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忧悒的“羊眼”

解读忧悒的“羊眼”

家居海原城西，上下班总要经过牲畜市场。每看到风里雨里立于街头待价而沽的羊只的眼睛，总想到贬损人时常说的那句话“睁着死羊的眼睛”。我非“远庖厨”的君子，但常看羊眼又怕读羊眼。

一只只一群群羊，自5年大旱迄今，就这么睁着悲天悯人的眼睛，被驱赶街市，或南去北往，或踉跄屠场。越来越瘦乏，越来越便宜。去冬今春，更是它们的灾难，肉、毛、皮大跌价。一只适龄母绵羊百十元，羯羊也不到200元，创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最低记录。且市价愈低，上市羊只越多。两年前身价颇高的小尾寒羊一只适龄母羊差不多一头牛价，而今风云突变，百十元亦无人问津，这些鹤立鸡群的“大个儿”备受尴尬。

忧悒困惑的羊眼折射出养羊者的悲哀。有一次，我亲睹了牛羊市中围观者笑骂一位“3只羊舍得，笼头舍不得”农民的事。他是海原盐池乡北山人，六十开外。将3只大羯羊以573元卖给来海原的青海省民和县羊贩子，却坚持将羊笼头要回来，并愤愤地对围观者讲：“年成过了，我还养羊哩。”3只羊频频回眸，咩咩地唤着老主人，老汉手攥空笼头发愣。一位红羊乡农民，赶来20多只羊，卖了3700多元，在市口的风尘中捏着一沓票子沉默良久，突然破口大骂，遭到了一顿暴打。被扭到工商人员面前，中年汉子竟哭起来了，“全部家当一下子眼睁睁被别人赶走了，我急糊涂了，你当嘴骚（者）。”又见夫妻二人在街头骂架。男：1斤草二三毛钱，把你大放啥喂呢！女（哭）：全家老小就靠这几只羊呢！你咋知道我的难怅呢！原来，丈夫背着浪娘家的妻子赶羊上市，女人得了信，跑几十里路来挡，但羊已被卖。

海原街头近年平添一景，把黄灌区的稻草拉过来，一垛一垛也是商品。

据海原县民政局3月初给区政府的旱灾汇报，去秋以来持续干旱，畜牧业损失尤其严重，羊只非正常出栏达10余万只，使羊肉、毛、皮价格剧降，一度羊肉每公斤1.5～2元。浙江、四川等地来海原搞木器加工的人也贩起羊肉来。县畜牧局近期分析说，90年代以来，畜牧业因灾元气大伤。畜牧业大县已今非昔比。目前乐观估测全县存栏羊只不足20万只，上山放牧的不足5万只。想想60年代年均羊存栏60万只，户均近20只，我们作何感想？

人口剧增，生态环境恶化，人畜争地，这些和我们朝夕相处的动物在用忧悒的眼神告诫我们：别忘了，世界一旦不是我们的，那将也注定不是你们的。

遥想百年前，海原县虽偏僻闭塞，但地旷草美，畜牧发达。羊只一直是当地人民度灾年的最大指靠。左宗棠途经这里，品尝了乡绅供奉的羊羔肉，即兴挥毫：“地气高寒，水草咸碱，羔肉不膻。”并拨银购羊给灾民赈灾。70年代末，海原的科技工作者根据“北草办”的有关参数对全县草场进行普查，认为县域草场虽遭严重破坏，仍得天独厚，只要尽快退耕还草、封山育林，建立草库伦，进行合理利用，潜力仍十分乐观。可惜，实施责任制后，我们忽视了大面积垦荒的严重现实。

面对日益严峻的现实，80年代中期以来海原县各级干部、广大群众日渐觉醒。1992年率先在南华山开始“10万亩水源涵养林工程”建设。4年多来，5万多亩松林从山谷爬上山巅。与此同时，科技工作者和群众一道实验成功了“窖蓄微灌”节水农业科技成果，几年来这项成果在干旱带迅速推广应用。据调查，一眼严格按技术要求蓄水配套灌田的窖，可解放10亩现役旱田，从而为大面积退耕还草恢复植被创造了条件。今年初，海原县人代、政协两会期间有两个“热点”：一是换届选群众信任的“带头人”；一是围绕南华山二期造林工程，展开保护生存环境的讨论。可以说，广大干部群众既要好官更要好山。这几年，在群众的口碑中、政府的公文里，南华山脉被亲切地称作“母亲山”，足见干旱带上的人们在连年的大旱灾面前观念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

（原载《固原日报》1998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