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1980年。李振华已经是人到中年，儿女成群了。5月的一天，他突然接到电报，得知父亲病重。这时的他已经是一名高中教师，带着4个毕业班的政治课，还当着其中两个班的班主任。200多个学生面临着高考，正是最紧张的时候，他怎么能离开？尽管校长得知情况后催促他回家，但他还是一拖再拖。
第二封电报来了，父亲病危！学校给他买了火车票，催促他赶紧回家。捧着电报，拿着车票，李振华心如刀绞，百感交集。他离开南京后，家中只有老父母相依为命，眼下老两口都73岁了，父亲长年有病，自己早该回家尽孝。父亲是教师，非常善良，一辈子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对自己也关爱有加。为了让他学习普通话，父亲还专门给他买了半导体收音机，千里迢迢寄过来。通过书信，父亲对他进行教育和指导，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备课、如何上课、如何辅导学生、如何批改作业。父爱如山。现在父亲病重，他理应回去尽孝，好好伺候父亲。可是，200多个山区孩子面临人生的转折，十年寒窗，为的就是现在的一试身手。如果这时自己离去，将耽误孩子们的一生。回去放心不下，不回去也放心不下。就在他两难之际，200多个学生联名给他写了保证书：“亲爱的李老师，你放心地回家吧，我们一定好好复习功课参加高考，考出好成绩。”
捧着孩子们的保证书，李振华流下了眼泪。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在最后的冲刺阶段，一个老师的作用有多大，他最清楚。而处于弥留之际的父亲，也肯定最想念远在北方山区的儿子。无论从哪一方面说，他都无法放弃！妻子有病，不能替他到南京照顾父亲。可是如果他顾了父亲，就要撇下山区的孩子。到底该怎么办？万般无奈之际，他决定让二儿子回去替自己尽孝。但二儿子坚决不同意，因为他也面临着高考。平时他成绩不错，很有可能考上大学。况且他早对父亲一心扑在工作上，全部的精力都倾注在别人家的孩子身上的做法心存不满。儿子说，我是你的亲儿子，也同样面临着高考，面临着人生的重要关口，在这个时候，你怎么能让我放弃高考？
李振华此时心里很痛苦，父亲的病和儿子的高考不能兼顾。他耐心地对儿子说：“是呀，你也面临着高考，考上了，就是国家干部，考不上就只能下苦力。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与村里的孩子毕竟还不一样。你是城市户口，你考不上，还可以参加招工，而如果他们考不上，就只能一辈子呆在山里了。再说了，你回家替我伺候你爷爷，耽误的是你一个人，如果我回去，耽误的是200多个山里的孩子，他们世世代代在山里，生活贫穷，读书多不容易！他们更需要通过高考改变自己的命运，这道理，你应当懂。”一番话，说得儿子低下了头。尽管一百个不情愿，他还是揣着书本离开了学校。
临行前，李振华悄悄嘱咐二儿子：万一爷爷有什么不好，千万不要让你奶奶知道。你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受不了。
仅仅过了五天，李振华就接到儿子发来的电报：爷爷去世。李振华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想想父亲从小对自己的疼爱，想想父亲一直对自己工作的支持，而自己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竟然没有回去看他一眼，没为父亲端一杯水、递一片药！李振华觉得非常对不起父亲！他拿了一些印废了的卷子，悄悄来到山后，朝着家乡的方向跪下，一张接一张地烧着纸。他仿佛看到了父亲慈祥的面容。他禁不住一遍又一遍地说：“父亲，儿子不孝，您就原谅儿子吧！”
一阵风吹过，山坡上高高低低的植物也似乎与他一起哭泣。李振华觉得有些奇怪，是的，不是植物，是真真切切的哭声，他转回身，惊呆了：村里父老乡亲和两百多学生都来到山后，有的站着，有的跪着，陪着他哭泣。他心中的悲伤立即被深深的感动所取代。是呀，此时正是高考前最后的冲刺，他怎么可以撇下孩子独自悲伤！他站起身，向乡亲们走去。孩子们围过来，一张张小脸上挂着泪水，却不知道怎样安慰自己的老师。村支书说：“李老师，请节哀，你要保重身体。你太累了，休息几天吧。”李振华平静了一下，说：“大家请回吧。我没事儿，下一节是我的课。我会按时给孩子们上课的。”
当李振华走进教室时，发现孩子们的眼睛都是红红的，讲台上多了一杯水，旁边还放了一张椅子。他明白这是孩子们让他坐着讲课，但他还是坚持站着给学生们上完这一堂课。由于心里很乱，那一堂课他究竟讲了些什么，连自己也不太清楚，但至少他稳定了学生们的情绪。
孩子们顺利地参加了高考，成绩非常好，录取率再次获得全县第一名。当孩子们手捧录取通知书流着热泪向他报喜、背着行李向他告别时，他的二儿子也在流泪：由于回南京伺候爷爷，耽误了复习，他没能考上大学。
李振华在为二百多名山区孩子高兴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又一个孩子没考上大学而心痛。
李振华执教52年，教出了一万多名学生，有七千多人考上了大学，走出了大山。可他的三个孩子，却没有一个能上大学的。每当他想到这些，就会默默地流泪，他觉得他这辈子当父亲当得不够格，有太多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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