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山地震灾区的日日夜夜

文/张士英

1976年7月28日，唐山、丰南发生7.8级地震。地震是一种破坏性极强的自然灾害，20万同胞遇难，几十万人受伤，对于唐山可谓“灭顶之灾”，百年城市一夜夷平，百年基业，荡然无存。地震发生时，我正在柏乡县农村指导农业学大寨，突然接到地委通知，说有特急事，地委第二书记耿喜谦同志（当时地委设第一书记、第二书记、书记、副书记）要我马上回邢台，并说有车来接我。7月30日下午6时我在机关见到喜谦同志，他说：“有个苦差事要你去！”

“去唐山吧？”我问。

“你怎么知道去唐山？”

“唐山不是发生地震了嘛！苦差事，莫非有比去地震灾区还苦的吗？”

“对！为什么叫你去？你年轻体格棒，也熟悉唐山。”

“什么时候走？”我紧追问。

“我已告诉机关同志做准备。什么时候走由你定。”

支援地震灾区，好比战士接到命令上前线打仗，十万火急。我叫机关准备一辆北京吉普车，两位司机（为的是换着开车赶路），50斤凉白开水，40斤饼干，30斤咸菜。有吃的，有喝的，不给灾区增添任何麻烦。

邢台市委副书记毛柏森同志与我一同前往。

31日凌晨4点我们出发，冒着瓢泼大雨踏上了征途。一路上，偶尔碰到从唐山出来的车辆，我们问震情，都说惨极了。晚上8点，我们到了玉田县城。玉田通往唐山的大路上越往前走车越多，一堵住就是很长时间，前移一步都异常困难。我们几个人一天没吃没喝没休息，需要停下来，问问情况，吃点儿饭。我们来到县委找到在省委组织部一起工作、现任玉田县委副书记的霍占岭同志。霍占岭同志也是到北京向国务院领导汇报灾情才回来。我们几个人刚在县委大院坐下，邯郸地委第二书记李维新也赶到了。他是丰润县人，在唐山当过专员，人熟地熟，商定同行前往。

第二天清晨（8月1日），玉田通往唐山的大路仍被堵塞，我们就取道农村小路，经丰润县韩城公社进入唐山市区。一路上人来人往，来去匆匆。路两旁房倒屋塌，残垣断壁，遍地瓦砾，一片废墟，沿街躺着遇难的死者，横七竖八。可以说，除了立着的树木以外，几乎全是躺着的，真是一场毁灭性的灾害，使人不寒而栗。人民解放军正全力从废墟中抢救被掩埋的遇难群众，一辆辆大卡车拉着死者的尸体运往郊外掩埋，有的人用自行车驮着死去的亲人去埋葬，后面跟着失去亲人的孤儿。灾民们没有笑容，也没人言语，偶尔熟人碰面打招呼：家中还幸存几人？可能是太悲伤了，人们也没了眼泪。此情此景，惨不忍睹。当时流传着“要命的是预制板，救命的是大吊车，最危险的是塑料袋（人死后装塑料袋掩埋）”之说。

我们先到了唐山地委，只有地革委副主任张一萍同志值班。这哪儿像个值班室，是一个五根竹竿、一领席搭的临建。一部临时架设的电话，一个暖水瓶，两个喝水杯子。我们席地而坐，一萍同志简单介绍了震情。 他叫我们喝水，我们说不渴（渴也不能喝啊！）　。他悲痛地说：“现在，我们领导班子中死去的比活着的多，不过，有毛主席、党中央的极大关怀，有全国人民和解放军的无私支援，天大的震灾也能顶住。”接着，我们来到新华路找唐山市委领导。市委抗震救灾指挥部设在一辆公共汽车上，值班的是市委第二书记张乾同志。他告诉我们，市委书记许家信同志昨晚值班，现在叫他休息一下，我顶着。

“我们来晚了，我们是代表邢台四百多万人民来慰问唐山灾区。你们遭了灾，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说，保证全力支援。”我先开口说明来意。

“不！邢台同志来得最早。 我们灾民第一顿饭吃的是邢台送来的油炸大饼和烤馒头干；不少灾民穿的衣服是邢台人民送来的成衣。”张乾同志露出感激之情（这里需要说明：1966年3月8日，邢台发生地震，得到全国的支援。邢台人有抗震救灾的经验。一听说唐山地震，在邢台市内立刻掀起捐衣、捐熟食高潮 。大饼过油，馒头切片烤干，是因为天气炎热，生怕送去熟食变霉）。

我问张乾同志，还需要邢台做什么？尽管说。

张乾同志说：“现在缺什么，我一时也想不起来。就是毛主席、党中央对灾区有什么指示，灾民们听不到啊。你们想想办法，给弄台扩大机，带上几个喇叭，好让灾民及时听到毛主席、党中央的声音。”

我说：“好！这个任务我们包了。”

离开市委抗震救灾指挥部，我们到了唐山机场，向省抗震救灾指挥部请求援唐任务。指挥部设在军用帐篷搭的临建，有两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省委书记刘子厚，副书记马辉、马力，河北省军区政委贺明，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谷奇峰等同志坐镇指挥。我们见到省委领导后，说明来意，请求援唐任务，要人有人，要物有物，要车有车。子厚同志说：“你们来了好，等一等，我们正在研究，哪个地区支援唐山哪个区、县，帮助他们恢复生产，重建家园。”

我们正在等待接受任务时，滦县办公室一位同志（可能是姓李）和水利局长赶到省指挥部。 未曾说话，先是痛哭失声，像失散多年找到亲娘的孩子，子厚同志安慰他们坐下。

停了一会儿，来人哽咽着说：“地震以后，电话断了，与上级失去联系。现在遇难者，死的埋了，受了伤活着的，因为没有药品及时治疗，伤势仍在恶化。我们是来向领导汇报，得到指示，请求支援。”

子厚同志说：“那好！机场有全国支援的大批药品，你们回去后马上派车来取。”

我在一旁插话：“那不行。滦县距这儿一百多华里，路又不好走，往返一趟费时太长，要误大事哩！”

“你说怎么办好？”子厚问我。

“我们邢台援唐运输大车就在机场待命，用我们的车送去。”

这时，子厚同志露出满意的表情，说：“那好！原来安排邢台市支援唐山路北区恢复生产，这样吧！你们邢台地区和邢台市都支援滦县，就这样定了。”

时至中午，大家都没顾上吃饭，我嘱咐大车司机，救灾如救命，大家辛苦点，送药品要紧，我们从机场领取了两大车药品和40个军用绿色帐篷，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就装了车。我告诉司机：“慢开车，不停火，车上要有人，以防万一半路有人抢拿药品和帐篷。”

就这样，由滦县小车领路，我们一行三小（车）、三大（车），于下午4时许抵达滦县工会灯光球场。

当见到滦县县委书记刘兴远同志时，他紧紧握住我的双手不放，含着激动的泪花说：“救命恩人啊！你们可来了。”

“我们来晚了。你们受了灾，遭了难，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赶紧回答。

一见到药品和帐篷，县指挥部立即通知各工委到县领取，接着，安排我们吃饭，兴远同志作陪。他说：“这是地震以来我第一顿饱饭。”

“我们今天也算是第一顿饭了。”

因为我们还急于赶回邢台部署援滦任务，为唐山市寻找广播用的扩大机，所以必须立刻离开滦县。临走前，我们问兴远同志还缺什么，有什么需要我们办的事情？

他沉思了一下，说：“因断电磨不了面，想办法支援些柴油机吧！不能老让灾民吃白水煮麦粒呀！”

“需要多少台？”

“1000台吧！”

我们离开滦县直奔丰南县胥各庄，去看望邢台来的医疗队，在胥各庄中学找到了医疗队，带队的是地区医院副院长李有珊同志，我们问了问情况，嘱咐他们发扬救灾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要出色地完成任务，并把剩下的饼干和咸菜全部留给医疗队同志，就直奔廊坊地区三河县了。

到了三河县已是8月2日凌晨三四点钟了。叫开县委的门，说明来意：一是往邢台打电话，通知速找广播用的扩大机，往滦县赶送1000台柴油机；二是让司机睡觉休息。三河的同志热情接待了我们。

8月2日晚，我们匆匆赶回邢台。

8月4日上午，地委召开县委书记紧急会议，地委、地革委领导成员和地直部门负责人全部参加，我几乎是饱含热泪汇报这次唐山、滦县地震灾区的所见所闻，传达省委分配邢台支援滦县恢复生产的紧急任务。

滦县，7个工委，31个公社，508个大队，45万人。7月28日遭受两次地震，死9400人，重伤16200人，轻伤近九万人。死亡大牲畜三分之一，倒塌房屋40万间，60%～70%的机井被毁，工厂全部停产。

地震发生后，县委立即行动，召开了一系列紧急动员会，开展“四大讲”（大讲有毛主席、党中央的关怀，大讲人民解放军的支援，大讲全国人民的支援，大讲奋发图强、 自力更生、恢复生产、重建家园）， 目前灾民情绪稳定，80%的大队开始出工干活。

接着，地委书记师自明同志介绍了全区支援灾区的情况：已组织医疗队三批、400人赶往灾区，还有400名预备队待命；已组织熟食（油炸大饼、馒头干）5.9万斤、面粉200万斤、成衣20万件运往灾区；有300部运输车辆支援灾区。眼下正准备接收第一批伤员1059名。

经过紧张准备，8月5日，由我带队，6名援滦工作组成员和地区广播局张杰等两名技师，带上全区唯一一台500KL最大功率的扩大机和十多个喇叭，第二次奔赴唐山地震灾区。听说我们是到唐山支援抗震救灾的，一路上饮水、加油、修车，都给予方便。路过天津时，天色已晚，行车路线不熟，市民们主动引路，行至天津、唐山之间汉沽一带，大家一天还未进食，饥、困、累交织一起，只得停下车在路旁稍事休息。8月的大伏天，热得人喘不过气来。关上车门睡，闷热得受不了；敞开车门睡，虽然有点风，可大个蚊子叮得也睡不着，我来时带了一条毛巾被，把脑袋、屁股浑身包得严严的，才勉强打了个盹，继续前进。

到了唐山市委，找到宣传部一位女同志，说明来意，卸下扩大机和喇叭，留下两位技师帮助安装，我们又向滦县进发。

8月6日下午，到达滦县后仍住在工会灯光球场帐篷里。这时，余震不断发生，不过，它震它的，我们便开始了解情况，准备有针对性地进行支援。

8月10日，唐山地委在滦县召开部分县委书记会议，省委副书记马力同志参加。唐山军分区政委肖刚志同志传达了陈永贵副总理视察地震灾区的指示，地委第二书记刘琦同志讲话，马力同志也讲了话。他们通报了地震造成的极其严重的损失，传达了毛主席、党中央对地震灾区的极大关怀，通报了抗震救灾已经取得的初步成果，提出了今后的任务。

8月11日，省委又在唐山机场召开各地区对口支援唐山恢复生产会议，省委领导刘子厚、马辉、马力同志参加，与大家一起讨论如何支援唐山，尽快恢复生产。会议提出学习辽宁省海城经验，“一方受灾，八方支援”，这是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具体体现，这次会议再次明确邢台支援滦县。

由于会前我们已经知道了支援滦县，所以早已开始与县有关部门座谈，深入部分工委和公社了解滦县地下水埋藏深度、地形构造，以及滦县现有打井、制管设备等情况，之后分工委、公社绘制了地图，以便根据邢台各县打井设备和技术力量，有的放矢地分配任务，各县打井队伍直接开赴施工现场，住下后立即开钻作业，抢时间、争速度，争取一年任务半年完成。

为了抢时间、争主动，8月13日，我乘坐送伤员飞机到石家庄，然后换乘火车赶回邢台。

8月14日上午，召开地委会，我汇报了滦县受灾和打井的部署情况，会议就支援滦县打井问题做了专题讨论，议定：（1）拿出最好的钻机200台，成建制拉出去；　（2）组成精干的指挥班子，由地委常委、秘书长陈双银同志担任总指挥；（3）为加强领导，打井队建立临时党、团支部；　（4）为了圆满完成任务，凡任务大的县由县委常委或县革委副主任带队，任务小的县也必须由水利局长带队。

后来，地委不断接到滦县前线指挥部报告，邢台援滦打井队干得很出色，尤其是1966年3月8日邢台地震的重灾区——隆尧县白家寨“三八”女子打井队干得最漂亮，她们在滦县店坨大队打出了唐山地震灾区第一眼“友谊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