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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矽肺下的生命时光

时间:2022-01-2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跟张国福一样,周玉亭的胸口也是伤痕累累,那些是为了治病插到肺部的管子留下的印记。焦玉华说起这些,没有感情的波澜,就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病情越来越严重,虽然有医疗保险,但是,对矽肺有些作用的药都不在医保范围之内,我们只能买最便宜的消炎药。”矽肺在周玉亭身上宛如一只怪兽,在吞噬着周玉亭的健康和生命的同时,这个怪兽越发强大,2010年,周玉亭两次走到了死亡线上。事实上,这种想法普遍存在于矽肺患者的心中。

□首席记者 丛志国 记者 李甜香

2011年6月26日上午,难得的晴朗的阳光洒在朝阳县王营子乡王营子村张国福的家中。60岁的张国福倚躺在窗户边,晒着太阳。3岁的小孙女张意菲被妈妈抱在怀里,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小手向爷爷伸去——从张意菲诞生那天起,就从未体验过爷爷张国福与父亲张树国的怀抱——两个人都患有矽肺三期,并伴有并发症矽肺结核——这种传染病让父子俩必须远离孩子。

看到孙女递出的小手,张国福畏缩起来,躲开了。

孩子的未来

张国福的家有个颇为宽敞的院落和看上去有些气派的三间瓦房,这是张家父子在5年钼矿生涯中,积攒下来的唯一结果,只是经过贫困的洗涤,屋内的设施已经破败不堪,自从染上了矽肺,家里没有添置过任何一样新的东西,任由墙壁脱落,窗框损毁。

多年或躺或坐的生活,让张国福都无法准确回忆起自己到底是哪年去钼矿打工的,嘶哑的嗓音只能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往外吐,说不了几个字就大口大口喘着气,如同老旧的风箱,发出“嘶啦嘶啦”的声响,然后满脸痛苦地将身体缩得紧紧的,战抖的手指着自己的嗓子,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60岁的老伴郭桂杰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别说啦,他大概是1995年带着儿子去钼矿打工,我家就有一亩多地,种地根本就不挣钱,唯一的出路就是去打工,那些钼矿离我们家不到50里地,也需要人,父子俩就去了,最开始每月只有600多块,现在看起来不多,但在那个时候可不少,那时候乡里的干部每个月才300多。爷儿俩干了一年多,工资就涨到1000多元了,这爷儿俩加起来相当于4个乡干部呢。这父子俩干了3年多,积攒了几万元就盖了现在的这个房子,那时候,很多人都羡慕他们家能盖这么大的瓦房。”

张国福点着头,伸出3个手指头,呀呀地说着什么。“盖房子花了3万多元。”郭桂杰解释说。

荣耀并没有在张家的上空停留多久,盖完房子之后,张家父子发现自己突然没了力气,在钼矿上3个小时就能干完的活,如今干上半天也干不完,不仅如此,体力也大不如前,干一个多小时就气喘吁吁。

“当时以为是太辛苦了,也没多想,那时候也没人告诉咱,干这活能得这种病,而且在干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防护设施。”郭桂杰替老伴叙述着,“矿上老板要赶进度,看着爷儿俩不能干活了,就给赶了回来。没想到,他们一回来就啥活也不能干了,走路都费劲,再后来,爷儿俩开始咯血,到了2004年,实在熬不住了,才去医院检查,结果已经是矽肺三期了。从那时候起,这个家就算是完了。爷儿俩没完没了地吃药打针,就像是无底洞,多少钱也填不满。到现在,家里已经欠下快10万元的外债,跟谁借钱都借不到了。”

张家似乎在做着一个轮回,路径基本上是在买药、借钱、住院、借钱上延伸,延伸到最后就是死亡,而张国福早已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攒了半天的力气,张国福终于能说出几句话:“还能想什么呢,就是等死。现在谁也不埋怨,就怨自己当初没文化没知识,不知道那活能得这病。”张树国的媳妇哭着说:“他走着路都会跌倒,有一次我俩坐车去市里看病,在车上他就开始吐血,啥也说不出来,抓着我的手,满脸眼泪,我也哭,两个人对着一起哭,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知道他是放不下孩子,他们都说,这爷儿俩熬不过今年了,他们都没了,这孩子可怎么办?”

张意菲似乎感觉到气氛的沉重,先是看了看哭泣的母亲,然后又爬向缩在炕角的爷爷,张国福伸出双手——没有去拥抱自己的孙女,而是将孙女慢慢地推开了,那时候,眼泪在张国福已经凹陷的眼眶里汩汩淌下。

给孩子一个温暖的家

再次拿出给丈夫周玉亭准备好的寿衣,焦玉华的脸上没有悲戚之情,对任何一个曾经两次为濒死的丈夫穿过灵衣的人来说,死亡只是一个符号,仅此而已。

跟张国福一样,周玉亭的胸口也是伤痕累累,那些是为了治病插到肺部的管子留下的印记。焦玉华的家是一个砖房,盖了4年多也没盖完,房顶仅仅是几块预制板搭拼而成,没能铺上水泥和柏油防水,“因为没有钱。”

“打工不过3年,病了却差不多10年,从家里的顶梁柱到现在啥也不能干,我都习惯了。”焦玉华说起这些,没有感情的波澜,就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病情越来越严重,虽然有医疗保险,但是,对矽肺有些作用的药都不在医保范围之内,我们只能买最便宜的消炎药。”

吃着对矽肺没有任何治疗作用的廉价药,对焦玉华来说,与其是说为了治病,还不如是在自我寻求着某种心理安慰。但是,这种安慰在现实中却越来越无力。矽肺在周玉亭身上宛如一只怪兽,在吞噬着周玉亭的健康和生命的同时,这个怪兽越发强大,2010年,周玉亭两次走到了死亡线上。

“因为这个病,无论是我还是老周都有思想准备,所以,当他不行的时候,我把预先准备好的寿衣以及做好的灵幡都拿了出来,幸运的是,两次穿上的灵衣都脱了下来,不知道下一次是不是还会那么幸运?”焦玉华的憧憬没有答案。

焦玉华不肯说出经过两次亲人死亡“演习”的心理,“就那么回事吧,还能说什么呢?”焦玉华把更多的希望放到了孩子身上,而孩子似乎是这个家庭最后的希望——在诸多矽肺患者家庭中,焦玉华供养出一个大学生和一个就读重点高中的孩子,但是,光荣的背后是无力承担的学费:“大儿子交不起学费,我都让他退学了,后来是学校的老师到我家里,看到这些情况提出可以缓交学费,我不知道老周还能活多久,我跟大儿子说,在老二大学毕业之前,他不许谈恋爱结婚。”

只是,儿子的未来对焦玉华显得有些遥远,焦玉华现在的梦想是能够完成房顶的铺盖,“让孩子能有一个温暖的家。”

周玉亭曾经找过乡长,审批过100元救助金,但半个月过去了,至今没有领到,“村里说没钱,再说,咱也不能总去找政府,当初打工是为了给家里挣钱,如今得病了,咋能去找政府呢?”焦玉华说。

不能给政府添麻烦

事实上,这种想法普遍存在于矽肺患者的心中。58岁的王德先的房屋是由石块垒建而成,王德先跟张国福差不多同一时间去钼矿打工,也是在做了差不多3年的时间,因为身体无法再承担体力劳动而回家休养。经过10年的休养,王德先的身体反而越来越差劲,“走路快了都不行,喘不上气。”

提起当初,挣钱是最简单的目的,而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所谓的劳动合同压根儿没光顾过这个偏远的地方,“啥都没有,干一天活,给一天钱,咱只有力气,不卖力气卖啥?”王德先不知道的是,除了力气,他还卖出了自己的健康和未来。

如今的王德先。自己有近百棵果树,因为妻子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王德先只有自己去莳弄这些果树。“力不从心,比如在授粉的时候,必须在那两天完成,但我干不动,只能做完几十棵树,剩下的就撂荒了,要是赶上差劲的年份,除了颗粒无收之外,还得搭上一年的各种费用,但不干这些就更吃不上饭了。我和老伴都有低保,每月能有不到200元,就靠这200元吃饭,买药是指望不上了,就干挺呗,要不咋办?”

在记者调研的矽肺病患者中,王德先是少有的乐观:“这些年,我就想过两次自己啥时候会死,但也只是稍微想一想,想多了就难受,所以就不想了。现在物价都太贵了,200元很难坚持一个月,两个女儿的家庭也困难,支援不上我们,所以,我们一般会不吃午饭,把午饭钱省下来。”王德先认为自己就应该过着这样的生活,“这些年我听说有人去找过政府,但我从来都没去过,当初打工挣钱是给自己挣的,也没给政府一分钱,如今得病不行了,咋能去找政府?再说,现在政府有那么多正经事要忙哩,咱不能拿自己的小事去给政府添麻烦。”

王德先现在唯一的娱乐就是看电视,经常能看到那些维权的电视节目,但王德先认为那些维权者与自己的生活很遥远,“就是看个热闹,”王德先摇着头说,“从没想过自己也去找政府。”王德先不断重复着“政府有太多正经事要忙”的话。

并非最后的孤坟

有人等待死亡,有人已经死亡。

八月十五是中国传统的团圆节,朝阳县南秦营子村村民王玉泉却在2010年的这一天,死于矽肺,而他的二哥则在5年前,同样死于矽肺。

对于两个死亡的儿子,80岁的王庆田只剩下模糊的记忆。王庆田躺在自己的家里,身上盖着看不出颜色四处露着黑色棉絮的破被,头顶的窗户只是用一张塑料遮风挡雨。提起儿子,王庆田只会喃喃地说着:“死了,死了,死了。”

大儿子王玉宝说:“自从二弟死后,老爷子就不行了,去年三弟一死,老头儿彻底垮了,从那以后,他只会躺在床上,上个月好不容易下地走走,还跌了一跤,小腿骨折,医生说是因为小脑萎缩造成的。”

王家三兄弟是2003年去个体钼矿打工,那时候,临近的村子已经有人得了矽肺回家休养,“听说别的村里有人在钼矿上打工得了矽肺,但不知道矽肺是什么,那么多人都去打工,都得病回来了,乡里也没出面提醒过我们,更没人告诉我们矽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哥儿仨在钼矿的工作内容不一样,我是背包,也就是说把崩碎的矿渣石块用包包起来,由人工背出去,每吨的价钱是80元,通常干一天能背出半吨来。三弟急于挣钱,他干的是打眼,就是用钻头在矿石上钻眼,放炸药,钻眼的时候会激起一大片烟尘,几米之内都看不到人,打眼的工资高,每个班(工作流程)120元,一般人一天只能上一个班,但是三弟为了多挣钱,就上两个班,矿上的老板喜欢工人这么拼命,还会多给5元钱,没想到弟弟干了3个月就不行了。”

对于弟弟最后的日子,王玉宝有些模糊:“我身体也不行,但还能干些轻一点的农活,家里事情很多,没办法天天照顾弟弟,只是在饭口的时间给他送饭。最后几个月,只有他自己,有时候会跟我说起以后的日子,但是,通常都说不出来,我们只能彼此看着。我也只能看着他默默哭泣,在最后一天的头两天,他跟我说:‘大哥,我想吃桃子,那种又红又大的桃子。’说实话,我买不起那么好的桃子,但还是让他嫂子去买了几个青桃,他当晚就吃了两个,挺高兴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五,我大清早起床去看他,他已经死了,手里还握着一个桃子,一口都没吃的桃子。”

如今的王玉泉,葬在山顶,一座矮矮的坟包没有任何标志,山风呼啸而过的时候,带起有些呜咽的声音,山风卷落正在盛开的梨花,片片飞落在王玉泉的坟上……

(原载于《华商晨报》2011年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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