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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难第一站·桐庐

时间:2022-01-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前一天,丙潮从南圣浜回来后,周家开了家庭会议,对逃难一事作了郑重的商量。一支逃难的队伍就此组成,他们是:丰子恺一家老小十人——夫妇俩,六个儿女,三姐丰满,年近七旬的岳母;丙潮一家三口;此外,还有族弟平玉以及章桂,共计十五人。章桂的心一下抽紧了。船到塘栖,天已大亮,丰子恺叫停船。正自疑惑,丰子恺手里捧了一套军服上船了。所以丰子恺决定,对所携带的行李作一次精简。章桂不肯放过任何可以觅到船只的机会。

遂令陶唐人,坐饱虎狼食。

——马一浮避兵留别诗

8

悦鸿村是吴兴县治下的一个小村子,距南圣浜不远,约“一九”[1]路。11月21日上午,周丙潮如期放船来南圣浜。中午,吃过饭,逃难船离开南圣浜,到悦鸿村已经才夜快[2]了。丙潮一家热忱地招待了丰子恺一行。

逃难船到的时候,周家的主人丙潮的父亲不在,他去庙里为即将远行的儿子祈福去了。

前一天,丙潮从南圣浜回来后,周家开了家庭会议,对逃难一事作了郑重的商量。周父有两个儿子,即丙潮和他哥哥,兄弟俩均已成家,并有了孙辈,但尚未分家。周父有一个基本决策,就是两房儿孙,只能走一房,留一房。他的理由是:世事无常,尤其在这样的战乱年代,去和留谁也说不准哪种情况更危险。走一房,留一房,就好比将两笔钱分存在两家银行,总比存在一家银行风险要小得多。他是拿两房儿孙五六口人当做赌注了,往坏里打算,一笔输掉还有一笔,总不至于两笔都输掉吧。这是周父的精明,也是周父的无奈。这是战争对生命的轻贱啊!

商量结果,丙潮一房走,丙潮哥哥一房留。周家本是殷实人家,生离死别,比起穷人家来,更有一种割肉剜心的惨痛了。

一支逃难的队伍就此组成,他们是:丰子恺一家老小十人——夫妇俩,六个儿女,三姐丰满,年近七旬的岳母;丙潮一家三口;此外,还有族弟平玉以及章桂,共计十五人。

为安全起见,他们选择半夜离开悦鸿村。摇船的四个精壮汉子,都是周家田庄上的人,也就是周家的长年。那夜正值农历十月十九,农谚说,“二十傍傍,月上一更”。如果天气晴好,半夜应该是朗月当空的。现在虽然天气阴霾,云层低厚,但由于星月的渗透,夜色并不漆黑;四野仿佛浸在浓浓淡淡的墨水里,河流、树木、村庄,可以依稀辨认。

船在寂静中前进。四个船工,两人一班,一人掌橹,一人拉绷,“一九”一换。耳朵里充满的是船头激水的声音,哗啦,哗啦。这声音叫人放心,也叫人担心,还叫人生出丝丝莫名的惆怅。章桂提着篙子站在船头,一为察看动静,二为把握方向。

忽然,远远的水面上出现了一点灯光。会不会是渔火?凭经验章桂认为不是,因为渔火总是贴近水面的,而那盏灯却高高挑起。那会是什么船呢?正在疑惑,那船渐渐近了,这才看清,那高挑着的是一盏风灯。一跳一跳的灯影下,只见满船都是穿了黄军装的兵士,原来这是一艘兵船!章桂的心一下抽紧了。

兵船船头上站着一个别着盒子枪的军官。军官隔老远喊话:“什么人?”

章桂说:“老百姓,逃难的。”

军官命令说:“靠过来!”

不敢违拗,只好将船头斜拢过去。章桂重申一遍:“长官,我们是逃难的。”

军官一面扳住船棚,一面探头朝舱里张望了一下,说:“你们一路过来,有见到日本兵么?”

章桂说:“没见到日本兵。——我们是逃难出来的。”

军官望了望船梢说:“我们是奉命开拔去双林、菱湖一带抗日的,正好缺少两名船工,借你们的人用一用吧。”

军官说完,也不容章桂他们分说,跳过两个兵士,连拉带推,硬劲将两个船工劫过船去。这真应了一句俗话: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军官倒是信誓旦旦,说:“摇到菱湖放他们回来。我说话算数。”

兵船走了,这里一船的人更加担心了。前路茫茫,要是再遇见兵船拉夫怎么办?

担心并不多余。行不多久,他们又遇见了两条兵船。但是,谢天谢地,总算没再被拉夫。对话是有的,同样被询问有没有见到日本兵;从中也知道了这些兵的来历,他们有的是驻守嘉兴的张发奎部,有的是千里迢迢从南方开来的广西部队。

船到塘栖,天已大亮,丰子恺叫停船。章桂不明白,丰子恺为什么要在塘栖上岸。是吃早点么?不会啊,船上备的有。再说这么一船的人,他也绝不会只顾自己一个人去用早点的。正自疑惑,丰子恺手里捧了一套军服上船了。章桂觉得奇怪:买一套军服干嘛?再说,军服也是可以随便买的么?

丰子恺把章桂叫到舱里,说:“穿上。”

章桂立刻明白了丰子恺的用意。他很快穿好军服,戴上军帽,整好立角皮带,活脱脱一个小小军官呢。

穿上军服的章桂挺胸叉腰站在船头。对面开来的兵船接二连三多了起来,可是他们再没有遇见麻烦了,可见是章桂身上这套“虎皮”起了作用。就在这天深夜,逃难船安全抵达杭州,停靠在拱宸桥下的河埠边。

杭州全城一片昏黑,万籁俱寂,好像这是一座死城。

离天亮尚有四五个小时,大家草草吃些自带的干粮,就在船中蜷宿,等待天明。

章桂靠在后舱的舱门上正要朦胧睡去,觉得有人在推他,睁开眼一看,是慈伯。丰子恺压低嗓门忧心忡忡地对他说:“白天我们不是听兵船上说,菱湖、荻港已被日军占领了么?”

章桂不知慈伯要说什么,他接不上话。

丰子恺接着说:“看样子,敌人离我们不会很远了。如果敌军的进攻目标,包括杭州在内的话,我估计天亮前后,我们就有可能落入敌手。”

章桂不由担心起来,说:“那这一船老小怎么办?”

丰子恺说:“这就不好说了。但我最担心的是我带在身边的那部画稿。”

所谓画稿,就是那年丰子恺去南京开会接受的任务:根据蒋坚忍(百里)先生的《日本帝国主义侵华史》创作的漫画稿。这画稿原本打算带到大后方去出版,以鼓励全国民众的抗日斗志。

丰子恺说:“万一让敌人搜到这部画稿,那一船人的性命肯定不保了。”

章桂说:“那你说怎么办?”

丰子恺说:“只有把它毁掉。”停了停又说:“没关系,只要我能平安到达大后方,我一定会重新把它画出来的。”

于是趁着黑夜,两人把画稿撕碎,抛入了河中。

天放亮的时候,日军没有来进攻杭州,但是拱宸桥下荡漾的流水,已经记不起昨天深夜,曾经吞食过一本多年心血凝结成的画稿了。

9

由杭州去桐庐,须得去钱塘江边的六和塔觅车或者船,而从拱宸桥去六和塔要穿过整座杭州城,大约有三十六华里的路程。在战时公交中断的情况下,带了老老小小十余口人,靠步行,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所以丰子恺决定,对所携带的行李作一次精简。饶这么着,尚有三担之数。

天是阴沉沉欲哭不哭的样子。几经周折,总算出高价雇到一乘轿子,解决了七十岁的外婆行路难的问题;丙潮三岁的儿子当然由其父亲背负。这样,这一行十五人的逃难队伍,从拱宸桥出发,缓缓向六和塔进发了。

途经南山路时,凄厉的空袭警报响起,紧接着,前方远远地传来闷闷的飞机投弹声。路上有杭州人推测,可能敌人在炸钱江大桥了,但丰子恺一行依然硬着头皮按既定的路线前进。

约摸下午两点钟光景,一行人终于来到钱塘江边的六和塔下。一直阴沉沉饱和着雨意的天,再也撑不住,就沙沙地下起雨来。好在已经到了目的地,可是又累又饿,见路边有一家小茶馆,便走了进去。

因为战乱,又是阴雨天气,这小茶馆几乎没有茶客。茶馆门口,有一个卖油沸粽子的摊点。丰子恺一行进茶馆后,买了几碗茶,又买了些粽子,一边歇脚,一边算是进食中饭。

吃过午饭,丰子恺让平玉和章桂去江边寻车觅船。他俩离开茶馆,沿江一路过西。车,根本连影子也见不到;江边倒是有几条船,但早已经被人雇定了。烟雨之中,只见钱塘江一片灰蒙迷茫。属于他们的船在哪里呢?

天色渐渐向晚,船只依然毫无线索。也算天无绝人之路吧,正当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远远地走过来几个穿黄布警服的青年。——他们遇见了一队警察。为首的显见是官了,果然,后来大家都叫他赵巡官。

章桂不肯放过任何可以觅到船只的机会。他向赵巡官打听了,并且把一大家子人困守在茶馆里焦急等待的痛苦,向这位警官倾诉,目的当然是以便得到他的同情,从而找到解决交通问题的门径。章桂说完,两个眼充满希望地盯住赵巡官的脸。

这位赵巡官三十来往年纪,却长了一张麻脸。俗话说,瘌痢乖作乖,也要给麻子拎草鞋。可是这位麻脸巡官非常善良,非常富有同情心,他听了章桂的诉说后,就说:“我们封了一条船,本来自己要用的,现在可以让给你们。”

这无疑如同天上掉下金元宝一样,章桂、平玉不知要怎样感谢这位警官才好。

事实上他们警察局包括局长在内也要逃难啊,所以假公济私封存了几条船,以备不时之需。现在肯匀一条出来解人困难,足见这赵巡官是位仁爱君子了。

平玉回茶馆报告喜讯,章桂就跟随赵巡官去看船。他们走到一处江湾,果然见那里停泊着一只航船。赵巡官叫了两声船主,船主便耷拉着脸慢吞吞上岸来了。

那船主是个四十来岁的农民,脸色阴沉,大约是船被封存,心里不快吧。得知赵巡官把船让给章桂,他紧锁的眉头松开了。于是,三人当面将船资商定:摇到桐庐城里,四十元。然后,一面船主解缆把船摇到六和塔下,一面赵巡官和章桂去茶馆取船资。到了茶馆,十余口人得到有船的消息,早已非常高兴。丰子恺付过船资,一面再三申谢,一面和章桂送赵巡官出茶馆。

送走赵巡官后,大家即刻收拾行李,陈宝姐妹搀扶外婆,一行人出茶馆,迤逦向江边走去。

10

这是一条叫作蒲鞋船的航船。顾名思义,这船的形状就像一只巨大的蒲鞋。蒲鞋船有一个较为宽敞的船舱,可以兼作起坐和客房。船梢较小,大约才船舱的三分之一,那里主要是安橹工作的地方;平基一边放置缸缸灶、菜橱和餐具,也是船家做饭用餐的地方。船头最小了,一般只在开船或停靠时点篙才用。有情趣的船家,还在船棚和船梢放上几盆花草,当然都是些很贱的品种,比如粉色的凤仙花啊,紫色的鸡冠花啊,比如万年青、满天星啊。现在这只船,当然无情趣可言。

夜色越来越浓重了,船在橹声欸乃中默默地前进。蒲鞋船的舱房再宽敞也有限,十五个逃难客挤在不足六平米的一个空间里,舒展不了身体,只能半坐半躺。走了没多久,满伯(即丰满)忍不住,就发话了。表面上是自怨自艾,其实是说给章桂听的。

满伯说:“这么一小块地方,睡了这么多人,太挤了。阿宝她们都是大姑娘了,章桂也是小伙子了,男孩女孩睡在一处,到底不便呀。”

满伯说的没错,那一年陈宝十八岁,林先十七岁,宁馨即软软也十六岁了,真所谓豆蔻年华啊;章桂都二十了,也正当青春年少,同睡一室是有些不方便。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状态,还顾得上讲究这个?即便平常年景,有时也讲究不了,比如坐火车,买的卧铺,一个包厢里很可能有男有女,怎么办?还不照样睡觉?

章桂清楚,满伯是个个性很强的女人,常常率性而为,她心直口快,又有些尖刻。据说她和她的丈夫关系一直不错,一次为几句玩笑话,她就顶真了,竟然义无反顾坚决离婚。离婚之后,十几年来她一个人带了软软过日子,无怨无悔。丰子恺体谅三姐的艰难,就把软软接过来当女儿抚养。丰子恺也深知乃姐的个性,平时尽量不去招惹她,有时给章桂买东西,也必定叮嘱一句:“别叫你满伯知道啊。”

【同期声】

满娘的婆母封建思想严重,要满娘留在家里不工作。满娘不耐寂寞,有时去友人茅盾孔德芷夫妇和茅盾弟弟沈泽民处走动,他们也来看她。婆母不喜欢满娘与人交往,也不喜欢她常回娘家。满娘受不了,有一次回娘家后就不肯回去了,提出要离婚。我祖父早在1906年就已经去世,我祖母思想还算开通,她表态说:“糙米粉再搓也搓不成糯米团子,这两个人不可能再团圆。”当时离婚是极其稀有的事。无奈,由我爸爸约请了曹辛汉、茅盾两位朋友,一起在嘉兴曹家,与在嘉兴教数学的徐叔藩姑夫谈判。终于签约离婚,曹辛汉与茅盾两位先生就当了离婚的证人。

——丰一吟:《我和爸爸丰子恺》

满伯的话在章桂听来,就是埋怨甚至指责,显见他是外人了。这让章桂感到难为情,也感到有些伤心。他悄悄地爬出船舱,睡到船梢上去了。

不一会儿,婶妈从舱里出来,拉章桂回舱房睡。她柔声说道:“睡在外面不行的。外面风大,要睡出毛病来的。”又说:“不碍事的,你们就像兄妹一样。自家兄妹在一处,有什么关系呢!”

婶妈这个举动是关心爱护章桂,实际上也是对满伯不通人情的否定。婶妈是唯一自始至终将章桂当成子侄一样看待的人。婶妈是让章桂感念一辈子的亲人。九十岁的章桂提起婶妈来,眼底就会闪动起孩子一样的光亮。

丰师母徐力民称得上是一位贤淑端方的中国女性。她敦厚温婉,心地非常非常善良。1920年长女出生,外家替雇了一个奶妈。这奶妈什么都好,就是眼皮子浅,手脚不大干净。她过一阵子就要偷走陈宝身上戴的一些小挂件,金木鱼啊,金老虎啊什么的,还嫁祸于人,谎称谁谁抱过孩子了。她是摸准了少奶奶的好脾气,不会为这种事嚷嚷开来,弄得族中姑嫂妯娌不和的。

可是不久东窗事发了。这也怪这奶妈太过贪心。那一次少奶奶归宁,要她先下楼把拎箱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她认为机会来了,就偷走了箱子里的一对金手镯。她把金手镯用小孩的尿布包好,藏在厨房后面地板间的一只马桶底下,打算事后去取。一对金手镯可不是小挂件,而且少奶奶就要戴着上船的。这下子不想声张也不行了,结果被染坊一名叫祝官的职工发现了。金手镯用尿布包着,不问可知就是奶妈作的案。那个奶妈吓得脸无人色。但少奶奶没有责罚她,连一句重话也不说,反而安慰她。

不久,外公徐芮生知道了这事,认为这样的人不堪再用,决定辞退这个奶妈,又怕她没了面子,一时想不开,会做出什么傻事,就吩咐染坊里的一个职工,用划船护送她回她乡下的家中,当面交给她的丈夫和婆婆。村上人就告诉护送去的人说,奶妈在丰家做了一年多,家里都置了好几亩田地了,看来是用偷来的金器买的。

婶妈的举动让章桂感到温暖;他感激婶妈,但他还是睡在船梢上,不肯进舱去睡。不久,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11

半夜里,章桂被人推醒,这才发觉身上盖着被子。这被子是外婆替他盖的,章桂心里又是一热。

推醒他的人是丰子恺和平玉。丰子恺对他说:“我们‘吃板刀面’了。”

“吃板刀面”是石门湾一带的土话,意思是被人算计、中人圈套了。莫非又有什么麻烦事了?这么想着时,他发现有什么不对了,是了,船怎么不走了?爬起来看时,可不是,船家把橹抽上来,坐在一边黑起了脸。船在江心打转转呢。

丰子恺再次说:“我们‘吃板刀面’了。船家讹上我们了!”

这时只听船家问道:“你们究竟付多少船钱啊?”

平玉说:“不是说好四十元到桐庐么?”

船家说:“可我没见到钱。”

平玉说:“怎么会呢?我们已经付给赵巡官了。难道他没给你?”

船家说:“我没拿到钱。”

丰子恺他们一听也都急了,四十元对于逃难中的人,可不是一笔小数啊,说:“怎么会呢?”

船家说:“我真没拿到钱。我总不能白摇你们到桐庐吧?”

章桂就想,赵巡官这么个良善人,不能吃没这笔钱吧?不过人心难测,见钱眼开的事也有可能发生。但是,面前这船家更让人怀疑:这会不会是个存心讹人的老江湖呢?

想到这里,章桂就说:“你是故意为难,敲诈我们吧?”

船家哭丧着脸说:“反正我真没拿到钱。”

看来这事一时无法弄明白,而现在重要的是这一船人能尽快到达桐庐。

丰子恺说:“这样吧,要是你真没拿到钱,我们也不会让你白摇这一趟。但是我们现在身上凑不齐这四十元,等到了桐庐向亲戚借了付给你。反正四十元不会少你一分。”

船家听了,说:“那好吧。只是我现在一个人,摇到桐庐也吃不消,好在这儿离我们村子很近了,我再去叫个人来帮忙。”说完,他重新安上橹,将船傍到岸边。

船家上岸系好缆绳,便沿着一条小路朝远处的一个村庄走去。

待船家一走,平玉和章桂也跟着上了岸。平玉到附近稻田里扯了一把稻草,挽成一个草圈,把它挂到岸边的一棵树上。平玉说:“万一这家伙有什么花头,我们遭什么不测的话,这是个记号。”

章桂则暗暗盯上船家,看他是真去找帮手,还是另有不轨的图谋。天虽然雨雾蒙蒙,但到底是亮星夜,拉开一段距离,还是隐隐约约能看见。

那人进村之后,先摸到一家,叫门后说:“警察局已放了我。现在有一船客人要去桐庐。”看来这是他自己家。交代几句后又叫开另一家,只听他说:“摇到桐庐四十元,跟你平分。”不一会儿,那家的一个男人就跟船家一同出来了。

看来船家真不是坏人。章桂想,我们恐怕真的误会他了。照此看来,那四十元钱他真的没拿。那难道真是赵巡官吃没了?

船到桐庐已是第二天上午了。船靠码头后,平玉对船家说:“行李先放你船上,我们去拿钱,付了钱再取东西。”

船家说:“不用了吧。我送你们去好了,顺便把船钱拿了,省得你们来来去去费工夫。”不知他真想省些工夫,还是怕情况有变拿不到船钱。

一路问讯才找到迎薰坊13号,原来迎薰坊离码头不远。13号是一幢高大的宅院,令章桂想不到的是,墙门口居然有两个兵士站岗。船家一见这阵仗,好像有点害怕,两个手禁不住在他的破短袄上擦了又擦。及至进入院子,在厅上见了马一浮先生,那一种气势,船家更是站立不安了。

就在这时,平玉一把抓住船家的胸脯,说:“你个家伙,说实话,到底拿过船钱没有?”

船家扑通一声跪到方砖地坪上,说:“长官,船钱我真的没有拿过。不过现在我不要了,求长官……”

船家那种样子实在可怜。汉官威仪一向是中国老百姓所害怕的,更何况在这兵匪作歹的战乱年代!众人于心不忍了,都上来劝解。丰子恺对平玉说:“算了,他们摇了我们一天一夜也不容易,就如数付给他吧。”

在迎薰坊住了四天后,11月28日,丰氏逃难团又迁居离城二十里一个名叫河头上的小村子,住在一家姓盛的乡长家里。不久,马先生也迁居阳山畈汤庄。河头上与汤庄相距不远,丰子恺就常常带了章桂去拜会马先生,就像几年前在杭州,去陋巷拜访他一样,而且比在杭州时还要频繁。这就是后来非常著名的桐庐负暄了。

【注释】

[1]杭嘉湖一带,民间计算里程,习惯以九里为一个单位,“一九”是九里,“二九”就是十八里。

[2]才夜快,即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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