,大表嫂是北京人,也是特别讲卫生的,她却不嫌脏、不怕累,大表兄一家四口这样伺候母亲是多么难能可贵呀!他(她)们对母亲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当时在我的亲友中享有较高的口碑,现在大家谈论起此事来依然给予极高的评价。起初大哥嫂也曾提出让母亲去包头居住,可北京的大表兄不同意,理由是包头地处塞外高原,春天风沙大,冬季较为寒冷,当时的气候、生活条件不如内地,像母亲这样的多年哮喘病人不宜久居,且远距北京近一千公里,关山重重,即便是坐火车,按当时的车速也需近二十个小时,老太太 一旦前往,恐怕禁不起长途劳累。就这样,是大表兄让母亲在北京享了两年福,是北京的大表嫂替我们尽了亲生儿女一般的孝心,同样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为我们树立了榜样。

往事之十一:母亲永远的遗憾

1977年底二哥成了家, 由儿媳伺候婆婆似乎更显得顺理成章,我们于1978年6月将母亲从北京接回赵各庄。母亲刚回来时,众亲友及左邻右舍闻讯都前来看望,我们在事前都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提父亲遇难的事,以免再暴露事实真相。大家见了母亲既喜又悲,高兴挂在脸上,悲伤埋在心里,尽量提一些开心的事,保密工作做得还是很好的。二嫂就承担了侍候母亲的重任,做饭、洗衣、倒痰罐子,开始时天气还不冷,母亲也能走动,白天不愿在家中解手,就由二嫂或我护送着去外面的厕所,我经常看到母亲从外面回来时,手拄着拐杖,驻足于院门内外,环视着地震后的简易房(震前老房的位置),仔细端详,凝思良久,没有言语。此时母亲的内心一定是思绪万千,是缅怀震前与父亲一起度过的生活时光,还是追忆此间发生的“文革”中的苦难经历;是回想地震后逃生的惨烈情景,还是感悟震后两个儿子重建家园的汗水与艰辛,不得而知。母亲没有说,我也不好问。正所谓触景生情,灾后的生活环境及对父亲的思念渐渐对母亲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回来后不久,母亲脸上的气色就由在京时的白胖变得暗淡起来。母亲平时就咳嗽喘,当年9月份开始加重,病倒在炕上,由二嫂精心伺候,我们曾将母亲送进开滦赵矿医院治疗,从死神那里将母亲抢救回来。天气转凉,进入冬季,这时母亲的病又加重了,于1978年12月16日午夜时分在睡眠中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生命走到了尽头,历尽抗日期间“跑反”、 1960年“饥荒”、“文化大革命”挨整、1976年唐山大地震这些天灾人祸,饱经人间苦难与艰辛的母亲,临终没有同亲人说一句话,带着她对于父亲如何遇难这样一个一直未能求解的谜团,带着她临终也未能知晓父亲真正死因的遗憾而与世长辞。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的遇难及遗体的丢失,当时确有不可抗拒的客观因素和瞒着母亲而不能始终盯在父亲遇难现场这样一个主观原因,但我的内心非常愧疚,这是当儿子的失职,是对不住父母的。每到清明节、七·二八地震纪念日或寒衣节,我们没地方给父亲烧纸,只好到三岔路口焚纸寄托哀思,后来唐山大南湖修建了地震遇难同胞纪念墙,就经常去那里祭奠父亲。

直到如今,我每每见到站岗执勤的解放军就会联想到地震,不由得肃然起敬,是亲人解放军在危险的条件下舍生忘死,将父亲的遗体从沉重的水泥楼板中扒出来,帮我们做了当儿子应该做而做不了的事,心中充满感激之情。

此外,我们兄弟三人还在不同时期、不同地点分别撰写一些文字来表达对父亲的不尽哀思,抒发对人民子弟兵在大难之中救危济困的感恩情怀,讴歌震后新唐山的沧桑巨变。

我在1996年抗震二十周年时写了几句感怀:“自古神州灾难多,而今冀东有震魔。锦绣家园尽瓦砾,生灵涂炭泪成河。危难时刻伸援手,人民军队显本色。鱼水之情谱新曲,大爱无疆抗震歌。”

二哥在2001年7月写了《地震廿五年祭》:“冀东酷暑遭劫难,屈指二十五年前。当年屋舍成瓦砾,今朝高楼入云端。重建家园不言苦,安居乐业笑声甜。鲜花美酒英灵祭,抗震精神代代传。”

远在内蒙古包头市的大哥于2006年5月满怀游子思乡之情写了一首《水调歌头·怀念》,以纪念唐山抗震三十周年:“地震三十年,岁岁忆唐山,当年瓷煤之都,毁于一旦间。挥泪继承遗志,发奋重建家园,又见新唐山。岁月稠,天地转,沧桑现。今朝高楼林立,城区花簇间。民众齐称赞,孩童笑声甜。游子今日归来,再睹秀美山川,心潮逐浪翻。华夏逢盛世,神州凯歌传。”

倏忽四十载,时光流逝并没有磨去我们对那场灾难的记忆,悠悠岁月并没有淹没我们对父亲的怀念,特别是父亲遗体的遗失,多年来一直令人难以释怀,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我们无数次地呼唤,父亲,您在哪里?

(注:本文中提到的人名均为化名,以避免引起相关遇难家庭对亲人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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